没有等到吴简的回答，吴禾先开口了：“吴家人的家训便是誓死效忠皇帝。”

她苦笑一声，眼中带了戏谑：“我虽然是吴家人，但是当我看到爹娘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对皇室的衷心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了。”她看向出神的吴简，眼中带着悲恸，“但是大哥不一样，大哥从小的信仰便是这个，所以他很难改变这样的看法。”

洛长安明白了吴禾的意思。

让吴简起兵造反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自小受的教育便是唯君命是从。

吴简是断然做不出背叛皇帝的事情的。

即使那个人，他杀了自己的父母。

洛长安忽然明白了前世吴禾的境遇。

当时身为日睦的子民的吴禾，还是回到了日睦，帮助日睦的皇室征战沙场，那时候，她应该也是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被陈凉诺赐死的这件事的，但是当时的吴简已经死了，吴禾为了替吴简守护日睦，还是披上了战甲，守护着这个杀人嗜血，吃人不吐骨头的日睦。

即使后来，她被人发现时女儿身，受尽辱骂，即使后来，她被人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即使后来，她死在了战场上，世人并没有对她多么的感恩戴德。

吴禾说着不再忠诚于日睦了，但是骨子里对日睦还是保持着依恋。

洛长安突然想起来她曾经问过吴禾，要不要跟她去长瑾，长瑾会好好地对待她，但是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日睦是她的家，即使再肮脏不堪，即使再冰冷阴暗，她都想要守下去。

这是她的答案。

洛长安看向吴简，夜澜行也看向他。

“吴将军呢？吴将军打算去恨谁呢？”夜澜行这样说，语气轻松，于他而言，谁的死亡都跟他没有半分钱关系，他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沉重的事情。

吴简堪堪回神。

是啊，他要去恨谁呢？

恨陈凉诺？他是皇帝，他的爹娘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恨陈睿？陈睿在这件事情中虽然知情但是也没有立场非要告诉他真相；恨所有的皇室？但是他忠诚的……就是皇室啊……

吴简没有答话。

洛长安：“我曾问过吴将军一个问题，君与民，吴将军选哪一个，现在我想问，吴将军的答案是什么？”

日睦的百姓，都崇拜着他，敬佩着他，将他看作护卫国家的大英雄，他曾在与长瑾的战役中战败，皇室的人一度将他贬进尘埃，但是日睦的百姓并没有因为他的战败损伤对他的崇敬。

而日睦的皇室，阴狠毒辣，每个人都为了继承皇位或者在皇位上待得时间更长一点花费无数的心血，甚至不惜去杀害旁人来达到目的，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样一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室，是他们吴家祖祖辈辈要守护的皇室。

吴简无法做出抉择。

洛长安看在眼里。

她的目光微凉，说出的话也是极其冷淡：“世人都尊称日睦的吴将军一声‘护国将军’，但是在我看来，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吴简皱眉看向洛长安。

从没有人说他是胆小鬼。

洛长安看着他，眼中泛着冷光：“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吴将军明明知道是非对错，但是因为你那墨守成规，一成不变的家训，你不敢去违背，难道不是胆小鬼吗？”

吴简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洛长安肆意扬眉，看起来像是盛放的芍药，骄傲又高贵，如同厌世的女王：“吴将军，你这样的人，在长瑾，会被史官口诛笔伐，遗臭万年的！”

她说：“我们长瑾，要的是热爱百姓的将军，而不是只会听从皇室人员调动的棋子！”

她说：“吴将军，你不该辜负那些人的。”

因为洛长安自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在长瑾，可能是因为人们的开蒙比较早，加上国土面积大，各种外来文化在不断地交融与碰撞中，擦出新的火花，所以在长瑾，虽说是以儒家的思想为治国核心，但是洛瞿并不排斥外来思想的存在，所谓求同存异，大概就是如此。

也正是因此，洛长安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因为父皇的努力，才有了长瑾的太平盛世，是因为百姓安居，长瑾和睦，所以百姓们才愿意将洛瞿奉为皇帝并且爱戴景仰，也正是因此，自己才会爱屋及乌地被百姓们尊重。

尊重都是互相的，所以在洛长安看来，那些愿意相信和敬佩你的陌生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她也不愿意去辜负他们，也一直在尽自己所能给他们提供帮助。

她说，吴将军，你不该辜负那些人的。

在日睦这样一个信奉着海神而且皇室并不是十分优秀的小国，吴简并不能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作为皇室的人员还是被百姓们义无反顾地选择有多么的弥足珍贵。

吴简和吴禾离开的时候，洛长安看着两人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日睦可太不好玩了。”洛长安感慨一声。

夜澜行闻言，揉乱了洛长安的头发。

“这里的事情马上就能结束了，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洛长安感到莫名的温暖。

“小行，你和我想的一样吗？”洛长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嗯？”夜风吹拂，柔柔的风吹过洛长安的发，有几缕调皮的发丝拂过夜澜行的脸，冷硬锐利的轮廓在夜色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日睦最后的结果，你和我想得一样吗？”洛长安这一次问得清楚了。

夜澜行闻言，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道：“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运和命数，阿姐不必过于担心。”

“小行小行，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日睦最后灭国了，你说这个梦会成真吗？”

“不会的，只要阿姐不想，它就不会成真。”

你只需要明确你想要的结果，其余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夜澜行是想告诉她这句话的。

洛长安看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我还为了这个国家种过葡萄呢，我不想让这些努力白费。”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