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结束之后清远缓缓地扣紧钢笔盖,助理小锦整理着会议记录,“清总,下午还要继续吗?”
清远慢慢揉了一下有些干涩的眼睛,“不了,我下午有事情。”
推门进入办公室,窗台绿植翠绿茂盛,饮水机里的桶装水发出‘咕咚’的声音,贺楼明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低着头逗弄着桌里游动的金鱼。
听到门被打开,傅允痕手指动了动,抬头扬了扬唇角,“会议结束了”,起身接了一杯水放到书桌上,他靠在桌上凝视着清远。
清远后倾身子靠在了椅上,他揉了揉眉心,看向自家道侣,“今天下午要去疗养院?”
傅允痕突然起身坐在了清远腿上,他面对面地望着清远,上身略微前倾,看起来像是两人亲密无间地搂在一起。
大腿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沉甸甸的,隔着几层布料依然能感受到软翘的肌肉,傅允痕伸出手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刹那间周身都是他的气息,清远稍微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地向后移去,却在半路生生顿住,只牢牢地钉在原处。
傅允痕手指碰上了清远的太阳穴,他手指纤长微凉,力度适中的给他按摩着,缓解几个小时的疲劳,像是燥热的夏季突然喝了一杯加冰的可乐,清清凉凉的触感让整个人慢慢地放松下来。
清远没忍住闭上了眼睛,伸手搂住傅允痕纤细柔韧的腰,上下摸了摸,啧,这腰可真细,感觉一只手就能搂住。
傅允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专心致志地按摩着,“是打算去的,姥姥现在一天不如一天,我多看看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觉察到自己道侣情绪有些低落,清远将人搂在怀里,“不用按了,我陪你一起去。”
傅允痕收回手,修长的手指沿着强健的胸膛缓缓向下,一直下移到腰侧,慢慢地攥住了衬衫下摆。
他把头靠在清远的胸膛上,用脸微微蹭着,“可是你好忙,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清远轻笑了一声,“不耽误。”
工作是做不完的,永远都做不完。
疗养院的风景依旧很好,几株桃花已经开了,零星的粉色点缀在绿云间,春意盎然中又生机勃勃。
傅允痕半蹲轮椅面前,上面的老人盖着一层毛毯,春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层金黄的光边。
她最近病情急剧的恶化,每日待在病房的时间不断增加,形容枯瘦,毯子上的手干瘦的厉害,像是苍老的树干上裹了一层皮。
护工看到傅允痕,小声道,“今天天气好,我推奶奶出去转转。”只是老人精力大不如前,刚来外面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傅允痕点了点头,从护工手中接过轮椅,正慢慢的推着,老人突然睁开了眼,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傅”
傅允痕半蹲在她身前,这个高度正好可以让老人摸到他头发,他温声道,“姥姥”
傅老太太脸上出现了一抹慈祥的笑容,她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中去,“你生的像你母亲,性子倔。”她怜爱地望着傅允痕,“以后姥姥走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春风吹来,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树上还有些清脆的鸟鸣声,傅允痕喉咙有些干涩,他闭了闭眼,勉强笑道,“姥姥您这是说什么话,你身体好着呢,就是最近有些有些累了,多——”
傅老太□□祥地看着她的外孙,她眼珠有些混沌,像是明亮的玻璃上沾了一层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灰,声音虚弱,“姥姥都知道,小傅不用再瞒着姥姥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他身姿颀长、身上气度不凡,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目光又转到傅允痕身上,像是小时候给他讲故事一般的语气,“你性子随了你母亲,执拗地厉害,一旦认定了谁都拉不回来,姥姥也拦不住你。”
傅允痕睫毛微颤,静静地听着老人叹息一般的开口。
“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才二十四,当年她怀了你,我劝她拿掉,她不听呐。”她眼中有了水光,像是流了泪一样,可再看时眼眸又干涸起来,“她从没说过你父亲是谁,我问她她也不说,只是生下你再将你带大,撞着南墙也不回头。”
