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两岁多?的孩子,但正因为是孩子,打人不知留力,点点全力出击,一掌扇在皇帝脖子和脸颊的交接处,其实也是颇有些痛的,皇帝被?打得?一时都?没回神,但见?女儿在怀里哭得?凄惨,却是怎么都?没法生出气来,只是苦笑着揉了揉痛处,抱着点点上下?颠了颠,道,“好点点,谁不要?你呢?快别多?心了,爹和娘都?爱着你呢。”
点点不大吃这?一套,哭声越响,“骗人!骗人!”
“爹没骗你呢。”皇帝已?经有点头疼了:真不知道那些养娘是如何带孩子的,点点的哭声又?尖锐又?吵嚷,响在怀里着实是有点烦人。“你说?爹怎么骗你了是不是?”
“就是骗人!”点点怒道,“你平时都?三天来一次的!这?回好多?天没来了!爹骗人!我不要?你了!”
说?着,便要?从皇帝怀里挣扎下?来,皇帝忙使劲抱住,不由也冲马十伸了伸舌头,大感小闺女厉害:别看她才几岁,心里有数着呢。
“这?……爹最近忙嘛。”他还想寻找借口?蒙过女儿,点点哪里会受他的蒙骗,她和一尾活鱼似的,左扭扭右扭扭,很快从皇帝怀里滑脱了,甩着手走到?门口?,盘膝往当地?一坐,胖墩墩的身影好像个画里的元宝儿,就是衣服凌乱了点。
“都?不是好人!”她自言自语地?哼道,“我谁都?不要?,我要?走得?远远的!”
看来是骗不过去了,皇帝也头疼:他相信,点点身边的人是肯定不会和她乱说?什么的,这?孩子估计就是从永安宫的氛围,和自己反常的缺席感觉到?了什么,这?才想方设法地?跑到?乾清宫来找她。
这?么冷的天,也难为她一个小小的人如何可以摆脱身边的侍女跑到?这?里,皇帝想想,不由得?都?有些为女儿心惊肉跳——这?万一跌倒,可不是闹着玩的——却也有些暗暗的骄傲:小孩子厉害点,总是比憨傻些好。越是厉害,以后?就越不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好好好,爹和你说?实话。”他转换了策略,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搭点点的肩膀,见?点点没动,方才使力把她抱起来,“爹不是忙,爹是……嗯……爹是因为你娘生病了,会过人,所以才不能去看她。”
点点一听,又?要?挣扎,小手挥起来就打,脸儿涨得?通红,张开嘴就大哭了起来,“爹骗人——哇——爹骗人——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姆姆——姆姆——”
都?说?子女连心,点点刚才是干嚎,有点吵闹的意思,那也还罢了。这?回哭得?泪珠儿直冒,一张脸红得?快滴血了,皇帝看了,心里也不好受,他彻底放弃了糊弄女儿的念头,妥协道,“你这?孩子——好好好,爹错了,爹错了,爹错了还不行吗……你要?姆姆,就回去找她好不好?”
点点却又?不肯走,抱着皇帝只是哭,皇帝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环顾四周,点点的养娘、乳母一个都?没找来,实在是十分孤立无援。
且喜屋内的宫女都?是识得?眼色的,早在马十示意下?退了出去,皇帝也比较容易就把身段放下?了,细细地?哄了女儿几句,又?扮小狗,又?扮小兔子,好容易把点点哄得?稍微能听进去话了,不嚷着要?姆姆了,方才认真道,“好吧好吧,爹告诉你,没去永安宫,是因为爹和你娘拌嘴了——”
“什么叫拌嘴呀?”点点不哭了,擎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父亲,眼睫毛眨巴眨巴的,上头还带了没掉下?来的眼泪。
“拌嘴就是——”皇帝被?她逗笑了:这?丫头,能从永安宫跑到?乾清宫,能识破他的谎话,却不知道什么叫做拌嘴。“拌嘴就是……爹和娘不要?好了。”
“啊——为什么呀?”点点瞪大眼,有点明白了,“这?个——这?个拌嘴是不是就是、就是,我和圆圆姐姐,我要?……我要?吹苇笛,她要?……嗯,她要?折纸,我就不和她好了,然后?过一会就又?和她好了。爹,这?个是不是就叫拌嘴呀?”
