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宇是江湖人士,高阁庙堂他都不曾放在眼里,尤其是萧家的,他更是憎恶。可是贺兰廷,这个少年曾救过他一命,他便不能一口回绝他的请求。
“你真的确定,这唯一的机会要用在他身上?”
当年乔宇曾许诺贺兰廷,救命之恩,他日贺兰廷可用一件事来要求他,无论何事。
贺兰廷依旧是呈上礼物的姿势,“确定。还望先生答应兰廷的请求。”
乔宇凝望着贺兰廷片刻,又将目光移向萧玦,半晌他微微勾了勾唇,笑道:“姓萧的小子,你有福气。”说着,他从贺兰廷手中拿走了锦盒。
打开一看,见到盒中的礼物,更是高兴,“兰廷,你竟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是你什么人?”
贺兰廷略略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想做便就做了。
萧玦望一眼贺兰廷,眼眸深处似乎漾起些许不一样的情愫。但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更应该做什么。
萧玦恭谨冲着乔宇一跪,叩了一个响头后,高声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乔宇是个文雅人,素来生性豁达,虽很多年来厌恶与皇室中人来往,但他相信贺兰廷的眼光。加之萧玦又如此恭敬,所以望向萧玦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起来吧。”
乔宇在一旁坐下,见两个小的站着不动,便招招手道:“都过来坐着,站在那儿当棒槌啊?”看似温文尔雅,说话倒挺有意思的。
贺兰廷率先坐下,萧玦也随后落座。他为乔宇倒了一杯茶,“师父,喝茶。”
待乔宇接过后,萧玦又顺手帮贺兰廷倒了一杯。
贺兰廷特别自然地接过。
乔宇微微扬一扬眉,见二人相处全然不像君臣,反而处得像知己一般,不由轻笑了笑,“跟我习武,可并非一件易事。”
贺兰廷道:“想成大事,自然要比旁人多付出一些。”
乔宇见两位少年一脸正经,不由觉着有些好笑,“你们两个小小年纪,懂什么叫成大事?”
贺兰廷目光灼灼地望着乔宇,“兵权,我们需要兵权。”
乔宇敛了敛神色,“你们两个小孩,要兵权做什么?”
“想要活着。”
乔宇怔怔地望着贺兰廷,见少年满脸正色,半晌后他噗嗤一笑,伸手使劲揉了揉贺兰廷的脑袋,“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直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什么想要活着,难道现在有人要你们的命吗?”
“很快了。”贺兰廷道,“最多三年,景王最多再忍耐三年,就会动手了。”
萧玦愣住,“兰廷,你怎么知道?”
贺兰廷望他一眼,随后徐徐道:“景王两年前收复了西北几个大部落,如今手握二十万西北大军。东边的兵马不足为惧,只有八万北境军和南边的藩镇——楼王爷手中握有十万铁骑,是唯一能与之抵抗的。但……阿玦你别忘了,江南官员贪渎送过去的那些银两,二殿下是用来做什么的?”
“三年,是保守估计。若是二殿下手脚快,不过两年,他便能建一支精锐队伍,随便找一个理由,拿下南边藩镇。届时,除了戍守北境不得离开防线的八万北境军,大景其余所有的兵马都握在二殿下手里。你想……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他会以兵权逼迫父皇废掉太子,改立他为东宫。又或者,他会直接逼宫,迫使父皇禅让退位。届时,他们是个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萧玦眸光一寒,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又紧。
闻言,乔宇抬手敲了贺兰廷脑袋一下,“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想那么深远,累不累?”
大概是因为乔宇是自己师父的知己好友,所以贺兰廷在他面前便会露出像平常小孩一般的委屈神情。
“先生,脑袋要敲坏了。”贺兰廷微微嘟起嘴,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萧玦是难得见到他如此模样,觉得他可爱得不得了,面上的寒意也陡然消散。他伸出手指,鬼使神差地戳了下贺兰廷。
贺兰廷眨了一下眼睛,盯着他,似乎在说——你干嘛?
萧玦一时也愣住了,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个举动。他尴尬地收回了手,讪讪笑了笑。
乔宇又抬手敲了萧玦的脑袋一下,道:“你们俩孩子做这种决定,告诉自家大人了没有?这种事,是你们两个小孩要操心的吗?”
贺兰廷正了正神色,道:“先生,从景王手中夺下兵权……只有阿玦能够办到。”
闻言,萧玦眼睛亮了亮,似乎有些得意。
乔宇微挑了挑眉,仿佛不可置否。
贺兰廷道:“太子不善武艺,四殿下是景王的人,五殿下是个病秧子,七殿下和四殿下一母同胞。至于朝中其他人,哪敢与景王对抗?”
