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立冬还差几天，尚且可以算作深秋。早晚的冷风吹得人心肝发颤，恨不得找个炉子把自己塞进去，可等到太阳一出来，又是另一番景象。

温明真的位置临窗朝阳，上完四节课后晒得骨头都是酥的，下课铃响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楼，经过走廊是往外扫了一眼，登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十九中的绿化做的颇有风格，都绿着的时候看不明显，等到天气渐冷，各种变色的不变色的，落叶的不落叶的扎堆在一起，看上去就十分热闹。

温明真揣着手下楼，刚往外走了两步，一片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枯黄叶子就糊到了她脑门上。

还是片巴掌大的银杏叶。

“真真！”连茹小跑着从理科楼过来，降降在她跟前刹住车，气都没喘匀，就开始一连串的发问：“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警察没有找你做笔录吗？”

温明真把落叶揣进兜里，见自己实在插不上话，索性直接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又蹦了蹦，才开口道：“放心吧，能跑能跳。”

连茹松了口气，挽着她的胳膊往餐厅走，“昨天晚上吓死我了，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跑那么快过。我爸给我开门的时候还以为后面有劫匪，拎着菜刀就要冲出去。”

温明真想象了一下那副场面，没忍住笑。

连茹接着问：“话说后来怎么样了？你们没打起来吧？”

“没，警察去的快，我们话都没说两句。”

温明真没说实话。连茹和原身不一样，连茹是个标准的普通高中生，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从未参与到学习以外的事情，贸然把她牵扯到这种事情中来并不是明智之举。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顺手点开浏览器进入保存好的论坛界面，温明真岔开话题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连茹想说的话被打了个岔，停了一下才说：“害，我们物理老师，最后一节非要讲卷子，拖了几分钟。本来想在楼下等你的，结果正好碰上。”

温明真不太喜欢热闹，每次放学的前几分钟，楼道里熙熙攘攘都是人，她就会在教室等一会儿再下楼。连茹在文科楼下等了她三四次，一开始还以为是老师拖堂，后来才发现她的这个习惯。

从兜里拿出另一部手机交给连茹，温明真说：“正好，本来打算吃完饭去你们班一趟，已经充满电了。”

“你现在可是东区焦点人物。”连茹十分感慨，今天一上午她没手机，但并不妨碍她获取八卦，文五的温明真月考英数双科满分的消息从第一节下课开始往外传，犹如火星滚过汽油桶，所经之处一片沸腾，“你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和老师打赌能激发学神buff？”

屏幕上的数字跳到十二点，温明真飞快的打了几个字发出去，也没管郁怀信发的什么，半真半假和连茹开玩笑：“可能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正好摔聪明了。”

连茹：“……”

看着她无语的表情，温明真浅浅一笑，“骗你的，我暑假的时候补了两个月的课。”

这个说法勉勉强强站得住脚，虽然可信度依旧不是很高，但至少比摔了一跤变聪明靠谱。连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勾着温明真的手指叹气：“也是，你本来就聪明。”

温明真听出她声音里的落寞，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又听连茹满是迷茫的问：“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上次月考成绩那么差？”

“本来想低调一点的。”温明真早就想好了借口，当场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编瞎话，“不过现在这种感觉也不错，零分逆袭、扮猪吃老虎什么的，光是看大家惊讶的表情就很开心，你觉得呢？”

“靠。”连茹忍无可忍，怒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

餐厅距离教学楼有些路程，两个人一路闲聊着过去，找了个人不怎么多的窗口排队。

但凡学校餐厅，基本上味道都差不多。温明真对吃的不怎么挑，上辈子她能吃的东西太少，甚至吃的药都比吃的饭多，只要毒不死，在她这里都能划进能吃的范围。

“压力好大。”餐厅里人山人海，两个人找到位置坐下，连茹压着嗓子说：“大家都在看你。”

温明真也注意到了，不过今天上午她已经被自己班隔壁班乃至楼上楼下的学生当作景点参观了无数次，再被多看几眼也没什么区别。

“先吃饭吧。”她说：“早吃完早解脱。”

话是这么说，但由于上辈子养成的习惯，相比于周围其他学生争分夺秒的吃饭速度，温明真就像是开了0.5倍速。等到连茹放下筷子，她还有大半碗没吃完。

这会儿餐厅已经没多少人，连茹闲得无聊，索性偷偷把手机掏出来看八卦，刚点进论坛，屏幕上就弹出一个对话框，提醒她今日论坛已关闭。

“排面！”连茹举着手机飞快的给温明真看了一眼，说：“上次论坛关闭还是因为怀神在开学典礼上代表优秀学生发言，没想到短短两个月，这份殊荣就降临在了你身上。”

“什么意思？”温明真加快速度吃完剩下的饭，把餐具放到回收区，这才转过头和连茹说话，“学校论坛吗？”