“是。”皇帝再?沉重的心情都?被?说?轻松了,他笑个不住,“圆圆姐姐不爱吹苇笛啊?”
点点脸色顿时一沉,冲父亲告状,“她说?我吵!我说?我哪里吵了,我一点也不吵,是笛子本来就吵,圆圆姐姐说?我胡说?八道,我说?她胡说?九道,她就生气了!”
她嗫嚅了一下?,“不过一会就又?好了,她给我酪吃,可好吃了——”
她笑了开来,脸上再?看不到?一点暴躁和任性了,甜美得?要?命,本来还僵硬着不肯和父亲太接近,这?会儿便自动自发地?爬到?了父亲腿上坐着,“爹,我脖子上红了一片。”
“是‘你’脖子上红了一片。”皇帝纠正道,“都?多?大了,怎么还会你我不分呢?”
点点傻笑了两声,凑到?父亲脖子边上,也不知道就是自己打的,傻呵呵地?道,“我帮你吹吹,啊——呼——”
多?少珍贵的药膏,都?比不上女儿鼓着腮帮子,还带着口?水星儿的这?么一吹,皇帝笑了,抱着软软的重重的小家伙,“好了好了,不疼了,别吹了,仔细吹岔气。”
他从怀里抽出帕子,想为点点擦掉眼泪,只是终究少与幼儿接触,力道轻重拿捏得?很不自信,还是点点自己凑上来,很娴熟地?把脸蹭到?了帕子上。马十转身出去,不久后?捧了个小银盆进来,给皇帝递来了绞好的热手巾,皇帝仔仔细细为女儿揩了脸,两人相视一笑,点点凑上来很主动地?亲了皇帝一下?,环着他的脖子道,“爹——我饿了。”
“那就吃点心。”皇帝说?,“想吃什么?”
“随便。”点点摆着腿,“爹,那——那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呢?”
“啊?这?个啊——”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实在是太卓越了,皇帝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梗了一会,见?屋内连马十都?返身出去倒水,只余父女二人,方才不那么大声地?道,“这?个……爹也不知道。”
点点立刻又?紧张了起来,连珠炮地?问,“为什么不知道呢,怎么不知道呢,为什么不和好呀?”
皇帝想了一下?,声音又?小了点,“嗯……因为,爹对娘特别好,但是娘对爹不好。就像是你和圆圆姐姐,圆圆姐姐一直都?对你特别好,但是你对圆圆姐姐就不大好,那圆圆姐姐就不要?和你好了。”
点点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但她半点都?不赞同,“乱说?!”
刚才还骂母亲呢,这?会又?容不得?父亲说?母亲半点不是了,小姑娘板着脸气哼哼地?道,“娘特别好!娘对谁都?好!不许你胡说?!”
“是吗?”皇帝失笑道,“娘有这?么好啊?”
“娘就是好。”点点双眼乱转,明显在寻找理由,她眼睛忽然一亮,大声道,“你瞧,娘……嗯……娘都?好多?天每次从屋里出来了,肯定是因为和你拌嘴,所以躲起来哭。”
她不但现学现卖了拌嘴这?个词,而且还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说?越觉得?娘好可怜,语气都?动情起来。“我和圆圆姐姐拌嘴以后?,也想偷着哭,都?是你,把娘给气哭了!”
“你娘那不是躲起来哭,她是……”皇帝原来还笑着,笑到?这?会儿就断了,他皱起眉,暗暗地?算了算日子。
这?都?快十天了,难道她脸上的伤处还没有痊愈?
徐循哪怕是不见?外?人,也绝没有不见?儿女的道理,一直不和点点见?面,的确只有这?么一种可能……糟了,自己该不会是真把她给打坏了吧?
他立刻就想起了最后?一眼见?到?徐循的时候,她捂着脸歪倒在地?上的样子……当时他在盛怒之中,见?到?她那副钗横鬓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狼狈相,心里最多?的还是宣泄过怒火的报复快感,虽然也有些不忍,但转头出门时,还是爽快居多?,根本就没想到?,他下?手用了全力,她是否承担得?起……又?或者说?,当时他已?经气到?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了,打得?越狠他还越觉得?出气。
但现在,经过近十天的时间,经过袁嫔和孙皇后?的二次洗礼,当时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已?经下?去了不少,留下?来的更多?还是难堪。皇帝没有对女儿撒谎,一时半会,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徐循,不说?她当日那激烈言辞对他造成的伤害,只说?她那个人在那里,就已?经令他颇为难堪。徐循就像是血淋淋的现实,她不能说?有错,但现在却很难给他慰藉。
不想殉葬是人之常情……难道他不知道吗?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还剩些什么?为什么连聊以自.慰的一点宽解言辞都?要?戳穿?她说?的话是不假,皇帝就是人,谁会比他自己更清楚?但为什么就不能容许他抱有一点小小的幻想,觉得?自己和一般人并不一样呢?为什么连这?点自信都?要?击破?
