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瑶手上多了根盲杖,磕磕绊绊艰难摸索,身上落了不少新伤。
她很坚持,不让旁人帮忙。测算着步数,也能勉强独自解决基本的个人问题。
眼睛看不见,噩梦缠绕,总觉得心里憋闷得慌。
她听从医生的意见,每日里都会拄着拐在这栋房子里摸索着走一走。
好在那个男人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总会让哑嫂跟着她。
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些时日,出现在周围的来来去去也就五个人。
负责近身照顾她的哑嫂,每晚都会在她身边睡觉的奇怪男人,以及他那个好似不怎么着调的手下。
另外还有两位,吴小棠和冯医生,几乎隔个三两天就会出现一次。
跟频繁出现在周围的几位都打过交道,她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
每次来给她做定期检查的医生上门,吴小棠后脚总会寻来。美其名曰给她带些日常用品,实则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个姓冯的医生身上。
就算再怎么迟钝,她也能嗅出这两人之间那点暧昧的味道。
吴小棠是个说话不怎么中听的人,初时窦瑶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但她来的次数多了,窦瑶也就习惯了她直来直去的行事风格。冯医生交代吴小棠要多陪她说话,吴小棠便很听话的总找话跟她聊。
两人之间的话变多了,渐渐熟络了起来。
天凉了,吴小棠给她带了些替换的新衣服来。
来时正巧是午间用餐时间,窦瑶听闻她还没吃饭,便让哑嫂多加了副碗筷。
吴小棠把带来的几袋东西尽数交给了哑嫂,洗过手后坐到餐桌边。
饿急了,都顾不上跟窦瑶说上句话,捧起碗筷埋头大口夹菜吃。
啃了根玉米,吴小棠丢开玉米棒子。
视线在餐桌上浏览了一圈,慢半拍记起要抱怨:“没有其他主食吗?怎么又是玉米?一天三餐都是玉米,瑶瑶,你这玉米吃了得有一个月了吧?不腻吗?”
被她这么一问,窦瑶不由愣了一下。
原来这玉米都吃了快一个月了啊?怪不得,她现在闻到玉米味都腻到想吐。
可腻归腻,她也不太敢说。稍作犹豫,应了声:“还好。”
吴小棠颇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另拿了一个玉米,放嘴边慢慢啃:“说真的,你跟我想象中的娇小姐不太一样。”
窦瑶的手慢慢往前伸,摸到了蔬菜汤的碗边。汤碗捂在手里,顺着话问:“你想象中的,是怎样的?”
吴小棠粗略想了想:“反正,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
坚强?
挺熟悉的一个词,她过去在旁人眼中就是这么被定义的。
因为足够坚强,心理抗压力大,所以凡事都得学着忍耐。
特别是在面对寄养在家里早早失了父亲的谭玉茗时,出于名门闺秀的教养,遇事无论对错,总是她在退让。
吴小棠把空了的汤碗往桌边一推,冲哑嫂的方向竖了竖大拇指:“哑嫂,这玉米浓汤不错,再给我盛一碗。”
哑嫂笑了一下,走过去,把桌边的空碗拿走。
吴小棠继续啃玉米,见对面坐着的窦瑶似在恍神,问:“瑶瑶?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窦瑶收回思绪,摇头:“没什么。”
见她只是坐着,吴小棠问:“你怎么不吃了?”
“饱了。”窦瑶说,“你慢慢吃。”
“你可真是小鸟胃,怪不得这么瘦。”吴小棠说。
又啃了一个玉米,吴小棠吃的差不多了。
捧起哑嫂端来的汤碗,道了声谢,慢悠悠喝汤。
隔着汤碗,她的一双眼又不自觉长在了对面安静坐着的美人身上。
长腿细腰,天鹅颈,骨相就很美。皮肤也是水当当的,五官更是绝。
一眼望去,媚而不妖。
吴小棠自认算是重度颜狗。
在夜场也算是悦美无数,如今对着这样一张脸,还是总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本以为这位富家小姐娇气,车祸失明后定会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寻死觅活闹一场。
吴小棠应下了冯沃霖提出的希望她能出面照顾她的请求,为此还头疼了些时日。
挺出人意料,她醒来后并没有大吵大闹。
甚至就算明知自己处境堪忧,还开始学着适应这个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地方。
总觉得对面这位不吵不闹好似可以任由摆布的富家千金很反常。
吴小棠暗自思忖片刻,放下了汤碗。她憋不住话,直接问:“你真的很奇怪,就真的没想过,要想办法跟家人联系吗?”
窦瑶对她的疑问没多意外,自嘲般笑了一下:“我现在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倒是实话。
乍一听,好像也挺合情合理。
“小棠,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窦瑶问。
“嗯,你问。”吴小棠说。
“就是……”窦瑶斟酌了一下,才问:“或许你知不知道,康康他养的那只猫,是怎么死的?”
沈岑养过猫,这事吴小棠还是从冯沃霖口中无意得知的。
“你怎么会知道……”她很快反应过来,“他跟你提他那只瞎了眼的猫了?”
瞎了眼的猫?那猫跟她一样,是落了残疾的?
