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誉王忍不住笑,“皇兄问就是了。”
燕承南大觉荒唐。
好端端的见面,两人冷嘲热讽也罢、两人相看相厌也罢,怎么着也不该是而今这般,如似小孩子玩闹一般,莫名其妙。
“您问几句即可。”孟秋轻扯了下他袖摆。
抬手拂去她手指,燕承南凝视她少顷,看向誉王,“庆安元年冬,发生何事?”
“啊……”因为是太过久远的事情,誉王思索少顷,笑道,“元年时,你我兄弟几个刚从王府搬来宫中,正逢凛冬,我在鸣玉池边与你对弈,不慎跌入池中。可让我病了个把月。”
“隔年春,又有何事?”他再问。
“皇兄指的是你在宫宴上作出诗文,被父皇大肆夸奖,”誉王略微停顿,继续道,“还是四儿染上天花,险些丧了命?”
燕承南不答,“庆安十年秋,可有何事?”
他默,却并非答不出。
“……那年啊。”收敛了那副癫狂狰狞的模样,誉王闲适的倚在软榻上,浑身清贵。他眉眼略柔和几分,眼底显出些许缅怀来,“那年,云卿已到束发的年纪,背着你领我们几个去京都最为出名的风月场里,而后被你得知,当即便赶过去,将我们都骂了回来。”
皆无所误。
孟秋是哭笑不得。
“……殿下,您不妨让我问几句。”她略有些头疼,却笃定道,“要是都还无误,我便认下诽谤的罪名,任由您责罚。”
燕承南眉头紧皱。
“小姑娘倒是不服输。”誉王轻笑了下,语气里却显出几分疲倦,“问罢,你问。”
“好。”孟秋当即应下,“庆安二年冬,宫里有什么事?”当时有妃嫔重生,买凶暗杀燕承南。
“庆安元年冬?”他仔细回忆过后,皱眉,“除却我落水,还有何事?难不成你还要我把那年的琐事,事无巨细的都讲个一遍不成?”
“并非琐事,乃是传遍宫中的大事,与殿下有关。”孟秋心底的重石略松下一些,问他,“您果真不知道么?”
誉王轻挑眉梢,看向燕承南,“这婢子所说的事,皇兄可记得?”
“那年冬我曾遇刺。”他略作停顿,“险些丧命,满朝震惊。便在你落水病愈后不久,你还来探望过我。”
“……?”他神情讶异。
孟秋不容他思索,“庆安六年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当时正逢洪涝,有穿越者趁机大做文章,试图谋反。
“朝堂上?”誉王全然不知,“虽那年灾情严重,可京中开仓放粮,再发下赈款,这风波不是就平息了?难不成还有何事?”
“北地郡有袁姓男子召集灾民,欲要起义,甚于废了朝堂一年半载的工夫方才剿清流匪,王爷不知道吗?”孟秋故作惊讶,“这般大的事情,您莫非也忘了?”
誉王愕然,“起义?”
“还有庆安八年夏呢?”孟秋仍不停下,“两年前宫中发生的大事,您总该清楚吧?”当时有个宫嫔重生,也如誉王一般恨毒了燕承南,准备齐全,在夜间大肆纵火,烧掉小半个皇宫。
他并非蠢笨之人,当即便晓得,自个儿是入套了。可思及孟秋所说的,他也不接话,愣怔半晌,忽而叹着气道,“不如皇兄与我说罢。”
沉默许久的燕承南轻抿着唇角,垂眸,“那年宫闱中走水了。”
“这真是……”誉王颇有些失言,又笑出声来,“真是大不一样啊……”
“文舒。”燕承南唤他的表字,眉头紧锁,“何处大不一样?”
“处处都大不一样了……”他起初看着燕承南,继而挪开眼去看孟秋,轻轻眯眸,复又意兴阑珊说,“罢。你回罢。”
燕承南眉心皱得愈紧。
良久,孟秋轻轻扯他袖子。他乍然拂开,沉声道,“好自为之。”
这话当然是和誉王说的。
“想起来了,”誉王恍然大悟似的,“如秋……不就是你宫中那个被人推进井里的宫婢么?我记得……就该是几天前的事情。”
他步履一顿,却仿若听不见似的,径直离去。
孟秋连忙跟上。
她想着系统说的,一再禁止她不许泄露身份的规定,顿觉心尖儿发颤。
燕承南踏出院落时,大理寺卿顾正琛尚且还等在门外,他却无心多说,简略应付几句,便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他见孟秋待在下面,方才不轻不重的唤她,“如秋。”
“来了来了~”她提着裙摆踏上车凳,更满面都是笑,颇有些献殷勤的作态,“殿下有何吩咐?如果婢子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无需你上刀山、下火海。”燕承南抬眼看她,“你只需将‘孤魂野鬼附身生人’一说,解释给本宫听一听。”
她沉思少顷,“我要说您是紫微星下凡,对这些魑魅魍魉来说天生就招恨,您信么……”
“本宫从不信这些东西。”他说,“如秋,今日你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
孟秋捂脸,“……”
“还有你冒犯本宫一事。”他提及此事便霎时皱眉,“该当何罪?”