傅允痕眼中有了湿意,他仰头忍住,只是隐忍地抿了抿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允痕,永恒,母亲何曾有她的永恒。
“小傅啊,你要好好的。”傅老太太望着他,那双枯瘦的手在他额头上轻抚,闭着眼睛,喃喃道,“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傅老太太的声音像是轻柔的棉絮,微风一吹就散了,“我这几日总梦见你母亲放舟来接,她说要带我去远方,姥姥跟她去了。”
一只叶子倏然落下,打着旋儿落到她身上,她闭上了眼,面容平静安详,像是陷入了一场梦里。
清远忽然瞥见自家道侣跪在地上,他深深地弯下腰,额头触地,大步走来看着轮椅上的老人,神情一凝,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扶起傅允痕,却见他眼眶通红,脸上却没有泪,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死死的抓住清远,声音有些发颤,“姥姥以前说过要和母亲葬到一起,我要带她回去。”
他们真正回到那座小县城已经是七日后了,傅允痕带着骨灰盒,将姥姥葬到了他母亲旁边,树荫之下,石碑上刻在两人的名字。
傅允痕用手指摩挲着镌刻的字体,柏树斑驳的树影落到他肩上,稀稀落落的,他静立在原地,瘦削又苍白。
清远就站在他旁边,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以前出云峰也有仙人离去,他们是神形俱散,彻底的消失在天地之中。
修行者看惯了生死,□□的消亡实在是很难再掀起波澜,清远如此,贺楼明亦是如此,可傅允痕不同。
清远轻轻地环住傅允痕,怀里少年仿佛几日之间成熟不少,“傅允痕”他声音沉稳,低低开口,“你不要伤心了。”
清远目光触到石碑,又缓缓移开,一字一句认真道,“□□的消亡不算什么,她总有一天还会重新来到这里。”
她会换了一副容颜,失去所有的记忆,又成谁的亲人,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傅允痕闻言看着他,勾了勾唇,“你还相信转世之说?我以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清远沉默下来,这个小世界灵力匮乏,人们不能修炼,但□□消亡了神魂不灭,自会重新开始,这是世界的规则。
傅允痕自顾自道,“我没有太过伤心,已经做好失去她的准备了。”
也许是从看到她身上找不出一条完好的血管,也许是听到她压抑到极致、但还是溢出来痛吟,也许就是看到她长久未进食而变得枯瘦的身躯,等等等等,在某一个瞬间,傅允痕心头突然涌现出想法,他想,他愿意失去她了。
“我甚至再想,她走了是种解脱。”
有时候不愿接受的不是死者,而是生者。
清远心中微叹,傅允痕能影响小世界的意志,他要是死死抓住姥姥不放手,她便能一直活着,但那也只是活着而已。
她在漫长的病痛中艰难喘息着,甚至不会再睁眼,只是脉搏在缓慢的跳动着。
从墓地离开后,两人去了家里,是在县城一家院子的二楼。
这栋楼已经很多年了,如今老城区改造,墙壁外面被刷了一层漆,看起来倒是挺漂亮的。
傅允痕用钥匙开了门,很久未回家,桌子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但大体上还是很干净,房间是两室,平时傅老太太住一间,另一间空着。
傅允痕去打扫卫生了,清远想去帮忙却被他阻止,他站在客厅去看墙上的照片。
有些都已经泛黄了,看得出年代久远,照片大多数是傅允痕的,从他满月开始,一直到上了大学。
其中一张夺去了清远的目光,那大概是傅允痕十一二岁时候照的,生的灵气逼人,他有些短小的手放在一架钢琴上,笑容明媚。
傅允痕打扫干净,站在了他旁边,顺着目光望去解释道,“我那时母亲还在,学过几天钢琴,这是在琴行拍的。”
那时家里不算太拮据,他学了一学期,但很快母亲就去世了,傅允痕放假了就操心着怎么挣钱贴补家用,便再也没有学过。
一放就是几年,如今都忘得差不多了。
方才清远也见过他母亲的照片,长发及腰,眉眼弯弯,一副好相貌。
他看着照片,再看傅允痕纤长的手指,发现的确适合弹钢琴。
贺楼明精通音律,长箫古琴都会,平时没少弹给清远听。
清远牵住傅允痕的手,十指相扣在一起,他温声开口,“现在还想不想学琴?”
傅允痕微怔,思索之后答道,“还好吧”
很多年前从老师家离开,他便没想过还有一天再会学琴,那时连眼前的生活都有些顾不了,没有精力再去想远方。
清远低头在他眉骨处落下一吻,“那就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把老师请到家里来,你没有课的时候可以学一会。”
一来傅老太太刚走,傅允痕忙起来可以不那么难受。
二来,清远看着自家道侣,他幼时被迫缺失的美好,他要一件件的给他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