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越也不知道裴怀是怎么想的,总之,在宠物医院跟郑灵卉见了一面后,他的态度就完全转了个弯,不仅同意了转院,还答应去郑家。
此外,自从他转院了,盛越跟他的联系也就少了许多,最近一两个星期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收到过。而且上次变回猫后,那只橘猫的身体又虚弱了许多,她连猫也没变过了。
两人一直没见面,盛越也没做去找他的打算,就当是给自己放了个假。
这样的佛系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六月底。
六月多雨,且多半来得凶,噼里啪啦砸下来,即便待在家里,也能感受到瓢泼的雨势。
这会儿外面便下着暴雨,雨点子敲着玻璃,盛越坐在沙发上刷手机,间隙间抬眸看了眼窗外,黑魆魆的,偶尔划过一道闪电。
她一时心神不定,索性放了手机,走过去拉上窗帘。
窗帘刚拉好,身后就响起了门铃声。
这声音怵得盛越一抖。
起先,她还以为是雷鸣声下的错觉,一面宽慰着自己,一面小心地朝沙发那边挪动步子。
但还没落座,门铃声便再度刺破雷鸣间的宁静。她一下绷直了身子,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才犹疑着往门口走去。
透过电子猫眼,她看见了门外站着的那人。
他个子挺高,但因为身上全是水而微微瑟缩着,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要多惨有多惨。
再一细看,这不就是好几个星期没见过的裴怀么。
盛越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瞬间放下。
大半夜在人房门前面儿装水鬼,也就这家伙了。
她开了门,一见着裴怀,惊吓度较刚才听见门铃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真人比电子猫眼上看见的还惨,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再往他身后一看,拖了一地的水印子,在走廊的灯下映着白光。
盛越讶然:“你没带伞?”
裴怀像只受了惊的猫似的,睁大了一双眼睛,身子也冻得直发抖,连说话也不利索。
“我……嘶——”他抿了下发白的唇,几滴水滴下,把他的眼睛润在了一块儿,“我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了?!
“怎么回事?”盛越问,“怎么会被赶出来?”
“郑家……郑家的人不欢迎我。”裴怀委屈地看着她,补了句,“你也……也没找过我。”
盛越:“……”
咱也不是你爸你妈啊,走哪儿问哪儿。
但眼下无暇顾及这些,盛越侧过身,让出了路:“进来吧,快去洗个澡,免得感冒了。”
裴怀拘谨地应了,他虚弱地扶着墙进了门,然后攥着盛越递给他的毛巾,晃着步子往浴室走。
他收拾得很快,没过十分钟就关了水,出来时身上套着盛越刚替他烘干的白衬衫。
盛越看着他不知所措地站在洗浴间门口,一会儿捏捏裤子,一会儿扯扯衣裳,险些没憋住笑。
等人把头发吹好了,她一瞄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多,运气好的话,附近的诊所或许还没关门,便问:“要不要去买点药?预防着点儿。”
“不用。”裴怀接过盛越递过来的水,白净的脸上染了微红。他乖顺地坐在沙发上,像是任凭家长处置的小孩子,声音也不大,“我就是忘带伞了,没事的。”
……
这忘性可够大的。
盛越眉心跳了跳,问道:“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裴怀使用了一贯的答话技巧,垂着头不肯应声。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出气的声音重点儿,盛越只能无奈地转移了话题:“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出来的时候带钱了没有?你姐姐她知不知道你走的事?”
裴怀不安地摩挲着玻璃杯,半垂着眼帘答道:“她不会找我的。”
盛越又问:“那以后呢,一直不回去?”
“这个给你。”裴怀忽然从茶几下层摸出一个湿淋淋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卡,递给了盛越。
盛越没接,只挑起眉头:“什么意思?”
