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幻境,雾气之下的河水依旧刺骨,慕鱼脚底不知踩到了什么,才将头露出。
数十只魂魔围在周围,面露凶色,只等着将她扒皮抽筋拆骨入腹。
但这些魂魔像是在忌惮什么,兽性狂发,却又丝毫不敢靠近,围成圈等在她周围。
无边际的迷雾中,一股力慢慢拖着她往岸边走,水底灵力翻涌,水面水花四溅,雾气也随着灵力渐渐消散。
眼看着迷雾阵被慢慢破开,原本还有忌惮的几十只魂兽像是被某种力量驱动,一哄而上。
“……”
一道剑光破开拥挤的魔群,不消慕鱼细想,闻云兮破开阵法,而加固阵法所用的咒术却被激活,雾气不散,由白雾渐渐变黑。
同曦从咒术裂缝中挤进来,“我们现在赶紧出去,大祭师破了阵法,但咒术尚在仍会困人,只能撑一刻钟。”
魂魔会挑选攻击对象,既然慕鱼入了阵,那么她身上必然有和那些死者有相同的地方,此地不宜久留。
“等等,救救我……咳咳,救我……”
两人往闻云兮破开的阵法裂口处走,忽然听到一阵呼救,声音还挺熟悉。慕鱼悬停半空,“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也有今天?”
苏霓裳咳得肺都要吐出来,声音因为重创而有些虚弱,“……我不知道怎么踩入了阵法,救、救我……”
她伸长了手,“慕鱼,你,你拉我一把……”
从前与苏霓裳交手后被各种陷害污蔑,导致慕鱼对她始终存在着某种忌讳。而同曦始终一副“你让我救我才救”的态度,望向慕鱼。
慕鱼不假思索,摇摇头,“我不救。”
“……咳咳,慕鱼,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你们别走,救我,我出去什么都答应你……咳咳咳……”
同曦看一眼裂口,通灵符闪烁,接通后传来闻云兮的声音,“同曦,时间到了。”
“大祭师,这困境里还有玉箫门的掌门千金,估计也是中了魂魔杀人的条件,我们来不及救,只能暂时布阵护她一命。”
咒术密布,将困境重新缠绕,同曦伸出右手,推出两张防御符,布下简单一个阵法,对苏霓裳道,“我的术法在咒术下撑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先走,大祭师稍后会想办法再救人。”
就在同曦领着慕鱼飞向咒术裂缝时,一道银光由上而下旋开,只听“咔嚓”两声,同曦布下的阵法被尽数斩碎。
苏霓裳猛地愣住,表情像看到比魂魔更加恐怖的物种,呼救的声音更加尖锐,“这是什么?……救命啊!救命啊!啊!~”
慕鱼看向水底,苏霓裳周围绕了一只游蛇般的影子,形状极为诡异,通黄的双瞳仿若绿杨道的照明珠。
这些光是什么?
“太刺眼了,看不清,快走!”同曦抬手,数十张符咒同时操作,却没能撞开那横冲而来的一片银光。
“糟了,咒术发作用了,拉不住!”
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撞散,慕鱼怕同曦也被卷进来,在巨浪抛过来的一瞬将他推回去。紧接着被一股莫名的异力撞入湖底,天昏地暗,周围像存在无数旋涡,以巨大的力量撞击着人的四肢与肺腑。
这种疼痛与黑暗,与她跌入陨雷坑的感觉一模一样,无限接近死亡。
心底猛然生出无边的惶恐,所有有关绝望与死亡的记忆,如同细密且茂盛的藤蔓,将人牢牢锁于中央。黑暗中慕鱼呛了两口水,身体晕沉。
又要死了么?
不行,不能死。
……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空洞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从腔肺中,又像是从遥远的不知名的角落,幽幽转来,杜鹃啼血般凄怆。
这是什么声音?
湍急水流中,无数隐藏的灵气全部被调动,在沉暗的河底闪成一道又一道亮光,尽数向慕鱼涌去。
时间如同她的反应速度,被无限拉长。迷蒙中有人揽住她的腰,河底暗流汹涌,无数怪异阴暗的妖祟尽数出动,紧接着她随着那人一同涌入暗流底部。
闻云兮揽住慕鱼,顺着暗流的方向往下游。
河底约莫十只魂魔,霁云光横斩而下,狰狞可怖的异物顷刻间化为灰烬,分崩瓦解,同汹涌的暗流一起流入地底。
*
慕鱼猛地睁开眼,连吐了几口水后才清醒过来。
“呛了几口水,又受了些外伤,但尚未伤及心脉,没什么大事。拿着。”
慕鱼抬起头,反应许久,才从那一场噩梦中回过神来。她伸手接过闻云兮手上的药丸,“谢谢大祭师。”
趁着吃药的功夫,慕鱼将周围环境辨认了个清楚。咒术发作用时,山海镇河流崩坏,闻云兮为救她,两人一同被暗流卷入地底。
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地底洞穴,空间算得上开阔,正对着河流,但洞穴内较为干燥。
洞穴中央有几棵发光的灵草,光线不强,但足以将整个洞穴照亮。除了灵草,还有一棵歪脖子桃树,树已经枯萎许久,枝丫交缠。
闻云兮生了火,一边劈枯桃木,一边往火堆里添柴,“除了魂魔,河底还有其他的灵类,与魂魔是天敌,威力巨大,释放出的灵力将布迷雾阵的咒术砸开。”
火苗越生越旺,闻云兮停下动作,“你运气好,在那群魂魔发狂前被同曦救下。”
魂魔杀人是要触碰一定条件,慕鱼:“那群魂魔想杀我,是我以前做了什么?”