连茹点点头，想起她不常玩论坛，又解释道：“算是论坛规则吧，咱们毕竟还是高中生，主要任务是学习，所以当论坛管理员觉得咱们太闲……或者说没好好上课的时候，就会把论坛暂时关闭。”

说来也巧，温明真是掐着时间和郁怀信一起发的消息，区别只在于谁的网速慢一点，所以温明真并不知道郁怀信发了什么。而连茹是因为没有手机，等到她想起来的时候，论坛已经关闭。以至于她俩谁都不知道大半个小时前的“官宣”事件。

*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龚文林就是赶在论坛关闭前最后一秒看到回复的人之一。当时他正捧着碗嗦粉，看到那两条回复后一口粉下去险些没把自己呛的当场去世。

其他人也是一脸“我靠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的表情，又知道他和温明真关系好，不敢自己问当事人，就逮着他一只羊狠薅羊毛。

“你们班那个……跟年级第一是真的啊？”

“卧槽她是怎么进步这么快的？”

“靠早知道上次在最后一个考场我就抄她的了。”

“哎林子，你知道吗？”

……

龚文林木着一张脸，心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

哪怕大家已经在论坛翻出花来，却没有人当着温明真的面把这件事翻出来说。

龚文林也不敢，哪怕最近一段时间的温明真总是懒洋洋的，说话时还带着笑，看上去比以前好相处许多。他还是觉得，现在的温明真比以前更可怕。

临近午休，楼下的教室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三楼还热热闹闹的，不等到老师来镇场子绝对安静不下来。

龚文林头抵着桌沿发呆，旁边哭声不断，听的人一脑门官司。

江盈已经哭了一上午，她这次数学只考了九十多分，其他科的成绩也都不怎么如意，甚至比上次月考还不如。

要知道她以前的成绩可不是这样，都是因为在五班，要是在三班，自己肯定会进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江盈越想越伤心，抽出自己的数学答题卡揉成团往后抛去。温明真刚好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一个纸团擦着她的胳膊掉在地上。

她抬眼看过去，江盈显然也看到了她，却什么也没说，反而恶狠狠的朝她翻了个白眼，对着安慰她的女生阴阳怪气道：“我再难过，这个成绩也是我自己考出来的，不像某些人，弄虚作假倒是很厉害。”

龚文林十分的心烦意乱。上次他爸警告他要还是没有一门及格，就要断他一半生活费，结果别说及格了，他有两门比上次考的还差，好兄弟的双科满分并不能抵消他即将面临的男女混合双打。

龚文林被哭的一脑门官司，又听到有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往温明真头上泼脏水，当场就炸了，正要站起身讨个公道，从背后伸出一只手，精准的摁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回了座位上。

得益于这几天时不时受到的惊吓，龚文林现在已经习惯了温明真的神出鬼没。

他连忙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温明真拎着瓶酸奶，叼着吸管懒洋洋的斜靠在桌子边沿，像是没有听到江盈明里暗里的嘲讽，甚至弯腰把那个没丢进垃圾桶的纸团捡了起来。

不过龚文林还是注意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点了几下桌面。

他回过头，默默在心里给江盈上了柱香。

江盈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温明真以前的成绩那么差，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好？肯定是靠作弊才拿到的成绩。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江盈坚信自己的猜想一定正确。

她说的信誓旦旦，正在安慰她的女生不由得尴尬的往后退了退。

虽然她也很好奇温明真是怎么考到满分的，但就连老师都毫无疑问的把成绩单公布出来，那就说明温明真的成绩没有问题。

更何况温明真是文五的学生，这点儿集体荣誉感她还是有的。

江盈兀自念叨了一会儿，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都尴尬的离自己远了些，紧接着，一张皱巴巴的数学答题卡被摊在她的桌子上。

温明真一手撑着桌沿，微微低头看向她，笑容亲切，“江同学，作为负责任的数学课代表，乱丢自己的数学卷子，是不是不太好啊？”

“负责任”三个字被她咬的格外清晰，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上个星期江盈站在讲台上说的一番话，现在看来，简直当众打脸。

江盈气的脸色涨红，抬手想要把答题卡抢过来，“我自己的东西，想丢就丢，管你什么事？”

温明真后退半步，顺手扯走了答题卡，她拿着卷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会儿，忽的展颜道：“你说得对，确实该丢，不过不能随便丢。”

她远远的朝后面看去一眼，龚文林反应迅速，把靠墙的垃圾桶往这边推了推。温明真抬手一抛，揉成团的答题卡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正正好落进垃圾桶里。

整个五班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温明真脸上带着笑，对江盈一字一句说：“垃圾，就该去垃圾应该去的地方。”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脸上的最后一点儿笑容也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