没有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就是现在想起来,这?话都?是刺心疼,皇帝真想问问徐循,她心里到?底有他没他?是,她死了,他也不会跟着死,他死了,她想活也无可厚非……可她能不那样说?话吗?那么一句赶一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想想,听了这?话他不会伤心,不会难受?
现在屋里也没别人,就俩人的闺女,皇帝可以对自己承认,他……他心里是有徐循的,起码现在,知道自己把她打重了,就算是再?生她的气,他的心也抽抽了一下?:他是练过的,手上劲儿大,万一把她打坏了怎么办?牙齿打脱了,可就再?长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打女人毕竟不是汉子所为,本来还是满满的理直气壮,这?会儿顿时气虚了三分,辩解的话,在点点跟前就说?不出口?了。皇帝看点点还分外?期待地?望着自己,等自己给她一个解答,不由得?有几分汗颜,他——
可耻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娘不是生病呀?”
点点有几分得?意,“这?个——简单那!我不舒服,曹姨姨不舒服,都?是请太、太——”
“太医。”皇帝已?经明白了,不免又?小小的惊叹兼骄傲了一下?:女儿聪明呀!
“对,请太医!”点点笑了,“娘生病了怎么不请太医呀,我就和姆姆说?,娘没生病,你们都?骗我——可姆姆硬说?没有。”
说?到?这?,她又?有点生气了,“我不要?姆姆了,爹,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皇帝失笑道,“好好好,那就和爹在一起……今晚和爹睡,好不好?”
点点点头应了,“好!”
她笑开了,不知不觉就自己反了口?,自言自语道。“那明天再?回去找姆姆。”
不等皇帝捉她的话口?,她又?问,“爹,娘不是生病,那是什么呢?”
皇帝额头上流下?一滴汗,“你是怎么从宫里跑过来的呢?”
这?就说?到?点点的得?意事了,她手舞足蹈,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脱逃大计划,“我就想……嗯,先出去,出去以后?让他们带我找爹。姆姆不听话,不要?她,欢姐姐听话,要?欢姐姐。结果,结果我那天睡着了……”
又?有逻辑,又?很混乱地?说?到?了她从御花园冰雕丛中脱逃,一路往乾清宫跑的那部分,皇帝已?经是对女儿有点刮目相看了,点点道,“后?来欢姐姐还是把我捉住了,我说?要?来找爹,她不许,说?要?回去找姆姆,后?来,后?来我们就遇到?娘娘了。”
“哪个娘娘啊?”皇帝眼神一闪,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点点偏头思考了一下?,很肯定地?冒了三个字,“大娘娘。”
和说?到?欢姐姐、姆姆、爹、娘这?几个人时,那充满了亲近的语气不一样,小小的一个姑娘,语调居然是如此的不肯定,皇帝一听就能明白:只怕,点点并不太喜欢这?个‘大娘娘’。
“大娘娘让你来的吗?”他不动声色地?诱哄着女儿。
“嗯。”点点扳着手指头给他复述,“大娘娘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来找爹,问我找爹做什么,我说?……我说?我不要?弟弟……”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偷偷地?翻着眼睛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方才低声续道,“我说?我要?爹把弟弟抱走……我不要?弟弟……”
“那大娘娘听了说?什么?”皇帝笑了。
“大娘娘听了就笑了,”点点说?,“好像挺高兴的……她说?,什么,什么天伦,我记不清了,然后?又?说?,想见?那就见?吧。就让一个老?嬷嬷带我们来……”
她的肩膀抽动了一下?,语气更为疑惑而不肯定,“欢姐姐说?:‘娘娘——’,才说?了两个字,她,那个老?嬷嬷就说?,‘娘娘不问你,哪有你开口?的地?儿!’”