“我以前那么温柔善良,我能做什么?”
闻云兮无语望向她,这倒是提醒了他,除慕鱼之外,岸上还有几个死者,他们的相通点是什么呢?
慕鱼问:“我还在迷雾阵里还看到了苏霓裳,我被冲到了这里,苏、苏霓裳呢?”
闻云兮睨了她一眼,“玉箫门的人来得快,她受了些惊吓,被其他异力冲撞,受了重伤。”
“那可真是太可惜……太可怜了。”
慕鱼不慌不忙道,“她也入了阵法,说明我与她有触动魂魔杀人的共同点。”慕鱼百思不得其解,苏霓裳与她,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乃至人生经历与待人处事上都有差异,哪里有共同点呢?
洞穴内昏昏暗暗,地底地势复杂,暗流河道纵横交错,出去的几条隐流也全部被堵死。闻云兮抬头看了一下洞顶,“现在外面应该是白天,司祀阁的人应该都在,等卫南映的人过来吧。”
*
“二祭师,小鱼和大祭师应该在这一片,但具体位置不太能确定。”
深山内部草木丛生,卫南映祭出追踪阵,感知片刻,“看魂灯模样,都还未灭,两个人应该都没事。”
“都怪玉箫门那女的,她引来了水底的怪物,才使咒术暴动。”同曦祭出星罗盘,将琉璃糖放在中央。星罗盘根据糖果上慕鱼的气息晃动几圈,最后指向大山深处。
“等找到大祭师他们,一定要查清楚玉箫门那女的,这件事发生得太诡异。”同曦顺着星罗盘所指的方向望去:“……”
“……二祭师,罗盘指的那座山已经出无极一脉。”
卫南映也皱起眉,脸色深沉。
地下洞穴过于隐蔽,等援兵的时间极长,慕鱼是凡体,不消半日便有困顿。
她尽力维持清醒,半睡半醒之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手背之上,猛地惊醒,看到一条两指左右长的小白蛇缠在腕间。
那东西像蛇,又不像蛇,头顶长有一根细小的角,背上鳞片金光闪闪,尾部坠上密麻的金属质地鳞片。
与其说是蛇,倒不如说像龙,又或者介于蛇与龙之间的怪物。
白蛇龙鳞片并不完整,身上布满细碎伤口,而头顶的角并非是一根,而是两根,左边那一根被齐根斩断,那灵兽的身体也像是站不稳,摇摇晃晃。
慕鱼对于面对危险与面对现实的反应速度大有不同,几乎在眨眼之间,她捏住银蛇的脖子,按在地上。
“什么东西?”那游蛇摆了摆尾巴,拍在地面“扑棱”作响。
动作惊醒了假寐的闻云兮。
见到那灵兽,闻云兮沉顿了一刻,旋即伸出手,被慕鱼按得奄奄一息的银兽翘了翘尾,沿着那骨节嶙峋的手,攀在他指尖。
闻云兮的声音清清冷冷,但对待这只受伤严重不蛇不龙的灵兽却又格外有耐心,嗓音低沉,“你认错人了。她不是。”
那灵兽趴在闻云兮手上,半阖双眼,恐怕是因为断了一只角的缘故,躺起来头总是侧向一边,看上去无助而虚弱。
虽没学过灵兽之契,但仍能通过这氛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沉顿。慕鱼伸出手,那灵兽轻轻张开眼,想了片刻,重新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绕在细腕上。
盯着它看了一刻,到那双碧绿如水般的双瞳时,慕鱼恍然,原来在短亭里放灯时见到的水底那双眼睛,不是错觉,应该是这个东西,也是这个东西在最后一刻缠住苏霓裳,吓得苏霓裳花容失色丑态百出。
闻云兮望向一人一兽,目光微闪,“此兽为半龙,名为如银,这里应该是它洞穴,便是它救你,冲破了魂魔布下的咒术。”
“……”慕鱼沉顿一刻道,“它来得无声无息,我不是故意要捏她。”
想到方才对它的粗鲁,慕鱼更觉愧疚,平日反应慢,单单今天反应快,还好自己修为不够,否则再使点力,这半龙恐怕成半截了。
但是,半龙?没听过这种灵兽。
不待她询问,闻云兮又伸出手,引如银过去。那半龙看了他一眼,又掀起眼皮看一眼慕鱼,最后没有动,斜斜地躺在慕鱼腕上。
慕鱼伸高了手往闻云兮腕上靠,如银不为所动,仍乖巧绕在慕鱼手上,只好讪讪收回手,“……大祭师,您认识这东西吗?是您的灵兽?”
闻云兮向来独来独往,没听说过与什么灵兽结契过,慕鱼来回拨一拨,除了断角,如银身上还有数十条伤口,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溃烂,伤口见骨。
因为动作缓慢且迟钝,磕绊受伤对慕鱼来说是常事,普通伤药也常备。她手脚不协调地从包裹中掏出些伤药,给半龙做初步的清洗。
做完清洗后,取了取了推进愈合的白玉膏,细心抹匀。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穿过水层,慢慢聚成一团,缓缓停落在两人身前。
闻云兮接过密信,半晌后将信纸捏成细粉。“卫南映说,他们在暗流上面,内部水道地势复杂,司祀阁进不来,我们只能顺密道自己出去。”
洞穴外即是水流,地底一片昏暗,看不清方向。
洞穴内的光照草被闻云兮取下,做成简易的灯笼,借着弱光大概能看清水底的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