“那……”她从指缝间露出双眸来,看向燕承南,“您可以摸回来?这样?”
燕承南愣住。
不似旁人,孟秋眼底清澈且干净,与他相处时既无刻意谄媚、也无巴结讨好,该怎样就怎样,虽失了规矩,却也让他大觉自在。亦是她得寸进尺,若起初她便这般肆无忌惮,燕承南怎么着也绝不会容忍她。
可那都是在她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前。
“……放肆!”燕承南倏地沉下脸,“滚下去!”
孟秋麻溜的滚了。
她想,“逃过一劫……”
哪知她下车后正要去请宣柏带她一程,便见燕承南掀开锦帘。
“跟在马车后面。”他眼底愠恼尚未退却,语气冷淡道,“跟紧了。若是落队进不去宫门,便在宫外过夜罢。”
“……殿下!我知错了殿下!殿下您别啊!”孟秋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远,满心卧槽,欲哭无泪。她想了想初夏的早晚温差,认命追上去。
殊不知。
“让驭夫慢一些。”燕承南说的不紧不慢,吩咐道,“也不必太慢,莫让她跟不上就是了。”
宣柏应道,“喏。”
“臣不懂,殿下若想教她,何不直讲?”宣柏扯着缰绳,好让马匹停留在车窗边上,“依照如秋姑娘的性子,您这么罚……还罚得这么轻,只怕是无用功。”
马蹄哒哒踏在青石板上,连同车轮吱呀声、飒飒风声、嘈杂人声,一并传入车厢中。
燕承南默然半晌,并未回答,只说道,“她啊,真是太过口无遮拦了。”
幸而是在他的面前。若是旁人,独独她今日显露出的那些,又加以遮掩、偏生遮掩不成的那些,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也不知是她不防人,还是不防他。
…………
原本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燕承南直至傍晚才回到宫中。
孟秋看着他伏案理政,连同那满书案的奏章,只得默默用银剪子剪去一截烛芯,好教书房里再亮堂些。
烛花噼啪轻炸,声响催人入眠。
她将圆凳挪到案旁,选了个不遮光的位置,也趴在边上,看燕承南忙碌。
他鸦睫低垂,眉间微皱,分明只是十六、七的年岁,却少年老成。一字一句看过那些罗列纸上的蝇头小楷,他提笔批阅,字迹清隽。明晃晃的烛光映着他面容,连同他轻抿的唇,皆让孟秋感叹。
这就该是所谓的灯下看美人了。
实则,孟秋来到此处多年,在时间线上跳跃,亦见过更小小只的明昭帝。
那是她护着长大的郎君啊。
孟秋这般想着,眼里泛出慈爱的光芒。
“……你作甚?”燕承南不经意察觉她目光,眉头皱得愈紧,“神色诡异。”
她正开心着,半点儿也不恼,笑眯眯道,“没有呀。”
燕承南抬眼看去,良久,略过这茬,吩咐她,“研磨。”
“好嘞~”她仔细将墨汁调好,待闲下来了,复又询问燕承南,“殿下有没有觉得饿?不然我去为您拿些糕点来?”
“不必。”燕承南答得简略,“斟杯浓茶来。”
待到应下话后,她端着茶壶出了门。
夜色已深,天上高悬着一轮弯月,星星点点做缀,万里无云,也无鸟雀,甚是清净。正似着偌大的东宫,白日里喧闹,待到此刻,却也安静下来。经过鱼池时,蝉鸣、蛙声,让她忍不住驻足。
不曾料到就是这片刻的工夫,孟秋便见不远处两个身影走来。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生那两人鬼鬼祟祟,躲到假山后不说,还嘀嘀咕咕的。
孟秋正准备走过去准备问几句。
“海棠,你可曾听闻到消息?殿下将要选通房了!”
“是听闻了……那又如何?你喊我来就为此事?”
“你我伺候殿下多年,按理说此事怎么着也与我俩有关呀。”
“而后呢?难不成还有旁人不成?”
“何止是旁人!是近来在殿下身旁的那个如秋!”
“……什么?可她才来东宫多久?”
“耐不住殿下喜欢呀,出宫都要带着她呢。”
“这我倒是知道。那你我该如何是好?”
“你且听我的……”
两人话音渐小,孟秋则是满脸的懵,没好意思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