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昔愤愤不平,凭什么守了这么多年的北疆还要沦为如今下场?凭什么为国为民的人还不能得个公道,要一退再退?
可这话她不能说,更不能问,只能将言匪扶好,唯恐他有个什么差池。
言匪清楚皇上说的是什么,现如今确也不是同北疆开战的好时机,他们都清楚自先帝晚年开始国库便开始空虚之事,若要与其开战,得先将国库充盈起来,可如此无异于于人身上剜肉剔骨,还得皇上有决断才是。
“陛下可是有了打算?若陛下有了决心,微臣甘愿做那马前卒。”
怀昔不懂他们这些个打哑谜般的话,她只知晓她的哥哥这是又要以身为饵,用自己的命撑起大豫的脊梁。
她眼眶霎时红了,忙偏过头去不叫言匪看见。
她又想问,凭什么啊?大豫这么多人,就没有几个能臣吗?万事都要看着端王府的人上前拼命吗?
穆宸一手搭在了言匪的肩上,定定地看着言匪:“端王果真忠义,朕也就放心了,好生养身子,到时候还得端王助朕一臂之力。”
言匪看着穆宸远去的背影突地想到了那个紧紧拉着自己衣袖的小小少年,他说要来寻灵儿玩儿,后来灵儿倒是跟他愈发好了,若放在寻常人家那便是青梅竹马,再后来呢?
君臣到底有别。
言灵在院子里唤住了穆宸。
她原本是小跑着来追穆宸的,此时见得他领着人回头来瞧自己时又放缓了步子,上前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陛下,灵儿有事想要问问您,不知……”
她颇为踌躇,彼时的理直气壮再也不复存在,当初的小小少女再没了那时的活泼跳动。
穆宸挥挥手让人退下,但这里不是宫中,嵇当职责所在,就欲再劝,被他抬手制止了,一干护卫奴仆只得退后数丈远远看着。
“灵儿,此时这里已没有外人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穆宸极尽温柔道。
言灵福身又是一礼:“容灵儿大胆。”
话罢,她缓缓抬头看着穆宸,只见他原先稚嫩的脸庞已初见刚毅,站在那里,气度斐然,天子的威严自然而露。
是不一样了啊。
她轻启唇瓣:“敢问陛下所愿为何?”
穆宸微愣,定定看着言灵双眼,半晌,终于从她固执严肃的一双眼中读懂她所言为何。
“国泰民安,百姓安居,四夷来朝,再无战乱。”
声音不高不低,但字字铿锵,言灵突然释然了昔年玩伴身份的转换,也头一回打心眼里认同了这个少年帝王。
她后退一步,缓缓跪在了地上,穆宸要扶,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只因为他在这单薄的肩上看见了某种不同的意味来。
只见她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慢慢压下,头重重磕在了地上:“那言灵愿意祝陛下一臂之力,愿陛下心愿得偿。”
“你……”穆宸看着言灵跪伏在地的小小背影,到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转而道,“你长大了。”
言灵没有抬头,就着这个姿势回道:“谁也不可能一辈子是小孩子啊。”
穆宸上前一步蹲在了言灵身前,一手托起了她的下颚,眼中没了那些个温情,有的只有帝王的冷静果决。
“可想好了?”
言灵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的一双眼睛不躲不闪,直直地看着穆宸。
“想好了,端王府的人愿为此心愿穷尽一切,言灵身为端王府的人便能为此心愿穷尽一生!”
她的眼中是从没有过的决然。
穆宸心头一动,是又惊又喜又怒,惊喜的是骄傲的言灵从未离去,愤怒的是言灵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端王府、为了家国大义。
他退后一步直起身来,以往看向言灵眼中的温柔尽数敛去,从上至下,睥睨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言灵,道:“好,那灵儿就做好进宫的准备吧。”
待穆宸走后,怀昔将言匪扶来躺下,到底是没忍住,偏过头去暗自垂泪。
言匪心头对怀昔无疑是愧疚的,见不得她这般,拉着她的手温声哄道:“哥哥没事,莫要哭了,这几日哭的,怕是要将端王府给淹了。”
怀昔嗔怪道:“哪有?我就……想着凭什么,可是若哥哥……真的不管不顾了,又好像那就不是哥哥了,更不像是端王府的作风了……但我还是舍不得啊……”
“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言匪顿了顿,又道,“哥哥若是跟你和离,你回文国公府定然不好过,待哥哥死了……”
他不禁心生怅惘,只得强作笑颜。
“寡妇虽说不好听,但只要你不出嫁就还是我端王府的人,文国公府也管不着你,那你还是自由的,若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只手就被怀昔给紧紧握住了,怀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哑声道:“哥哥说什么呢?你想抛下我吗?”
言匪看着执拗地盯着自己的怀昔,一颗心狠狠抽了下,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好似那眼神似刀,刀刀插进了他胸口,嗓子眼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连开口都万分艰难,但他还是得说。
他伸出一只手抚上了怀昔的眼角,轻轻擦掉她满溢出来的泪水,温声道:“若是有心仪的男子,想要嫁出去了,那也好,端王府的人就算你的娘家,只要有娘在,定然能给你撑腰……”
怀昔正欲开口,被言匪握住手腕制止了。
“听哥哥说完。娘是真心实意拿你当自己孩子疼的,灵儿没你细心,就算你嫁人了啊,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回来看看娘,以后……”
他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双眼发红,咳得心肝脾肺好似都要从喉咙口里钻出来般。
怀昔终于忍耐不住,扯开嗓子哭了出来:“不说了,我不走,哥哥,你……”
言匪还是紧紧拉着怀昔的手,狠狠心,一字一顿道:“以后若是跟你的夫君有孩子了,带回来,陪陪娘,她也会高兴的。你……你还是处子,就算嫁过去了,日子不会比旁的寡妇艰难……咱不高嫁,对你好就行……”
怀昔不肯了,言匪的话好似一刀一刀在她心上割一般,她不懂男女之爱,但她知道她是哥哥的夫人,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她甩开了他的手。
“不,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不会走的,你休想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有家了,我才不要走!何况……何况我是你的夫人啊,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休想撇下我!”
“你听我说……”
言匪边说着,边就要撑起身来拉不远处的怀昔,被她躲开了。
“言匪,你别不想负责任,你是我夫君,那你就要照看我一辈子,我才不要做什么寡妇!我也不要跟旁人生孩子,要不是跟哥哥生的,我都不要!”
怀昔还从来没直呼过他的大名,他愣怔当场,他没想到怀昔能说出这番话来,心中是又喜又疼,心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好好好……”他浑身难受,但强忍着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怀昔,将人缓慢而又坚定地拉回了自己怀里才道,“好,你若不愿走,那……那就在端王府呆一辈子,反正这里也是你的家,哥哥……”
言匪这话没说完,竟是一口鲜血喷出来,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