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本就?是一场巨大的情感起伏和体力消耗,真的很累,春蕊不愿再为苏媚劳神,她收拾好心情,出发赶早工。
片场,抓着开拍前的空挡,全德泽温习话本,严文征挨在他身旁帮他垫词。
春蕊简单地听了?两耳朵。
韩王(全德泽):郑国原在水部执事,从不安分?。小小官阶,竟不断上书孤王,今日欲整这条河,明日要开那条渠。惹得孤王心烦,一气之下将其?贬为一普通水工。仲代,孤王并未见他有何过人之处。
仲代(严文征):大王,郑国是微臣多年好友,深知他水工技艺超群,一门心思?欲在兴办水利大业中有所建树。郑国才华出众,足智机敏。虽不慕禄爵,设若入仕,郑国不在仲代之下。
韩王:嗯?果真如此?
仲代:大王,郑国胸怀鸿鹄之志,且有胆有识。由他实施“疲秦”之计,可说是最?佳人选。
韩王:只是郑国遭孤王贬黜,必定心存忌恨。孤王担心……【注】
话本讲述的是战国时期,优秀的水利专家,郑国,治理荥泽水患,修整鸿沟之渠的历史史实。
全德泽负手而立,端出君王的气派。他台词功底十分?扎实,咬字铿锵有力,哼一声,呸一下,定招定式,自带霸气。
春蕊想?起她的表演课老师曾经一再强调,演戏是一门技术,需要勤加练习。
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春蕊真切的感受到,即便已经有所成,她身边的这些演员还在日复一日地努力提升自身的业务水平。譬如严文征,即便没有戏份,他也泡在片场,观别人拍摄,或听全德泽教育。而全德泽每天早上,都要找片空地,吊两口嗓子或者背贯口,他活跃在舞台剧上,因此,怕懈怠下来,嘴皮生疏。至于宋芳琴,总是书不离身。前两天,春蕊还瞧见,她在翻莎翁的剧本——《第十二页》,小声诵读时,摇头?晃脑的模样?,甚至有一丝可爱。
春蕊心中生出几分?敬意。因为,许多演员取得了?成绩后,往往守不住那个?格调。思?进取、淡名利的品质,在物?欲横流的娱乐圈,太过难能可贵了?。
她没有打扰两位老师,远远走过,到化妆间做妆发。等弄好了?,披着羊绒披肩出来,只听,严文征讨饶:“您让我喘口气吧,我一下车没进屋呢,就?被你拦着了?。”
他甩手将剧本搁在板凳上,撂挑子不干了?。
“臭小子。”全德泽佯斥。
严文征抻抻腰,一副耍赖偷懒的样?子。
陈婕从旁瞧热闹,跑来说:“全老师,您如果不嫌弃,我来给您对?词吧,正好请教您几个?问题。”
“好啊。”全德泽说。
严文征得以脱身,他不知去哪转悠了?一圈,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抱了?个?水杯,杯子里?泡的是浓茶,冒袅袅热气。
他俨然渴了?,先?灌半杯茶水下肚,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陈婕也是戏剧学院毕业的,01级的。”
“是吗?”春蕊眼尾神色惊讶,“那我应该喊她一声师姐。”
“嗯。”严文征说,“没事,可以多跟她交流一下,你们……”顿了?顿,“应该有共同话题。”
春蕊含笑点头?,转念想?到什么,问:“严老师,你毕业于哪所院校?北电?上戏?”
“我不是科班出身。”严文征眼帘垂落,淡淡地说道?。
“嗯?”春蕊疑神看他。她并不了?解严文征的过往,更没特意上网查询过,甚至,年初翻到他的杂志,有关他的访谈,她也是草草扫一眼便作罢。
严文征简单解释:“大学的时候在电台做兼职,当时,上海译制片厂正在制作的一部影片,正好缺一名声线年轻的配音演员,我们电台副主任跟配音导演是发小,知道?这件事,就?把我推荐了?过去,再后来,配音导演看我模样?还行,问我对?演戏有没有兴趣,我说没有,但他擅自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于鼎导演,大概过了?半年,于鼎导演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试戏,我就?去了?。”
春蕊:“哪部片子啊?”
严文征:“《窗外有片红树林》。”
春蕊敛眉思?索,但脑海里?对?它没有一丝印象。
严文征说:“因为一些社会原因,片子没有上映。”
“哦。”春蕊略感遗憾,但转脸,她语气欣慰地评价道?:“配音导演眼光不错。”
一切看起来是机缘巧合,但究其?根本是有慧眼识珠之人。
严文征哼笑,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睛闪着柔光,随即他“嗯”了?声,音调扬起,显出几分?自恋。
春蕊瘪瘪嘴,感慨一句:“干过配音,怪不得你的台词能做到一口清。”
“配音只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严文征说:“台词的进步多亏了?全老师的指导。”
“怎么说?”春蕊好奇。
严文征道?:“因为不懂发音技巧,强情绪戏吼台词时,发音位置不对?,会导致肩膀出现?小幅度晃动,零碎的动作很影响观感,当时跟全老师合作,全老师瞧出来,指导我用腹腔呼吸,丹田发音,后来,等拍完《少林与太极》,我到他的话剧团跟着他练声,学习了?小半年的时间。”
春蕊点点头?,他要学习的,不过是她大学练声课就?被要求掌握的内容。
“很辛苦吧。”她说,“改变习惯本身就?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确实。”严文征说。
春蕊又问:“那你有跟全老师登台演话剧吗?”