呃……这样一说,好像没什么值得高兴。
萧玦努努嘴。
“只有阿玦,天资聪颖,心思细腻。只有他能从虎口夺食,只有他能办到。只有他……能让我们都活着。”
少年的声音很轻,可是一字一句重重地都打在萧玦心上。萧玦的心猛烈跳动着,那里有一颗芽钻了出来。他的手下紧了又紧,望向少年的目光无比的炙热与欢喜。
乔宇轻轻笑了笑,“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贺兰廷坚定道:“是。”
乔宇遂哈哈大笑起来,“兰廷啊兰廷,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他些微顿了顿,嘴角却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意,从虎口夺食……真是令人期待。
贺兰廷起身,向乔宇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成全。”
萧玦见状,也忙不迭起身行礼。
乔宇抬手就敲了下两人的脑袋,“行了行了,都坐下。小小年纪,规矩怎么那么多?”
萧玦揉一揉自己的脑袋,又顺手揉了揉贺兰廷的脑袋,口中道:“师父,你以后不要敲兰廷的脑袋,他那么聪明,可别给敲坏了。你敲我的,我头硬,我不怕敲。”
贺兰廷怔了怔,心头浮起一丝温热。
乔宇好笑地望了一眼两个少年,“你们倒是挺护着彼此。”
萧玦嘿嘿一笑,道:“兰廷待我这样好,我自是要护着他的。”
不知为何,听见这话时,贺兰廷的心猛烈跳动了一下,他望了萧玦一眼,只见眼前少年正笑着,灿若星辰。他不由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乔宇生性豁达开朗,虽是长辈,可与两个少年依旧相谈甚欢。三人在云意茶楼闲谈了一下午,直到晚时才各自分开。
外头雨停了,猛然间似还有一股寒意。贺兰廷站在兰苑廊下,忽然想起乔宇问的那句话,他是你什么人。
少年素来淡定的目光中缓缓溢出一丝想不明白的疑惑。
“兰廷在想什么?”恰时,贺兰琤从院外走进来,见弟弟在廊下发呆,便出声问道。
贺兰廷回过神来,抬手朝贺兰琤行了半礼,“兄长。”
贺兰琤行步至贺兰廷身前,道:“父亲回来了,让你一同前去大堂用晚饭。”
贺兰廷当即便回:“我不想去。”
“兰廷……”贺兰琤颇有些无奈,叹道,“你回家许久,才与父亲见过几回面?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他毕竟是父亲。”
贺兰廷背过身,少年的语气冷冽:“自我母亲过世后,我便没了父亲。兄长,我先回房了。”
“兰廷……”
没等贺兰琤开口,贺兰廷转身便进了屋,“嘭”一声还将门关上了。
贺兰琤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抬手想敲一下门,可终究没有落下。
他道:“夫人不会希望你们如此的。”
里面并没有回应。
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愈发得让人觉得有一股寒意。
贺兰廷坐在案桌前,紧抿了一下唇畔。
……
自乔宇答应收萧玦为徒之后,萧玦便每日会到乔宇府上习武。乔宇看着文雅,但在习武这事上格外严格。
萧玦每日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但他没有半句怨言。照样习武,照样去崇文馆听学。
萧玹自那日被懿德皇后打了五个板子后,整个人便乖巧了许多。每日认真听学,按时回宫,见到萧玦唤一声“三哥”便再无其他,搞得萧玦都很纳闷。
多雨的暮春时节终于过去,到了初夏,天色渐渐炎热,也即将要到贺兰廷的生辰。
萧玦想着送贺兰廷一份特别的生辰礼,于是在王府和重阳殿翻箱倒柜。可找来找去,他都没有觉得满意的。
很惆怅。
三殿下觉得特别惆怅。
裴德海见主子如此烦恼,便出了个主意:“殿下,这礼物在于心意而不在于贵重。若是殿下亲手做,大抵会更令人感动些。”
萧玦一拍脑门,觉得恍然大悟,“裴德海,干得不错!”
可......没多久,三殿下便又开始惆怅了。
做点儿什么好呢?
正当萧玦抓头搔首地给贺兰廷准备生辰礼时,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六皇子的死讯被人泄露了出来,在街头巷尾被传播了开来。
景丰帝当夜急诏太子萧瑜入宫。
“阿瑜,你老实告诉父皇,小六……怎么了?”
太子心头一颤,他下意识还想要隐瞒,可……小六的尸身已藏了月余,柳翰亦没有下落,而萧琅也依旧在朝堂之上嚣张跋扈。
太子抿一抿唇,终于艰难地开口:“父皇,小六……一月前便被人谋杀在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