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女皇骄傲地站起来,摇头晃脑说些撒气的话,却因酒意上头,一个歪斜,栽进湖里了。
皇甫熠起身,火速脱了外袍、上衣与朝靴,便跟着跳进出捞她。
这水中救人,需得确保自己轻便了,方能拖得动那死沉沉或是惊腾腾的溺水之人。
这金鳞池,可供操练水军所用,为行战船,挖得深,皇甫璎不会水,估计人也是晕的,掉进去就咕噜噜往下沉,跟个秤砣一般。
待他钻入水下,将人捞起来时,她已经呛饱了水,溺过去了。
捞出水面,无处借力,便如项羽举自重一般,将她扔回小船,再把自己也扔上船板。
一口气做完,犹如千斤坠地,腿上一软,一头坐了下来。
他不觉哂笑自嘲,果真是老了么?
可眼下,这湖心离岸甚远,只有自救。
便赶紧将那小人儿,放平在船板上,松了腰缠,宽了上衣,去给她挤压胸腹中的呛水,又拨开那发乌的双唇,一口一口地,给她渡气。
喝下去的水排空了,气给渡进去不少,却不见醒。
“阿鸾……阿鸾……”摄政王伸手去,摸了摸鼻息,拍了拍脸侧,轻唤了几声,无动静。
他心头就有些急了。
这小人儿的体质异于常人,命格也异于常人,不可以常理推论。他想起卓云跟他抱怨的,真不知道下一瞬,她的魂魄就跑到了哪里。
心头越发地急,又俯身下去,往那檀口中渡气。
那双唇冰冷,带着些湖水的清冽,水草之腥味,还有些蒲酒的绵意,少女的体香,他一口一口地,张口含住,呼吸吐纳,近乎在亲吻。
想她平日,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粘来,跟发.情的野猫儿一般,不就是想要求一口这唇舌之亲吗?此时,他如此慷慨,她却昏迷不知,真不知道,若是醒来后知晓,会是怎样的光景……
又不禁哑然失笑。
也罢,只要能醒就好。上天保佑,这一次,不是大劫。
待到那冰软的双唇,渐渐有些温热之意,男子便抬眸去看,那紧紧遮盖的长睫下,眼皮底下的眸珠子似乎有些滚动。
像是在回魂了。
他触着那唇瓣,若即若离,有些犹豫。
那小人却迷迷睁了眼,眼珠子缓缓一转,绵绵地喊他:
“叔……”
尚在那似醒未醒的交界之处。
“嗯……”男子温柔应她。那声迷迷吐唤,吐得他唇上有些酥麻。
下一瞬,那迷离暧昧,却一扫而光,少女猛地瞠目,动容,晃首,抬手,似有些惊乱。
皇甫熠撤了双唇,抬头,坐直了身躯。
少女挣扎着,亦想坐起来,却浑身绵软,使不上力,男子抬手扶了她一把,将她虚扶在怀中,靠了。
她便保持着那副惊得掉下巴的夸张神色,抬手摸了摸唇,再摸,一丝羞怯一闪而过,继而就只剩了那种逮人狐狸尾巴的狡黠:
“叔,您亲我!!!”
“……”男子不知该说什么,别开头去,忍不住笑。心头在说,那是在救你命。
少女却是不管不顾了,一头扎进他怀里来,拿额头抵在他胸膛上,还要扭扭地蹭。
他尚赤着上身,一身水汽。先前跳水救人,便是扒了上衣的,此刻,身上也就一条中裤,很是赤诚,这样一头湿漉漉的小兽,突然钻进怀里,磨蹭着讨好,卖乖,求欢……
加之,水中浸过的两人,皆是浑身冰冷,只有肌肤所触之处,温暖,继而是绵绵的熨帖,软软的滚烫。
他亦就将人抱紧了些。
少女于那紧箍中仰头,笑着求他:“再亲一亲……好不好?……好不好嘛?”
此时此刻,夕阳余晖将尽,夜色渐渐弥散,日夜交接,水天一线,湖心上,小船悠悠地晃,晃得人心荡漾。
男子便横了心,抬手拨了拨那微翕的唇瓣,低头张口,吻了上去。
正在温柔沉溺之际,一个抬眸,却见着她竟瞪圆了双眼,将他看着,满目皆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欢喜。
看得让人心疼,便腾出一只手去,遮了那惊怪的双目。
再是细细地吮吻。
后腰上却是一疼,竟是那少女使手来掐,许是还是觉得不够真实,怕是在梦中吧。可她也不掐她自己,只管掐得他肉疼。
男子便反手捉了那掐人的手,按在胸腹上压了,低低哑哑地,咬着那唇边警告:
“想着我,专心点!……”
亦如平日,提点她的学习。
继而才是一个心无旁骛,绵绵无期的长吻。
亦如平日的学习,丝丝入扣,循序渐进,左右正反,辗转反侧,如是再三……
任由身心沉沦在湖心,化中波光与水漾,任由温柔夜色,慢慢笼罩与弥散……
直到怀中的人儿开始发抖,在那冰与火的挑逗之间,瑟瑟发抖,可怜地,哆嗦着唤他:
“冷……叔,好冷啊……”
这才收拾了这场沉沦,拿衣袍给她裹了,摇了小船,回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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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过后,女皇的心情就好了。
做梦在笑,走路在笑,吃饭在笑,写字也在笑。
笑得连红衣都觉得,像个……花痴!