“没有那么多时间。”严文征摇头?,继而神色显出为难,说:“我不太习惯话剧的表演方式。”
镜头?表达和舞台表演始终有些差别,更别提,他没经过系统训练,没在学校舞台打磨,春蕊很是理解,
严文征说:“不过我偶尔会翻翻戏本。”
春蕊问:“哪些?”
严文征说:“《犀牛》、《日出》、《原野》、《月光》这些。”
春蕊哦了?声。
严文征斜睨她一眼:“都知道??”
“嗯。”春蕊不甚在意地说,“我们的必读书单。”
有些差距无形中便体现?了?出来。
严文征暗暗叹口气,揣测说:“看来你大学期间读书挺用功的。“
“一开始不是,我挺懒的。”春蕊反驳道?:“后来,我干了?一件……”她“嗖”地抿住了?嘴,眼巴巴地望向严文征,眼神懊恼又委屈。
“干了?一件什么?”严文征察觉她心直口快,挖坑坑了?自己,好整以暇起来。
春蕊翻了?个?白眼,心说,反正在严文征跟前,丢脸不是一两回了?,再丢一次也无妨,她蔫蔫的补全了?断掉的那句话:“干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
嫌臊得慌,春蕊避开与严文征的对?视,拖着长腔,像讲故事般慢悠悠道?:“有一次,我们戏剧基础课老师突击搞随堂测,有一道?题,考《西厢记》,我当时脑子坏掉了?,不知怎么把答案写成了?红娘和张生是一对?怨侣。”话到这,她偷瞄一眼严文征,见严文征一副憋笑的模样?,善解人意道?:“严老师,你想?笑就?笑吧,憋着挺难受的。”
严文征喝水掩饰笑意,岔开问:“然后呢?”
春蕊说:“当然是把老师气坏了?,他毒舌,形容我犯的错误离谱的就?像‘棉花是从水稻里?长出来的’,充分?暴露了?我们这些温室的花朵,即没有生活常识,又缺乏文学素养,他说我们个?个?外表看起来仪态端庄、气质出众,但也只能沉默着让人欣赏,千万不要开口说话,因为一说话就?暴露了?我们的无知和浅薄。”
“是挺毒舌的。”十八九岁的姑娘听到这样?的贬低,心里?肯定不好受,严文征想?按照春蕊的脾气,可能会解释一番,或者争个?理,问:“那你跟老师理论?了?吗?”
“没有。”春蕊摇摇头?,满脸遗憾,“只顾着生气了?,没组织好反驳的语言,等冷静下来,想?好怎么回怼他,那节课上完了?,哎!”
严文征说:“之后呢?”
“自尊心强,想?着以后一定要表现?好点,不能再像今天般这样?丢人了?。”春蕊说:“便暗暗下决心要把老师要求的戏本选段一字不落地全看完,最?好能熟读成诵,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严文征:“那做到了?吗?”
“前半部分?做到了?。”春蕊突然愤愤,“但我们老师一张试卷判生死?,之后再也不搞随堂测了?,连课堂提问的环节也一刀砍掉了?,到最?后期末舞台表演,他外出开会,干脆缺席,没有给我丝毫显摆的机会,把我气的!”
言辞满是小孩做了?好事求表扬的“虚荣”心理,很幼稚,但掩盖不住其?中少许的天真。严文征一直认为,人长大不应该放弃天真无邪,更不该把天真无邪与青春期混为一谈。春蕊心中的这份纯真,虽然藏得深,但很难得。
严文征很奇怪地想?要保护“它”,说:“干得不错。”
“你在表扬我吗?”春蕊受宠若惊,她听出严文征代入了?她老师的角色。
严文征说:“你这个?年纪,适当的表扬可以增加自信,这种自信可以帮你,让你站在镜头?前,导演喊开始,你会有那种感觉,就?是你接下来要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重要,整个?世界必须聆听。”
又来了?,春蕊心里?吐槽:跟严文征聊天,思?想?境界总要不知不觉被拔高一个?八度。
春蕊越来越不喜欢他在她面前拿捏老姿态,故意唱反调,她给他一个?质朴到小学生都会用的评价:“严老师,您真是个?好人。”
严文征:“……”
作者有话要说:1.韩王仲代的对话——选自马孝严的剧本
2.“你这个年纪,适当的表扬可以增加自信,这种自信可以帮你,让你站在镜头前,导演喊开始,你会有那种感觉,就是你接下来要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重要,整个世界必须聆听。”——当年德语老师鼓励我们的一番话,记忆比较深,稍微改了改放在这里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