这?句话,她学得?惟妙惟肖,说?着还缩了缩肩膀,垂下?头不做声了。
“很凶吧?”皇帝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
点点低声道,“她……她凶欢姐姐,我……我不喜欢她。”
皇帝不免也微微一笑,“不喜欢,你不理会她是了。你比她大,她敢凶欢姐姐,可不敢凶你。你就是啐她,她也得?忍着。”
“真、真的吗?”点点惊喜地?抬起头来,旋又?摇了摇头,“我……我也不啐她……她别凶欢姐姐就行了。”
她说?完了这?么一大通来龙去脉,总算是忘记了追问皇帝‘那个’问题,不过又?改为纠结别的了,“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呀?”
“这?个……”皇帝漫应,正好点心来了,他逃过一劫。“来吃这?个奶酥,你娘都?爱吃的呢。你娘刚进宫那会儿,别的什么不爱,就爱这?个。”
点点一吃也喜欢,又?好奇,“娘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呢?”
“十几年?前吧。”
“那时候我在哪里呀?”童言童语,非常可爱,也非常呱噪。
好容易吃过点心,去上净房,回来以后?皇帝带她看斗蛐蛐,不过点点年?纪太小,不感兴趣,皇帝便取了一枚铜钱,里面插了削尖的小木棍儿,和点点玩‘捻转’,她大笑大叫,玩得?不亦乐乎,皇帝乘机擦了擦汗——今儿他算是认识到?了,带孩子真是体力活。
好容易偷闲一会,点点玩腻了捻转,过一会又?问,“娘,你什么时候和爹和好啊?”
“你问错了,”皇帝又?要?纠正,“为什么老?是念不对呢?我是谁?”
“爹。”点点的眼神还粘在铜钱上,“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啊?”
自取灭亡的皇帝只能继续打哈哈,“这?个嘛……对了,爹要?写《九九消寒图》了,要?不要?和爹一起去啊?”
点点性子倔,他是听徐循抱怨过好多?回的,以前嘛,当爹的肯定都?是宠溺地?说?几句‘我看不见?得?’、‘倔也有倔的好处’,如今自己带点点了,皇帝方觉得?这?个倔的苦恼,点点就是那种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答案她完全不会甘心的性格,怪道之前能闹足这?么多?天,这?会儿也是,不管怎么玩也好,分散注意力也好,她只要?一回过神来,就是那个问题,‘爹,你什么时候去和娘和好啊?’
但你要?怪她,也没什么好怪的,当孩子的哪有不盼爹娘好的?这?血缘天性啊,难道还和她说?,‘爹以后?都?不和娘好了’,那多?伤孩子的心?
可要?答应她,那皇帝是真不敢开这?个口?,他断定自己一旦答应,点点必定要?催他立刻过去,即使今日敷衍了,明日、后?日若不能实践,说?不得?还要?闹一次打上门来。让孩子失望,对孩子失信,这?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就是这?么一直敷衍……也完全敷衍不下?去,点点每问一次,都?比之前更焦躁一点,要?不是皇帝本人童心未泯,收藏了无数珍奇玩具,分散注意力大法早就实行不下?去了,饶是如此,现在她也越来越难集中精神,眉宇间也带上了越来越浓重的烦躁和抑郁……
当点点把镶金陀螺丢到?一边,又?一次大声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啊!”的时候……皇帝妥协了。
“这?个问题。”玩弄小孩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皇帝咳嗽了几声,方才俨然道,“是这?样的,点点,你看,这?一次呢,是娘做错了,不是爹,所以应该是让娘来找爹和好。”
见?点点张大了口?,眼眶似乎又?要?红了,皇帝便忙续道,“所以明天你回去了以后?呢,就等娘好了,能见?你了,你就问娘,‘娘,你什么时候来找爹和好呀’,这?才是问对人了。”
这?有理有据、使人信服的对策,起码是说?服了点点,她侧头想了想,很未雨绸缪地?道,“那要?是娘不愿意来呢?”
好丫头,爹不愿意来你就不管了是吧……皇帝道,“那就问她为什么不愿意来嘛。”
“如果她来了,爹也不和她好呢。”点点自己就想了个理由,“你说?嘛,你说?‘娘来了,我们就和好’,那我就去和娘说?。”
这?小小和事佬,灵醒劲儿真犯得?不是地?方,皇帝这?回拒绝再?让步了,“不用,你先去问你娘,问了你娘,她要?不愿来,再?说?,好吗?”
