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昔放在身侧的手禁不住抖了抖,咬了咬唇,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轻启唇瓣问道:“你……”
甫一出声她才觉着自个儿声音有点哑,忙清了清嗓子复又开口道:“你给我爹下的什么毒?”
“不会的……明成不会抛弃我的……我们还有个孩子呢……”秦氏还沉湎在她被明成抛弃了的悲哀中,“你就是骗我的,骗我把他供出来……”
怀昔上前一把揪住了秦氏的衣领,沉声道:“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快说,你给我爹下了什么毒?”
言匪一直在外面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比怀昔反应得还快。
秦氏虽说有些小聪明,但心思不够深沉,背后是有明成,但明宏就是个傻子?
他眼见着怀昔似是想通其中关节了,抬步就要进牢房来阻止她继续探究真相,被她给厉声喝止了。
“你不要管!”
外面守着的狱卒听闻此言都惊住了,这王妃年岁不大,胆儿倒是不小。
他们看了眼言匪微微抿起的嘴角,忙苦着脸垂下了头,是生怕言匪恼羞成怒将他们发作一通。
除了老王爷和苏氏还真没人敢这样同言匪说话,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收回了步子,转过身背着手继续在外面等着。
秦氏回过神来,伸手推开了怀昔的手,歇斯底里道:“能是什么毒?不就明成那烂心肺的东西给我的,说是他们做细作的,惯常总有两件趁手的毒药,每日一点下去,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怀昔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是惯常细作用的手段,她父亲就算行事再是优柔寡断也不至于此,怎会毫无知觉?
秦氏总算是冷静了几分,瞧着怀昔突变的面色算是猜到了几分,而后又是好一场大笑。
“你算个什么东西?看吧,还不是被人抛弃了,你爹抛弃了你,他明知道你在府中的处境,还是抛弃了你去送死了,真是可怜呢……”
她桀桀怪笑一阵又恨恨道:“那两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怀昔连连往后退着,直到撞上身后的牢门,已然退无可退。
言匪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跨步进了牢房将怀昔揽进了怀里,给一边儿狱卒一个眼神让他们将秦氏的嘴给捂住,他则带着人出了天牢,直到上了回王府的马车怀昔还有些恍惚。
言匪看着她垂直头一言不发的模样有些心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再精明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怀昔抬头,语带嘲讽:“这话你信?哥哥,你不是就想我面对现实吗?我现今不是小蠢货,不会刺激过度,你不必如此来哄我。”
说着,她便从言匪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背靠着马车壁,一双眼随意放在一处便再也不动了。
言匪的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模样,半晌才回过神来将自个儿的手收了回去,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不自觉捻了捻空空如也的手。
怀昔知晓自个儿这话伤人,更是毫不顾惜言匪的苦心,可是伤人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她想道歉可她又没心力再开口。
她就想放纵一回。
她想,她得好好理一理思绪。
她父亲起初不知道秦氏在下毒害他,可是后来呢?他身体每况愈下,病情也反反复复,他是重情义,做事不免拖泥带水了些,但他不是傻,真的一点也猜测不到吗?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喝下了秦氏给他下的毒,竟是毫不顾念她,就这样毅然赴死,还真是好笑……
不过她又有什么权利指责自己的父亲呢?他将自己带来这世间,给了自己这许多爱,他只是……太爱自己的母亲了……连自己也不能成为他活着的慰藉罢了……
她这般想着只觉有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而她的心脏却是不甘,同这只手对抗着,可怎么也挣脱不去。
她只觉呼吸愈发困难,眼眶更是酸胀得很,可她强忍着,忍得全身轻微颤抖了起来愣是一滴眼泪也没在人前掉出来。
言匪没见过怀昔这副模样,要说柔弱的怀昔有多招人稀罕,倔强着不愿掉下泪来的怀昔就有多叫人心疼。
他整理好了自己那点小情绪,极尽温柔道:“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哥哥了。”
若是一个人总能熬过去的,可有人在这时候对你说这么一句话哪还能忍住?
