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幢房子就正好位于那里,面朝南,不高,方方正正的,时髦得很,圆形的窗户把阳光充分地引入室内。
这幢房子确实使人感到兴奋——没有辜负大家的向往……”
身板略显单薄的年轻人慵懒,闲适地坐在榉木大书桌前,他的头发很柔软,细细的,白净光洁的额头上垂下几缕,右眼角被习惯性的小动作揉得微微泛红。
他将摊开的书页轻轻合拢,露出封面上铁画银钩的书名——无人生还。
看扉页的介绍,这是英国著名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他不记得自己看过。
事实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从哪里来,不记得原来的身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脑子里现存的记忆是三个小时前。
他身处一幢不大不小的房子,有些老旧,四壁贴着温馨的米色碎花墙布,成套的沙发摆在恰到好处的地方,鸢尾花在茶几上的宝蓝色复古花瓶里静静绽放。
“你好!”他听到有人在跟他打招呼,声音低沉,给人不好亲近的感觉,但他一点也不讨厌。
他转头对上声音主人的视线,有什么在对方的眼眸里一闪而过,他没有抓住,只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你好。”
男人比他高大半个头,脸型轮廓分明,五官大气耐看,头发不长不短,很整齐,指甲修剪得也干净,身上是剪裁精良的深色免烫衬衫和休闲裤。
教养好,原则性强。
这是男人给他的第一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男人移开视线,摸了摸下巴:“啧,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是6号。”
年轻人揉了揉眼睛,这动作看上去娴熟无比,似乎从前经常这么做一样。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手背,又指了指他的:“你是4号。”
年轻人这才注意到像刺青一样刻在手背皮肤上的圆形号码,一个花体的阿拉伯数字4。
“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
年轻人用拇指轻轻搓着号码图案,在完全失忆的情况下,他居然对面前这个人升不起丝毫戒心,莫名的认为对方可以信任。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但眼下他没有第二个可以讨论这件怪异事情的人。
正在这时,房子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午后的金色阳光一下子洒进来,刺得人眯起眼。
紧接着,男男女女进来了八/九人,他们的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眼中有着一样的迷茫。
似乎都在问我是谁,这是哪儿,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注意到这些人的手背上也都刺上了数字,1,9,12……,但并不是连续的,他猜测或许还有人要来。
果然没一会,第二波人出现在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又是八/九个人,手背上的数字恰好填补了先前的空缺。
人齐了。
年轻人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仔细数了数,加上自己和男人,这幢房子里一共有十九个人。
而且所有人都失忆了。
在得知这一事实后,十九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一样,甚至连问题都不知道该怎么提。
焦躁,疑虑,不安的气氛在房子里蔓延。
年轻人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这一切就像被安排好的,有人把他们集中在这里,并偷走了他们的记忆。
但谁能做到这些?他又想干什么?
“叮!欢迎各位玩家来到副本【双生】,副本人数19人,主线任务……”
机械的电子女声在众人脑海中响起,长长的一段话让沉默转变成了懵逼。
“谁?谁在我的脑子里说话?是我幻听了吗?”
“什么通关副本?”
“什么困难模式?”
“还有那个主线任务?这里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啊,怎么可能完成?”
“我还是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大概是在做梦?”
……
或许是终于有了可以议论的话题,房子里热闹起来了,所有人的情绪被调动,七嘴八舌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年轻人好看的双眉微微蹙起,他开始在房子里四处转悠,男人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他并没有觉得不对,或者反感,仿佛两人这样相处过无数次了。
视线在每一件家具上移过,最终落在墙壁巨大的装饰画上。
不,那并不是画,只是一个画框。
“这里面裱的是一首……诗?”两人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大高个,娃娃脸,看上去极容易相处的模样。
见年轻人转头看自己,大咧咧地挠了挠后脑勺,手背上大大的3号很是显眼。
“我跟他们都不熟,所以就过来了。”大个子说得无比诚恳。
好像我们跟你也不熟……
年轻人淡淡笑了,对着这个孩子气的家伙,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生不出一点防备。
……也许我们原本应该是相识的,年轻人心里这么想。
男人双手抱臂挑眉:“这不是诗,看体裁是首童谣。”
“我的妈,谁家孩子从小唱这种儿歌,当爹妈的心也太大了……”3号青年瞪着画框里的童谣。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
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
九个小士兵,秉烛到夜半;
清早叫不答,九个只剩八。