裴怀的视线停在地上,憋红了脸才冒出两个字来:“房租。”
说完,他就抬起头,湿漉漉的眸子把盛越直盯着:“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就住几天。”
“住我这儿?”盛越身子斜倚在沙发靠背上,抬起手撑住脑袋,好笑道,“既然出来的时候还记得带钱,那这附近有几家酒店,宾馆也有,你就去那儿吧。”
“我……身份证没带。”
盛越被盯得十分不自在,只问:“记得带钱,不记得带身份证?而且,你觉着跟我住在一块儿,合适吗?”
几乎是一瞬间,裴怀定定点头:“合适。”
得,白说。
“我只能找你了。”说完“合适”两个字后,裴怀复又垂下头,神情看起来分外落寞,“她说,如果不跟她走,你迟早有一天会喜欢上别人……我,我难受得不行。本想着考上大学了再找你,但是,但是……”
不等他把“但是”后面的话琢磨完,盛越就一把拍下那举着卡的手:“行了行了,先住着吧。有钱了自己存着,以后有的是地方用。”
唉,她再次落败于人间小可怜身上。
裴怀抿着唇笑笑,定了定神,忽地低声道:“盛越——我有些头晕。”
盛越盯着他那张通红的脸看了半晌,最后嘴角抽了抽:“你别告诉我,你发烧了……”
话音刚落,裴怀就无力地揉了揉眼,见着是要打瞌睡的意思。
盛越探过一只手,贴在他额头上,手背上一片滚烫。
……
还真发烧了。
她默默闭上了嘴。
盛越说话第一名,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忙起身去找了退烧药,哄着他喝了,才勉强松了口气。
但一口气还没松完,她的手机就响了。
她从沙发靠枕下面摸出了手机,划开一看,是郑灵卉发来的短信。
——盛越,裴怀他是不是去你那儿了?
盛越瞟了眼在沙发上抱着枕头打瞌睡的人,回了短信。
——他出什么事了吗?
不一会儿,郑灵卉的短信就来了。
——我想送他出国,他不愿意,就跑了。我想着他是不是去你那儿了。
最后一个字一跳进视线内,盛越就磨了磨牙。
好啊,小兔崽子还学会骗人了。
不等她再回短信,对面坐着的人忽地有了动静。
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抱紧了枕头,然后将头埋下,痛苦地喘息了一声,随即便放松了些,缓缓抬起眸子。
他的神情间还余留着难受,紧拧的眉间尽是疲惫,看见盛越的那一刹那,他张开了嘴,但没出声。
盛越挥了挥手机,蹙眉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离家出走的,现在说实话可还来得及。”
面前的人眨了下眼,顿时,眸间的混沌便消散了些,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然磨进了沙哑:“盛越……”
他的嗓音变得实在突兀,但盛越的关注点全在他撒谎这件事上,便反问道:“叫名字就能解释清楚了?”
“裴怀”轻轻摇了摇头,突然说了句没来由的话:“我……我不是裴怀。”
这话就像是从空中落下的,盛越把他的话想了好几遍,也没回过神:“什么?”
面前的人唇色苍白,甚至有些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不是裴怀。”
盛越彻底怔住,同时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条弹幕——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来着?
总之……
这哥怎么又变了!
下次能不能来个变前提醒?小魔仙变身都得提前念咒语呢。
不过,既然他出来了,那她也还有些事想问问。
“你说你不是他,那我想问问——”盛越把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抛了出来,“那天在裴家,裴怀挨打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出来帮他?”
按她的理解,裴怀是主人格,而对主人格不存在敌意、且有过保护他经历的副人格,应该不会对裴怀的危险境况置之不理。
但“裴怀”只是露出一丝讽笑:“我帮他?”
“盛越——”他定定地看着盛越,眼神中却因回忆而划过一丝惧意,“那天挨打的人,是我。”
“什么?”
“那天在裴家——”“裴怀”踉跄着站起了身,因着高烧,他还有些虚弱,连扔下枕头的动作都有些无力,“被裴焕打的人,是我。”
盛越完全懵住了,半张着的嘴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谁打谁谁帮谁?