她终于忍不住在言匪怀里落下泪来,可是她还是咬着唇强忍着没有哽咽出声。
可这一切在听得言匪颇为无奈又带着丝丝宠溺的叹息声中土崩瓦解,她禁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哥哥,我……爹……爹不要我了……”
“没有不要你,他只是想去寻母亲了。”
言匪边轻声宽慰着,边拍抚着怀昔的背,就这样静静陪着她。
过了许久,眼见着就要到王府了,言匪见怀里的人虽说没哭了但似乎心情还不大好就让马夫拐个弯,出城去了。
怀昔也不吭声,待言匪要她下马车了才恍惚回过神来,抬起一双黯淡眸子望向言匪,有气无力地问道:“去哪里啊?”
“带你散散心。”说着,言匪已然下了马车,然后立在马车旁边,向怀昔伸出一只手等着扶她下马车。
怀昔看着伸到自个儿面前的这只大手,心头不知为何莫名宽慰了几分,终究是将自个儿的手搭了上去。
好暖啊……
她一抬头,便见雪花飘飘扬扬而下,禁不住从大氅里伸出一只手去接,而雪花却触手即溶。
她讪讪收回了手:“罢了……”
她垂眸想了想,觉着自个儿还真是矫情,平素里觉着好玩儿的事儿此时也能品出些悲哀来。
言匪见了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着道:“走吧,带你去看看好风景。”
怀昔点点头,闷头跟着人走了。
可几人走的是山路,并不是那般好走,她一个踉跄,差点滑倒了,好险被言匪扶住了。
言匪放开了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她的前面蹲下身来,不知是太冷了还是方才哭懵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干嘛?”
言匪朝后伸了伸手:“上来,我背你。”
怀昔想说不用,可见着言匪宽朗的后背她还是伏身到了他背上。
言匪是个练家子,怀昔并不算重,他很是轻巧地便将人背了起来,一行人就这样默默往前走着。
快要到达山坡上时,言匪开了口:“往上瞧瞧。”
怀昔抬眸瞧去,就见山坡顶上星星点点的满是红色,是连绵一片。
“是红梅。”
她面上一喜,忍不住伸了伸脖子,奢求看得更清楚些。
言匪无奈:“你要再乱动,哥哥跟你得一道摔下去了。”
怀昔吐了吐舌头,稍稍安分了些。
此时的风雪来得正好,更是衬托出了红梅的傲人风骨,风情更盛了。
待两人上的山坡顶上,上面的大一片红梅尽数落入眼中。
这上面的红梅不像被人修葺过,枝丫都野蛮生长着,显是无人打理,倒更显出几分蓬勃生机来。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言匪伸手折了一枝红梅来送到怀昔的鬓边插好,“夫子可曾讲到这首诗?”
怀昔点点头,接道:“‘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对吗?”
言匪勾唇一笑,伸手捏了捏怀昔的耳垂:“我们怀昔真是厉害,还记着呢。”
怀昔心情已然好了许多,也知言匪来此是为了她,也有了玩笑的心思,嘀咕道:“我又不是小蠢货,哄谁呢?”
言匪被这话逗得笑出了声:“说什么呢?你们本就是一个人。我只是想同你说,就算冰雪常积、阳光罕至,你也定不要忘了心之所向。花开,不为人赏,为自赏。”
“不为人赏,为自赏……”怀昔喃喃重复了一遍言匪这话,半晌,又开口问道,“那哥哥呢?世人都说摄政王言匪能治小儿夜啼,是个活阎王,还有人说你野心勃勃,可我知道,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她这话是真的,她跟言匪相处的日子不算长,可端王府祠堂的一个个牌位不假,言匪的君子作风更是不假。
若他在她面前时时刻刻都在演戏,那她也只有认栽了。
言匪瞬时明白了怀昔的心思,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现今朝内外局势复杂,西北的诸多部落也对大豫虎视眈眈,他也只有显得独断专行才能将朝内诸人镇住,让他们少动些歪心思。
可这些他都没法子对怀昔一一说明,只道:“旁人对我的揣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若是件件都管也管不过来啊。”
他说这话时没被面具遮掩的薄唇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好似谁都不能入他眼般,是狂妄至极,却也是随心至极。
怀昔看呆了,一颗心禁不住快了几分。
她突然豁然开朗:“是啊,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不为他人,但求心安。”
她忍不住偏头看着正在眺望远处的言匪,心头一阵激荡,她突然想要看看他眼中的世间,探一探他心中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