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廷体寒,睡时总会蜷缩成一团。可怜燕王殿下抱着这么个软乎乎的少年却只能硬忍着,这一夜终归是睡不好的。清晨起来时,贺兰廷神清气爽,萧玦却是眼底鸦青一片。贺兰廷捂嘴偷偷笑了笑,随即一本正经地用早膳。
萧玦气得不行,伸手掐了一把贺兰廷的脸颊。少年皮肤柔嫩,一掐一个红印子。燕王殿下又觉着心疼,总之遭罪的都是他。用着早膳,萧玦提起昨晚景丰帝同他说的事情,“父皇说今日会下旨封我为东宫太子。”
贺兰廷略略吃惊,“陛下已经决定了?”
萧玦咬了一口香甜的糕点,道:“其实父皇早有打算,只是我不想接。当年咱们去西北是为了拿到西北的兵权,我从来不想做这个太子。”
贺兰廷轻按一按萧玦的手背,“我明白。只是如今……也只能是你担着,阿玦你放心,不论前程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玦反手握住贺兰廷骨骼分明的手,稍稍攥住,“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不论多难走的路,我也必定能够走下去。”
贺兰廷冲他微微一笑,“快用早膳吧。今日我要出宫一趟,景王赌坊的事情差不多了,我去见见付叔,做最后的准备。大概明日早朝,你就会见到忠勇将军御前告状了。”
“辛苦你了。”
贺兰廷抿唇摇摇头。
用罢早膳,贺兰廷离开了皇宫,一路奔向付府。见到付五,贺兰廷欲言又止,“付先生,柴……”顿了顿,他下意识捏紧指尖,却转了个话头,“付先生,明日忠勇将军御前告状,所有证据可都梳理妥当了?”
“少主放心,一应罪证,全都清清楚楚。什么时候开设的赌坊,地契房契,怎么出千骗钱,还有证人,全部都准备妥当了。忠勇将军自写状纸,明日早朝必定会一击即中。”
贺兰廷微笑地颔首,“如此我就放心了。先前去赌坊的那些人可都撤离京城了?”
“都已经撤出回江南了,只留了两个作证的。那两个忠心耿耿,绝不会出错。”
“等此事了结,让他们也尽快离开京城。”
“是。”
商量完要事,贺兰廷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开口。离开的时候,付五先叫住了他,“少主,柴昊有封信让转呈给您。”
贺兰廷指尖一颤,“柴、柴大哥?”
付五将书信呈上,嘴角含着笑意,“是。”
贺兰廷双手微颤着打开书信,柴昊信中说自己重伤在身,累少主忧思伤悲,心中难安。三月之后,伤势好全必会回京,常伴少主左右,望少主宽心。
贺兰廷心头一哽,晶莹泪珠从眼角滑落,柴、柴大哥真的还活着,这信中的真的是柴大哥的笔迹。
他真的还活着。
阿玦没有骗他!
贺兰廷捧着书信,低声呜咽着。身边众人见之,莫不觉得酸楚。
谋划了好些日子,证据准备充分,又有忠勇将军首当其冲,这一告彻底将景王的狼子野心给摆到了台面上。满朝文武大臣哗然,唯有右相叶宏面色沉沉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左相杜子骞摸了一把胡须,抬眸冲一边吏部尚书扫了一眼。吏部尚书当即抬腿往旁侧一迈,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于是乎,曾经的江南贪渎案又被提了起来。那些个官员的贪渎,所有的银钱也尽数是落在景王手里,有账本为证。其外,刑部尚书也站了出来,提了半年多前瑛太子被杀一案,当时认罪的凶手曾留下手书一封,言明他当日是受景王谋臣指使谋杀瑛太子,其后更是因保全家人性命而担下罪责。随后,兵部尚书提及一年前与辽夏之战,景王的不作为……
右相叶宏疾言怒色地喝道:“一派胡言!”接二连三的,其他三部尚书、侍郎也一并发声,整个朝堂乱糟糟的。
景丰帝面色煞白地听着这些对于景王的指控,看着满朝文武吵闹,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虽早知老二的荒唐,可真正揭露出来时,他依旧觉得愕然,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和心痛。他木木地站了起来,好似周遭的一切都被他屏蔽,他不想再听再问再说。他就这样从高位上走下来,穿过吵闹的朝堂,微弯的身躯步履阑珊。
萧玦连忙跟了上去,扶住景丰帝臂肘,“父皇……”
景丰帝缓慢艰难地抬起手臂,晃了晃,“不必管朕,你……你去主持朝政,朕……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玦慢慢松开手,掌心似乎还留着些许景丰帝身上透出来的冰寒。实际上,这个时刻,他与景丰帝的心情是一样的。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他们这一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到头来,将一切掀开来依旧如过往的所有帝王之家一样,血淋淋的,极尽肮脏。
萧玦站在原处,静静地望着景丰帝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殿门。明明是春日,明明外头的日光灿盛,可萧玦觉得如置冰寒之地,比当日他被困雁北还要令人觉得寒冷。此时此刻,萧玦脑海中只浮现他心中少年的身影。他淡淡微笑的样子,如同春日阳光落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是啊,总还有人是温柔的样子。
燕王殿下抿了抿唇,将目光收回来,他转过身挺直了背脊,对着满朝文武厉声道:“都住嘴,三部将一应案情证词详呈上来,明日再议。右相……”萧玦停顿了一下,如墨般的目光落向最远处叶宏,“事关重大,是不是该让二哥回京了?”