且这操心的大侍女,出于保养与美颜的道理,也还尽职尽责地提醒女皇陛下,笑多了,脸容易崩,也容易长皱,就不美了。
少年女皇却不以为然,依旧不吝绽笑。
跟那端午过后,一日胜过一日的骄阳一般,明媚而灿烂,映得万物生辉。
当然,骄阳似火,也就只适合远望之而已,若是直直对上了,冲你一笑,也会灼得你眼花缭乱,直至亮瞎。
季亭山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日,他在学宫中侍读,看着女皇头上簪的一根簪子,简朴红木质,银丝串着几颗欲滴的红豆,跳跃于浓密乌发间,宛若那浓墨淡出的山水画之间,一枚鲜红篆印。
“陛下头上的簪子,是谁赠的?”年轻的贵公子心头有些闷闷的堵。
“为何你觉得,就是赠的?不能是朕自己买的吗?”女皇抬手,故作娇羞地,轻抚那簪尾红豆,反问他。
“这是红豆簪,红豆寄相思,向来只有男子买来赠于心爱之人,没有哪个女子,会自己买来带……”季亭山轻轻摇头,微微地笑,许是在笑她傻。
女皇亦就开始笑,恍若优昙绽放,看似静静的明媚,实则夺目的嚣张。
季亭山看着那笑颜,就是这般感觉,看了多年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蜕了蛹,化成了蝴蝶,五彩斑斓,夺人心魄。
然后,却无他无关。
少倾,他便垂下眼眸,避开那亮得他眼睛瞎的开蒙容颜,与她说些他之力所能及:
“上次,陛下让微臣打听鱼娘的来历,有眉目了……”
“快说来听听!”女皇顿时警觉了神色,也不忘张望一番四周的空寂。
两人便开始在那窗明几静的空荡学堂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鱼娘出生在听雪楼,听说母亲也是个楼里的妓子,却不知为何偷偷地,怀了个恩客的孩子,且还生了下来。不过,似乎在生下她后,没几年就过世了,听雪楼就将鱼娘养大,且还□□得不错……”
“那她是如何进得燕王府的?”女皇莫名难受,难不成她皇叔竟也是个喜欢逛青楼,睡花娘的?甚至,还要把喜欢的带回家?
“燕王府的宠姬,都是朝中各位大人相赠的,这鱼娘,就是吕相爷从听雪楼里买的清倌人,然后送到燕王府的……”
“朕那皇叔也真是的,人家送给他,他就要吗?”皇甫璎忍不住开始埋汰。
季亭山也不吝再浇点油,踩一脚:“据说,燕王爷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几年,前前后后,大概都收有十多,近二十个吧……”
“……”皇甫璎嗔目,心里头开骂,那么多女人,他睡得过来吗?
“还有传言,说鱼娘就是吕相爷的私生女,因为那面相,长得跟吕相爷,有□□分的相像,尤其是那眼睛,简直如出一撤……”
皇甫璎一听,“啪”地一声拊掌,沉吟良久,有些恍然。
她是说,为何鱼娘的一双狐狸眼,一张瓜子脸,跟吕太妃怎的那般相像,若是同出于一个父亲,那就好解释了。
可心下,又开始不舒服了,极度的不适。
她想起那个勤政殿的老宫人,给她讲的一件往事来。
说是高祖爷当年,将那亲手带大的九殿下,十五岁就册封了燕王,一脚踢到北边去历练。把人撵走了,又觉得眼前空虚了,便想着得赶紧给他找个王妃,早些生个孙儿来玩儿。据说当时是有意跟吕相爷做亲家的,似乎太常寺都在着手问吉之礼了,也不知是在那个环节磨磨唧唧了,把这事儿给耽误了下来。
后来高祖爷驾崩,她父皇即位,吕相爷就把这本是要做燕王妃的女儿,赶紧送进宫,做了贵妃。
吕相爷以精明著称,朝中人称“老狐狸”。彼时他见着八王夺嫡争乱,先皇最终胜出即位,却又只剩了皇甫璎一个女儿,没了男性继承人,便赶紧把他嫡亲女儿送进宫来,给先皇生儿子。
这反应,也可以理解。
可这先皇驾崩之后,他又弄了个私生女,给摄政王送去,是什么意思?补偿他的损失吗?
难不成她皇叔,真跟现在这吕太妃,有什么旧情么?不然为何把这长得相似之人,成日纳在掌中,宠爱得不行?
女皇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勤政殿跑去。
俗话说,情人眼里容不下沙子。
她虽算不上她皇叔的情人,但却是被默许过情意的人。端午那日,湖心小船上的那种亲吻,犹如暗夜里的隐秘契约,更是让她觉得,容不得任何的沙子。
听了季亭山一席话,她便认为,那燕王府里的一群宠姬,就是一堆硌得她眼睛疼的沙子,尤其是鱼娘,就是那颗最大的砂砾。不禁硌眼,还能穿透蚌肉,磨砺珍珠。
想起,都觉得心紧。
“陛下去哪里?”季亭山看得出奇,在身后翘首追着问她。
“勤政殿……”皇甫璎头也不回地,甩他。
“哎,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呢……”
“你帮朕做了吧!”
“父亲认得我的字!”
“你就跟他讲,朕的手痛,所以就口述了,让你帮着写的……”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