要?求遭拒,小家伙有点不高兴了,扁着嘴想了想,方才委委屈屈地?道,“好吧……那娘来了你要?和她好啊!”
“好好好。”皇帝好容易把这?个小麻烦给搞定了,也是连连擦汗,暗道侥幸:虽然手段不太光彩,但总算是把这?个小麻烦推给徐循了……
至于徐循那里会如何回答点点,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见?点点放下?玩具,伸手去揉眼睛了,便忙将她抱起,“这?样不干净,不能随便揉眼睛……”
要?不说?爹不会带孩子呢,点点要?吃点心的当口?,其实已?经靠近晚饭了,吃过点心,她便没了吃正餐的胃口?,可到?了睡前又?有点饿,折腾着吃了点夜宵,又?精神起来。玩到?了二更方才露出困意,抱着皇帝的脖子不肯撒手,呢喃道,“姆姆……”
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再?‘讨厌’姆姆,到?睡前也还是要?她,皇帝不免微微一笑,抱着点点道,“爹在这?里呢,睡吧。”
“爹你不许走噢……”点点吧嗒了几下?嘴巴,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匀净,已?经是睡了过去。
在昏黄的烛光下?,她双眼紧闭、嘴唇微开,光溜溜的脑袋上,只有两绺手指粗细的小辫子,就像是两根小尾巴,虽然不算是金童玉女般讨喜的孩子,但在父亲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皇帝凝望她许久,轻轻地?在点点脑门上亲了几口?,才慢慢地?将她的手掰了开来,收到?了被?子里。
“马十。”他掀开帐子,披衣下?了床,马十很快从屋门口?走了进来,“带她来的那个宫女呢?”
“本来在外?头候着。”马十回道,“后?来您说?留公?主过夜,奴婢就做主让她回去了,免得?永安宫那儿心慌。”
“嗯。”皇帝微微点头,唇角忽然出现了一丝哂笑。“送她们来的还有一个老?宫女是谁?”
“是皇后?身边的体面宫人周氏。”马十深深地?哈着腰,虚拱着手回答,“当时皇后?娘娘去咸阳宫看望惠妃娘娘,同四姑娘在长街上正好是撞见?了,周嬷嬷送了人过来以后?也回去复命,没留在外?头。”
“去找惠妃?”皇帝有丝讶异,“惠妃怎么了?”
“惠妃娘娘感了时气,有些小病。”马十早已?经是里里外?外?打听过了一遍,心中有数,回答得?也是从容不迫。“皇后?娘娘是去探望惠妃娘娘的。”
“探望?”皇帝呵了一声。“她有心了。”
马十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锦衣玉食的孩子,谁没有好一副脾气?就得?好生管着,皇子、皇女身边的服侍人里,唯独只有宦官没权力管教他们,当养娘、乳母的绝没有惯着的道理,甚至连母妃身边的体面宫人,都?可以板起脸来数落皇子、皇女,小主子们就得?安分听着。大冷天,说?要?来找皇帝就自己跑出来找皇帝,还有没有规矩了?单单就是为了教她规矩,本来可以来的,说?不得?都?变得?不能来。欢宫女让她回去找养娘,这?才是正理,皇后?连这?点道理都?不晓得??恐怕不至于吧。
点点复述当时情景时,马十站得?远没有听全,却也是猜出了个大概,从皇爷的语气里来看,他基本也是有了一样的看法:皇后?是个有心人啊……趁她病,要?她命,永安宫这?才有点风浪,就恨不得?居中架火,要?把徐娘娘烤起来了。先不说?皇帝会不会把点点的话当真,光是放任点点跑到?乾清宫这?件事,这?永安宫少不得?就要?落得?个教养不得?体的名声。若非点点口?齿特别灵便,逻辑也清楚,当时就在皇爷跟前把真相还原了,不然,永安宫那里只怕是欲辩无门……
他禁不住就偷眼看了看皇爷,又?把自己的想法给推翻了:是不是欲辩无门,还得?看皇爷的想法。一样的事,皇爷信你,别人怎么说?也不管用,皇爷不信了……呵,什么事,禁得?住皇爷的锐眼?
才这?样想呢,皇爷就开腔了。“今儿和我一道,伺候了半日点点,累吗?”
