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布和医生分道扬镳,在此之前他们达成了一个简单的口头赞助协议,后续的事情还需要通过专业的代理人。这当然是犹格的建议,实际意义上整个家的管理都在他的手里。
“那我们回头见了。”
即使他也不确定这位小姐会不会赴那场邀请。
医生把莎布送到马车的地方草草打了个招呼,便算是分别,他还有些事情要做,比如购置一件上得了台面的正装,还有准备一套理由充分的说辞,不是每一个赞助人都像是这位小姐这么好忽悠。
瞧瞧托斯老爷家车夫烫金的领口,再低头看看自己永远最方便清洗的款式,医生觉得这真的非常有必要。
莎布慷慨给了他几枚金币算是预支,看着医生强行按捺的兴奋,特地叮嘱了一句:“可千万别带着你的小老鼠去那儿,也别谈你的爱好。”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和医生昨天到底交流了些什么,那不是个所有人都会喜欢的话题。
昨天下午在治安局里,那个倒霉的治安官最终没能从医生口中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一口咬定了这属于野兽的袭击。
或许确实与此相关。
毕竟从他们脖子上和身上的伤口来看,利齿和爪子是主要的袭击物,而且致命的伤口都在脖颈处,只是唯一的疑惑在于——“什么样的野兽会只袭击而没有带走一块肉并且最后让尸体出现在了垃圾桶里?”
“未知的事情无处不在,那正是我们要探索的。”
医生回答道,并且就此不愿意多言。
还没等莎布喝完一杯压惊的热茶,来自市政厅要求放人的口头指令便已经被带到,穿着文绉绉的秘书趾高气昂,明确告诉了这位外来的治安官,市政厅不想为了他毫无根据的一点怀疑就得罪本地的纳税大户。
治安员送莎布出来的时候有气无力,“恭喜您还来得及回去享用一顿下午茶。”
但他们可能要到因为这个新上任的治安官倒大霉了。
但可惜这位小姐毫无愧疚之心。
经过治安局门口的时候,与莎布一道出来的医生贴心地为她挡住了来自发酵空间的恶臭,这应该是莎布第一次从这位先生身上感受到些人情味,在更多时候这位先生自私自利而且精密如仪器。
她答应了医生的邀约,而且自作主张让爱丽丝先回去。
在阿卡姆城区主河道旁的一间咖啡厅,莎布第一次正眼打量了这个医生,标准的金发碧眼,带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过深的度数让他是不是会微眯起眼睛,显得他过分挑剔又刻薄。
除此之外,他声音轻柔,胡子刮得非常干净,瘦小的身体绷得笔直,好像拧过头了的小提琴弦。
医生不是个擅长寻找话题的人,他习惯于过分关心自己而非别人的感受,至少在他骄傲地介绍起他在自己领域上成就的时候更为如此,谈及如何在尸体上模拟生命的时候,他好像在聊着自己的情人一般热切。
隔壁桌一对游手好闲的家伙已经被吓跑了,咖啡厅老板几次将手按在了电话上,就连原本休憩在咖啡馆门口的狗都在止不住地在梦里打了寒战,最终一个喷嚏惊醒过来,夹着尾巴溜得老远。
难得有那么一点阳光破开了厚重的云层,落在这一角落上,谈不上什么暖融融,但对于莎布来说实在是一种极其新奇的感受。
言谈动作不由自主地放缓下来,如果被喜欢多嘴的小弟弟看到了,估计会被嘲讽难得的淑女。莎布一点儿都没有被他的故事吓到,甚至有些好奇,答应了下回去医生的实验室坐坐,至于赞助的问题,她当时只能表示这并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事情。
医生对此表示了充足的理解。
“他们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告诉您也无妨,那两个在垃圾桶里死去的尸体,绝对不是单纯的意外。”
医生用镊子取了几颗方糖,他把它们在骨瓷小碟上一个个排好,拼成像是一个脊椎的结构。
“这是我们的。”
然后他将后颈处的两块扔进了咖啡里,将剩下的重新组合成一段完整的脊椎,但肉眼可见地杂乱乏力,再削掉了一些碎末,原本的脊椎此时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雨摧残的树枝。
他抬头看着莎布解释道:“这是他们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人为的吗?”
“不,我并没有这么说。”
医生推了推眼镜,来自橱窗玻璃的过度反光让他长久习惯了昏暗光线的眼睛不太舒服,但此时他出奇地耐心。
他换了个说法:“他们的骨骼和肌理就像是被重新组合了一样,以一种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模式,但要知道他们昨天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还是正常直立的人。”
“您说他们被一种神秘力量袭击了?”