“你以为裴怀是主人格,而我是副人格?”他像是猜到了盛越心中所想一般,走到了她身前,躬下了身,一双清明的眼对上了她的视线,“以为我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他?是为了防着他受到伤害?”
“不,不是——”他抬手顺了顺盛越额边的碎发,神情如之前那般淡然,语气也十分冷静,但也不难听出他的话里压着咬牙切齿的反感,“他就是个骗子,是个撒谎成性的疯子!”
“你不会是——”盛越忽然想到了那天晚上在裴家发现的日记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名字,“不会是裴若和吧?”
裴若和放缓了语气,嘴角勾起一点笑意:“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很高兴。”
“裴若和是我妈取的名字,六岁那年就被裴焕改成了裴怀。”他坐在了盛越身边,喘了口气,才张开苍白的唇,继续说道,“他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我把他当作朋友,他会陪我说话。他比我乖巧,比我懂事,知道做什么能讨得其他人欢心。”裴若和的神情间始终带着漠然,说到这儿时,才透出些许厌恶与憎恨,“但他也比我更狠心,更可怕。刚开始的时候,他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住在那里的人,以前有多喜欢欺负我,之后就有多怕我。就连裴焕,也不像之前那样虐待我了。”
“而我,只敢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一边挂着无辜的笑,一边抓着人的头发往墙上撞。谁都害怕他!”他闭上眼,蹙着的眉心里晕进些许痛苦,“但他告诉我,他做的是对的,他会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我们。”
“我相信了,然后把身体的决定权交给了他。”他睁开了眼,眼底一片红,从紧咬的牙齿间磨出愤恨,“他就是个无耻的骗子,为了骗走身体,拿一切谎话来欺骗所有的人,甚至欺瞒我的存在。直到现在,只有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我才能出现。”
“可,可没有道理。”盛越越听越骇然,甚而不敢往裴若和那边投去视线。
她下意识摇头,往旁边避了一点:“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为什么要放任你挨打,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俩,谁也活不了不是吗?你……你也说了,他想拿到这具身体。”
但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下意识倾向了裴若和的说法。
就在想起“裴若和”名字的时候,她也顺带了觉察到了日记上之前被自己略过的疑点。
那是裴若和小时候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只有一句话——
“妈妈好像听见了我说的话,我交到了朋友,他总会在我难过的时候陪着我。”[1]
也就是说,裴怀和裴若和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在之前裴若和出来时,裴怀的托词一直是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也根本不知道另一个人格的存在。
与日记上记的完全相反。
裴若和泄出一丝冷笑,反问道:“为什么要放任裴焕的暴行?”
“他是为了确定一件事——”他凑近了不断往旁边躲去的盛越,压低了身子,轻声道,“那天晚上,你在窗边看日记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我什么时候蹲窗边上看——”盛越好笑地看着他,但话刚说一半,就噎在了喉咙里,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笑意也生生僵住。
等等!
窗边?日记?
那不是……
那不是她变成猫的时候做的事吗!
盛越:“!”
她的一颗心跳得飞快,按他这么说,裴怀早就知道她就是猫,还瞒着不说?
她加快了往旁边躲去的速度,但退不了多少,就被沙发边挡住。
裴若和轻笑了一声:“想起来了?”
“一只猫是帮不了人的,但人可以。”说到这儿,他忽地低下了头,顿了顿。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不再低沉,而是高昂了些,更清朗,也添了些笑意,但无端令人生惧:“让裴若和挨打,是为了确定,你究竟是不是那只猫啊……”
“盛越——”身旁的人忽然一把攥住了盛越拄在身后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圈住了她。他那垂着的头微微抬起,脸上是熟悉的、属于裴怀的内敛的笑,“你要躲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1].日记见47章,双重(7)
我没了
裴若和:我要这酷炫破人设有什么用,也就出场帅了一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