“累。”马十发自肺腑地?道,“奴婢家中也有些兄弟姐妹,没见?过和点点一样……闹腾的孩子。”
“是闹腾。”皇爷也叹了口?气,“难带啊,怪道贵妃平日老?和我抱怨她脾气倔……难为她了,光带一个点点就够费神的,现在还得?加个壮儿。”
这?不就是了?换做另一个人,不管点点跑没跑到?乾清宫,这?其中关不关宫主的事儿,皇爷只问个结果——大雪天是不是让孩子乱跑了?是?那甭说?了,就是你没尽心尽力。可现在是贵妃娘娘,事情就不一样了,这?还在吵架呢,话都?是偏着说?的,透着那么的心力交瘁、劳苦功高。马十透出一口?气,提了十多?天的心这?才是真的落到?了实地?,他拿捏着说?话的分寸,小心地?附和,“确实是不容易,关键是,这?点点不但倔,还聪明,可不好糊弄那。”
“你说?了?”皇爷朗声一笑,笑声里虽有烦恼,但也透着那样真切的自豪,听了让人好生羡慕。“连我都?糊弄不了她,这?孩子真绝了,就不知道平时她那个姆姆,如何禁得?住她的搓摩。——明日你送点点回去时,传我的话,道声辛苦,就说?,以后?许她穿红。”
穿红带蟒,是极大的体面,而且穿红一般限定说?穿的是红贴里,这?是宦官专用的服侍,在宫女中,得?到?这?一殊荣的几乎是寥寥无几,起码目前宫里就钱嬷嬷是独一份儿,虽然红贴里上不能带蟒,也没有膝襕,但已?经是天大的体面了。皇爷这?摆明了就是要?给永安宫撑腰:他和贵妃拌嘴,那是他们俩的事,可容不得?别人就中拨火儿,乘机来踩永安宫……
“是。”马十忙道,“奴婢一定好生分说?。”
赏她穿红,也不无安抚钱嬷嬷情绪的意思,毕竟点点今朝算是闯祸了,此时只怕她是惴惴不安,唯恐明日被?皇帝降罪。这?层用意,皇帝知道马十是能明白的,他点了点头,又?道,“皇后?和惠妃那里,都?送点药材,让皇后?好生歇着多?养养,天冷了,才好,就别多?操心了,这?四处乱跑的,还去探病呢……若过了病气,又?病了可怎么好?”
对惠妃皇帝并无只言片语,马十心里也清楚,她不过就是个陪衬。至于对皇后?的那番话,他是冒着冷汗听完的,听完了也一句话不敢多?说?,一声‘是’便完事儿了。——这?就是皇爷不信了的结果,也就是送个点点过来,去看了看惠妃而已?,迎来的就是这?么一番敲打……此一时、彼一时,这?急速的变化,倒让马十都?有点不落忍了。可和贵妃娘娘南内遭贬时比,这?回他是一句话也不愿、也不敢多?说?。
皇帝言语似乎还没吩咐完,马十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见?皇帝又?不曾说?话,便要?慢慢地?退下?去。可脚才一动,皇爷又?开口?了。
“你……和王瑾素日来还挺要?好吧?”他的语气有几分犹豫。
马十保守回答,“还算能说?得?上话。”
皇帝点了点头,“永安宫那边是不能随意出宫去找冯恩的。”
他点到?即止,马十心领神会,“那日以后?,是有托王瑾寻冯恩,要?了些好金创药。”
冯恩接了刘思清的班,现在是东厂提督太监,衙门在宫外?,宫里人当然不能随便联系。但司礼监太监出宫方便,王瑾、马十……随便一个和永安宫关系密切的人都?能出去传话,冯恩也绝没有不给的道理,就是没交情,求到?头上都?没有不帮的道理,更别说?他和永安宫那是老?交情了。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是自言自语,“不应该啊……东厂的药,已?是最好的了,这?都?多?少天了……”
“皇爷,”马十哪还不知该说?什么,“勿怪奴婢呱噪,贵妃娘娘要?脸面,不肯延医,可有了病痛如何能够耽搁?就看在点点份上,一日不好,点点一日不能见?娘呢。不如……还是打发刘太医进去看看?奴婢多?叮嘱几句,谅他也不敢多?嘴的。”
皇帝就不说?话了,很深沉地?盯着远处瞧,马十又?施了个礼,遂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