难道是……慕残者?
窦瑶心里有了丝猜疑,没敢言明自己所想。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他那只猫,我倒是听冯医生说起过。不过他也没说太多,我也就知道个大概。”吴小棠提到那只猫,不自觉皱了眉。
搓了搓胳膊,左右看了看,才压着声道:“这要说起来,还真是让人起鸡皮疙瘩。听说他那只猫,好像是被他爸活生生用火烧死的。”
这个答案让窦瑶有些惊讶。
所以,虐杀猫的那位,其实不是他。
不是他做的,那他提起那只猫的时候,怎么会是那样的语气?
另有隐情?还是,故意吓她的?
如果是后者,那这恶趣味跟沈岑简直一模一样。
窦瑶这会儿更为确定,那个名“康康”的男人,跟他口中已经死了的“沈岑”,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他爸……”窦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吴小棠话音稍顿,一手拢在嘴边,慎重叮嘱道:“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家人。他真的会发疯的。”
窦瑶点头,面色凝重的“嗯”了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了,怪吓人的。”吴小棠说。
窦瑶也没想再继续这个可怕的话题,很快转了话头,问:“一直忘了问你,你是做什么的?”
“我吗?纹身师。”吴小棠说。
纹身师?
窦瑶想起沈岑手臂上那个挺特别的纹身,由衷道:“挺酷的。”
“酷?”吴小棠笑了一声,“在你这种大小姐的眼里这能算酷?你不是挺瞧不上‘我们这种人’的吗?”
她刻意加重了“我们这种人”这几个字的咬字度,窦瑶敏锐捕捉到了她话音里的不爽感。
——我们这种人?
这话有点耳熟。
窦瑶记起来了。
沈岑当众强吻她的那次,她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当时只觉得羞恼,气急。为与他划清界限,口不择言,说了些侮辱性的话攻击他。
其中有些话是挺过分的,大致意思是贬低他这种人,不想跟他们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那话出口,周围哄闹的人群短暂噤了声。
她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当即逃似的跑走了。
莫非那时……
吴小棠也在?
“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窦瑶猜测道。
“见过,不过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吴小棠坦言,“我这人偶尔有点记仇,所以,一开始我确实挺讨厌你。”
怪不得最初见面,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都像是带着刺。
“真的很抱歉。”窦瑶自我检讨道:“那时是我的问题,是我说话过分了。”
“记起来了?”吴小棠摸着下巴“嗯”了一声,“行,原谅你。看在你漂亮的份上。”
应完话她拂了拂发,不忘自夸一下:“诶,我这女人,还真是该死的大度。”
窦瑶被逗笑了。
唇红齿白,粲然一笑,又把吴小棠的魂给勾了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颜看了片刻,吴小棠不自觉跟着扬起嘴角:“多笑笑吧,你笑起来更漂亮。”
**
银座酒吧。
沈岑随意挑了个卡座坐下,捻灭手里的烟,划开手机屏幕。
哑嫂每天都会定时给他汇报窦瑶的情况,消息刚巧发来,他便顺手点开了。
窦瑶的食量原本就小,近一周越吃越少。今天就吃了个早午餐,晚餐没吃就直接去睡了。
就进食问题,他去咨询过冯沃霖。
冯沃霖说她身体恢复的不错,这食量因人而异,不是身体问题,可能就是嘴挑,不合胃口。
正盯着手机琢磨,注意到有人影靠近。
沈岑很警觉地按灭手机屏幕,抬眼看向来人。
是个化着浓妆的年轻女人。短裙的衩开得很高,一眼瞥过去,能看到里头的黑色蕾丝。
沈岑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低着眼往后靠了靠。
“沈爷~”浓妆女人嗲着声唤他,千娇百媚地弯腰伸手,欲揽他的肩。
沈岑侧身躲开,叫了声:“赵志雄。”
还在东张西望的赵志雄闻声看了过来。
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拉住那个浓妆女人,斥道:“嗐,干嘛呢!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咱沈爷不喜欢女人碰他吗?”
浓妆女人扑了个空,又被训斥了几句。转瞬红了眼,泪汪汪的连声道歉。
“哭什么哭?哭丧呢你?”赵志雄把人隔开,挺不满地啐了声:“晦气。”
“呦,沈爷来了!”梁菲菲端着酒杯来圆场,给浓妆女人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消失。
“新来的姑娘不懂事,沈爷别动怒,回头我好好说说她。您今天想喝点什么?我请客。”梁菲菲说。
沈岑只抬了一下眼皮,没应声。
“菲菲姐,大气啊。”赵志雄坐了回去,拿起杯子朝她举了举,玩笑道:“要不我这杯,也请了呗。”
“那是一定要的。”梁菲菲笑言。
这头两人正寒暄着,另一头一直沉默着的沈岑突然起身,径直离开。
赵志雄看着他走远的方向不由一愣,匆忙追了过去:“哎?老大,这薛哥还没来呢,你怎么就走了?”
“家里有事。”沈岑拐出门。
揣兜的手抽了出来,懒洋洋朝后摆了摆,头都不回地说:“改天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