八个小士兵,旅行去德文;
流连不离去,八个只剩七。
七个小士兵,举斧砍柴火;
失手砍掉头,七个只剩六。
六个小士兵,捅了马蜂窝;
蜂来无处躲,六个只剩五。
五个小士兵,同去做律师;
皇庭判了死,五个只剩四。
四个小士兵,结伴去海边;
青鱼吞下腹,四个只剩三。
三个小士兵,动物园里耍;
狗熊一巴掌,三个只剩俩;
两个小士兵,日头下面栖;
毒日把命夺,两个只剩一。
一个小士兵,落单孤零零;
悬梁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这首童谣讲述了十个小士兵的悲惨遭遇,而且死法各异,确实不适合小孩子传唱。
再说这栋房子的主人也太奇怪了,原本应该放装饰画的地方居然挂了一首儿歌,品味独特。
客厅里的其他人已经把刚刚得到的“谈资”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几遍,但依旧毫无头绪,于是他们决定把这件事暂时当做一场恶作剧,并在房子里活动开了。
年轻人与他两个新结识的同伴跟随人流上了二楼。
老旧的木质楼梯,昏黄的走廊顶灯,给周遭的氛围过上了一层神秘的滤镜。
二楼的空房间很多,但还不至于让每个人单独住一间。
说实话,在记忆全无的情况下,正常人都无法接受与陌生人共处一室。
但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年轻人数了数,一共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最多只能躺两个女人,两个男人的话就显得有些拥挤。
“我不喜欢跟别人一起住。”
说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目测起码一米九,面相有些凶,穿着军绿色的工字背心,大花臂上鼓鼓的肌肉一看就不好惹,年轻人注意到他手背上的数字是个9。
大花臂说完,推开离自己最近的房间门,然后砰的关上。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去抢房间。
年轻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拉进了门内。
3号青年呆呆地站在原地,为自己被新认识的两个小伙伴无情抛弃小小地伤感了一下,但此时他也来不及多想,急忙跟在另一人身后进了一个房间。
年轻人略带讶异地看了眼握住自己手腕的男人,后者极自然地松开,走到落地窗前,将厚厚的麻布窗帘拉开,让落日的余晖挥洒进来:“相比起其他人,我更愿意跟你住”。
年轻人愣了下,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接着便被床头墙上钉着的巨幅画框吸引了注意力。
又是那首童谣——《十个小士兵》。
他微微皱了皱眉,这房子的主人是有多喜欢这首残忍诡异的童谣,以至于楼上楼下的装饰画都要用它来代替?
房间里除了床还有一张榉木书桌,一本不算太厚,装订精美的书静静地躺在上面。
年轻人拉开椅子,随手翻阅起来,男人斜靠在桌边,眼眸下垂,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看人。
“……也许,太急了。他噎住了——呛住了,呛得厉害,脸都抽搐起来了,发紫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就从坐着的椅子上滑了下来,酒杯脱手倒在了地上。”
年轻人白净修长,骨肉均匀的手指从书页上缓缓滑过。
“咚咚咚。”伴随有节奏的敲门声,3号青年热血直率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吗?”
年轻人下意识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后者大概没料到他会突然看过来,眼中的情绪来不及收起。
他站直身体,修眉微挑,打开门。
青年是来喊他们吃饭的。
餐厅设在一楼,此刻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大房子里灯火通明,繁复的欧式水晶大吊灯,摆放整齐的刀叉餐具,中央五颜六色还带着露珠的花束,让本就丰盛的晚餐变得更有仪式感。
鲜花右侧摆着一个陶瓷托盘,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堆木头小人,年轻人数了数正好十个,看起来是士兵的模样,童趣十足。
牛排,鹅肝,鳕鱼,烤鸡,蛋糕,连点缀和调味的迷迭香和柠檬都用得刚刚好,但年轻人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这些食物哪儿来的?”他随口问道。
“没人知道,第一个发现的是7号,她刚好饿了,想去厨房找点吃的,结果……”3号青年脸上满是兴奋。
是个吃货没错了。
年轻人在心里给3号青年贴上了标签,没注意到自己眼中的包容和友善。
“我觉得是田螺姑娘,这房子里住着一个田螺姑娘!”7号是个……emmmm大概算是圆润?个子不高的女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
或许是觉得自己看到了奇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脸蛋红扑扑的。
“不,是魔法,西方的神秘魔法,你见过田螺姑娘做牛排的嘛?”另一个跟她差不多大,身材窈窕,打扮靓丽的8号女生立刻纠正道。
7号被反驳并不在意,反而笑笑赞同道:“好好好,你说得对。”
众人陆续在长长的餐桌边坐下,年轻人看着骨碟上多出来的一只鸡翅,金黄色,连油都烤出来。
他惊讶地转过头,只看到男人立体英气的侧脸,对方正专心致志地喝着小碗里的浓汤,仿佛刚刚往自己盘子里放鸡翅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谢谢!”年轻人淡淡笑了。
美酒佳肴,这一顿晚饭所有人吃得都很满意,甚至驱赶了因为失忆带来的迷茫和惶惑。
直到……
一名梳着大背头,衣着体面,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双手用力掐住自己的喉咙,发出骇人的咯咯声,头部重重砸进面前的奶油蛋糕里,几秒后彻底不动了。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
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