叶宏站得远,面色幽幽,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言道:“殿下说得是。”
“那么本王希望,明日朝堂议事,能够见到二哥的身影!”萧玦说这话,神色淡淡的,可那双墨色瞳仁里却隐隐约约泛着一抹让人瞧不真切的冷光。
这一位尚不及弱冠的燕王殿下不知何时……竟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叶宏不免有些心惊。
随着内侍一声“退朝”落下,这一日的早朝也终将结束。可这日早朝,却带给所有朝臣数不尽的猜想与议论。萧玦不想去听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他只想在这个时刻去见一见他心爱的少年。
燕王殿下穿过宫道,奔跑着出了皇宫,一路奔向兰苑。少年正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封信,纤长翦羽微翘着在眼下映出一道暗影。萧玦将少年拉进怀中紧紧抱住,一言不发。
贺兰廷微微愣了愣,旋即轻声问道:“阿玦,怎么了?”
萧玦埋在少年的颈侧,摇了摇头,未曾言语。这一场夺嫡之争终将落下帷幕,可燕王殿下并没有半分作为胜利者的喜悦。这场战争,夺去了皇长兄和小六的性命,令无辜之人收到牵累,让他丢了二哥。
东宫太子,这个位置得来何用?
贺兰廷将书信藏好在袖中,随之抬手轻轻拍着萧玦的背脊,“别难过,我在。”
萧玦收紧双手,浑身微微颤抖。春风吹起,未曾带来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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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
景王跪在宸妃陵前,身侧与他并肩跪着的是少年谭孟。谭孟眸光闪烁,轻声道:“王爷,这于理不合。”
“同我一起给我母妃磕三个头吧!”萧琅直盯着宸妃陵墓,低低道。
谭孟心尖微微一颤,“王爷……”
“拜吧,只怕日后再难有机会了。”
谭孟心头微微一沉,景王这次离京确然有些异常,不过祭拜母妃而已,却带走景王府中所有得力的谋士和护卫。景王……这是要做什么?
谭孟怀着疑问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萧琅起身站了起来,眸光幽远,“小孟,若让你远离故土跟着我,可愿意?”
谭孟进府时,说自己京都人士,自然所有讯息都有出处,一应详细妥当。
谭孟指尖猛然一紧,“王爷,您……”
萧琅转过身来,原本有些粗狂的面容因这一年来在京中养着变得精致了不少,只是那双厉目依然透着狠绝戾气。然而与谭孟对视之时,这位强势冷硬的景王殿下,满眼间尽是柔情。
“我即将南下,要办一件大事。若办成,我便是一人之上,你若在我身旁我便许你万人之上。若办不成,我便是挫骨扬灰。小孟,你可愿意陪着我?”
谭孟心惊胆战,景王此言……他是要谋反?
“王爷,此事……望您三思。这一步走出去,您……您可是千古罪人!”
萧琅闻言并未生气,只是温和抚了抚谭孟的额角,“小孟,生或死我都不怕,我最怕这种钝钝的煎熬。父皇说爱我,可他也爱其他兄弟。我母妃说爱我,可她早早离世。皇后娘娘说爱我,可她更爱她的亲生儿子。年前,我曾入宫请安,她却连我一面都不肯见。小孟,我只想有一人爱我,眼里心里皆只有我一人而已。”
可是他们都做不到,那么……便都毁了吧!
谭孟忙抓住萧琅的手,急声道:“王爷,小孟爱你,您万不可冲动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