“是的。”医生没有深入解说,再聊下去外行人也不会听得懂。
莎布说:“但您刚才一口咬定了是一场野兽袭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制造恐慌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们确实有被野兽撕咬的痕迹,或许只是闻到了血味的野狗。”
医生端起咖啡杯,水雾附着在了他的眼镜片上,难以辨析他的眼神,但莎布知道他有所隐瞒。
至少在隐瞒真相方面,男士都有着一个共同点,他们会尽量让眼睛来判断你是否相信。
但莎布这次表演得不够走心。
意识到这位小姐没那么好糊弄,医生换了个说法,“反正我们这些居民们也已经习惯了不是吗?明智的人不会在夜间毫无防备地出门,至于恐惧就留给那些外乡人吧。”
垂下了目光,医生抿了一口咖啡,但随即就呛到了自己,咳出了咖啡溅上了自己雪白的衣领,让他一时有些狼狈。
他并不习惯于这种下午茶。
“或许吧。”莎布终于接了医生之前的话,没有让他太尴尬。
两人间话题非常散漫,大多数时候是医生在讲些什么,这些年他见过的这些事情并不少。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或许真的只想和莎布认识一下,以及为了赞助。
此时也一样。
医生皱眉难以理解,这正是他用来展示的自己成果的。
莎布耸肩,坦言道:“因为下午茶不会留位置给小老鼠和难以描述的尸体,你能明白吗?那很倒胃口。”
这种实验虽然确实有所成就,但让她非常不舒服,或许更甚于爱丽丝。
不过支持一下也无妨,权当打发时间。
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莎布回到宅子里的时候,整个家空空荡荡毫无人烟,因为今天主人们的全部外出,犹格同意给所有仆人放半天的假。
除了被指定跟着莎布的爱丽丝,这让莎布真情实感觉得这姑娘有些运气不佳,但后者表示非常乐意与她同行。
好吧,她看得出来这姑娘有所企图,但那是犹格需要在意的事情,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小姐。
而且,莎布现在更担心眼前的,比如如何在家里没人的时候进家门。
谢天谢地,她们在门口的石像嘴里还藏了一把家门钥匙,不然莎布就只能毫无形象地□□了。
趁着爱丽丝去准备衣服,莎布在屋子里闲逛,有些久违的舒适与难过。宇宙就在你身边,这大概是个荒谬的形容,但她确实觉得如此。
又有时会莫名的心慌,急需什么来打发时间,或者睡觉甚至长眠——
等莎布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又站在了三楼楼梯口了。
犹格如他所言地给三楼加装了栏杆,但那仅仅是为了拦住猫的,只有莎布小腿的高度,她可以轻易跨过去。
父亲的房门依然紧闭,如万花筒一般迷乱炫目的花纹在房门之上,好像光辉耀眼的宇宙光在深渊中旋转,莎布这次轻易拧开了把手,一脚踏了进去。
深噩的恐怖只轻描淡写地从这个屋子的每一个粒子上碾过了一瞬,毫无实质的压迫却无法忽视,但仅仅是在这个屋子里,整个游戏场最牢固的地方,吹了一口气。
爱勒姆街很长,一整条街道都属于一对兄弟,他们一人占了一排隔路相望。
他们此时就站在最中间的一个礼堂门口,一高一矮,高的纤细修长如竹竿,矮的圆滚滚像是个充了气的球。
如果有玩家在这儿或许能认出来,这就是在他们第一个晚上见过面的主人和他的祭司,不过此时他们是爱勒姆街的一对兄弟。
也许是嫌事情不够大,他们确实也邀请了一部分角色卡有头有脸的玩家,比如新来上任的治安官,和零零散散的组合。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各自堤防。
不过最吸引玩家的绝对不是那对兄弟,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曳着及地的鲜红色裙裾穿行在人群中,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一只支着娉婷袅娜的腰,一只执东方手艺的折扇半掩面,镶嵌着火焰宝石的金色的臂环扣住她的雪嫩肌肤,微醺的鸢尾香顺着她的头发丝儿萦绕不去寸寸勾魂。
她缓缓挪动脚步,端庄到甚至没有让发边装饰的小金玲有丝毫声响,所过之地不由自主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当地人更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不必多余交流任何一个眼神,因为这位无论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唯一可能确定的是,祂就是来搞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