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凤钗的消息被送到了永安宫,而这根精致美丽的钗子自身,却是出现在了太后案头。老?人家瞪着它看已经足足有快一?盏茶功夫了,一?屋子人都是心惊肉跳的喘不上气,冯恩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丝毫也不敢动弹。就连平时最自在的孟姑姑,这时候都和泥雕木塑似的,木着脸站在皇后身边,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怪道?说,这宫里什?么事?儿都有呢,这蓝宝凤钗怎么就出现在这儿了,却是谁都没有能想明白?。
太后总算是挪动了一?下?,她闭上眼叹了口气,“……那罪人履历出身,查出来了没有?”
“回娘娘话。”冯恩如蒙大赦,一?吐气也敢于?开口了,便?尖着嗓子介绍,“犯人刘保,河南郑州人,十三岁净身投入宫中?使唤,十五岁入直殿监听用至今。”很简单明了的履历,但?因为他是直殿监的人,所以也很难简单地说他和永安宫那边到底有没有可能发生联系。直殿监就是扫地的,宫城这么大,到处都需要清洁,谁知道?他管的是哪一?边的洒扫。除非是御书房之类的重地,不然如此小事?,调动都根本不会上档的。
“嗯……”太后动了动,又没了声息。冯恩斗胆抬头和孟姑姑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是察觉出了对方心中?的恐惧。
“去把尚寝局的人叫来,”太后就像是没发觉底下?人的小动作,忽然间又说,“让把内起居注带上……还有记载天癸的那本册子也给带上来。”
孟姑姑什?么话也不敢说了,一?哈腰应了下?来,碎步就往门口退。
眼看都到门口了,太后却是又加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还都不清楚,让尚寝局低调点,别闹得满城风雨,被我知道?,我要恼的。”
孟姑姑沉声应了一?声是,快步就退出去了。冯恩还在地上跪着没动:虽说从前在太后跟前也有几?分体面,但?现在,太后不发话,他可不敢起来。
“这徐庄妃……”太后又开始捻转着那枚凤钗了,她托着下?巴,望着这枚莹亮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的七彩光辉,半是深思,半是自问?地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这是已经把徐庄妃当作主使来想了?
冯恩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又摄于?太后那无形的压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想到昔年庄妃待他的恩德,待要二话不说,心里也实在跨不过这道?坎。正在那犹豫呢,环佩叮咚声中?,皇后进了屋子。
“娘。”她和太后招呼了一?声,却没有行礼——正在养胎,也用不着虚客气了。虽然有冯恩这样的大太监在,可皇后还是一?身的家常装扮,都没有特?别打扮。
“怎么来了。”太后也有一?丝诧异,却没有装傻,“是听说了庄妃的事?儿?”
皇后在太后下?首坐了下?来,毫不犹豫地道?,“媳妇敢以性命担保,此事?和庄妃绝对没有干系。”
见太后不言不语,似乎不为所动,她便?又进一?步地道?,“退一?万步说,即使庄妃有什?么心思,也不会用这一?支钗子——这东西脱手都难,还不如真金白?银……”
太后动弹一?下?,长叹了一?声,“这些道?理,我又何尝想不到呢?”
她睁开眼目注皇后,颇有深意?地道?,“若从情?理而论,庄妃确无害你的缘由,可历朝历代,这后宫里的风波,又有哪一?次是符合情?理的?你是管家的人,须要记住这个?道?理。情?理之中?的事?,人人都能想得到,都能给你个?参赞,可,情?理之外的事?呢,你这个?当家作主的人想不到,还有谁能为你想不成?”
看来,老?人家经过这多年的风雨,早已经是心如铁石,即使对庄妃的人品也是有了解的,但?却依然不愿因此而宽纵一?丝一?毫。她是并不准备高抬贵手,放过永安宫了。
当然,换句话说,清者自清,若是永安宫并没有什?么问?题,查一?查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背了嫌疑无法自明,上头又没有动静,庄妃心里说不定还要惴惴不安呢。冯恩现在倒是安心多了:此事?最关键的,还是皇后的态度。现在皇后力挺徐循,就是乍看下?局势再险恶,其实就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话虽如此,”皇后确实罕见地没有在老?人家跟前让步,而是和声道?,“但?庄妃和媳妇是一?道?入宫的,我们俩多年来情?同姐妹,媳妇绝不相信庄妃会是汉王的人——”
话说出来,太后忍不住都冷笑了一?声:现在根本就不是担心庄妃和汉王有什?么勾结,任谁都知道?,汉王,不过是追查此事?的一?个?幌子而已。
皇后又续道?,“也不相信庄妃会对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利的想法,她不是这样不分轻重的人。”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显示了对徐循坚固的信心。太后犹豫了一?下?,态度也有所软化,“你的意?思是……不必去尚寝局了?”
“蓝宝凤钗丢失,未必和庄妃有关。”皇后没有正面回答太后的问?题,“说不定是永安宫里出了内鬼,又或者是从前在东宫、太孙宫的时候出的问?题,这么贵重的首饰,按庄妃的性子,一?般都是束之高阁,不会时常拿出来佩戴的。”
徐循的确不喜过于?嚣张艳丽的首饰,这一?点,太后也素有所知,她不由得点了点头,“永安宫还是要查,但?庄妃处却要留个?体面——你是这个?意?思?”
“母亲明鉴。”皇后起身作势要跪,却被左右慌忙扶住了。“庄妃自幼入宫,品性贵重,有目共睹。媳妇敢以肚子里的孩子担保,此事?绝非庄妃所为。还请娘为她稍留体面,否则,媳妇以后也没脸见她了。”
为了皇后受惊的事?,太后去查庄妃的侍寝档案,摆明了是怀疑她隐瞒孕体搞风搞雨,这猜测实在是太险恶了,险恶到皇后一?旦知道?,不能不出面阻止。不然以后她和徐循的交情?也就算是完了,她要是不在清宁宫还好,身在清宁宫却不出面说话,岂不是摆明了对徐循也有怀疑?这一?点,太后理会得,冯恩也理会得,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皇后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定。
看来,她是真的没有怀疑到徐庄妃身上——也是,庄妃这都多少年了,还没消息,哪能说有就有的,这是一?。二,就是要瞒,哪有这么容易?一?个?月天癸没来,那就要请太医进宫的,那时候都未必能确诊有孕,起码也得等孩子两个?月的时候,脉象才能显现出来。张太后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停经过七八个?月,所有人都觉得有孕了,到末了还是误诊。你说这怀孩子能是自己?瞎想就肯定的吗?徐循也不是个?傻子,怎么都不可能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有孕了,就立刻开始部署着要害皇后吧。
至于?她和中?官私通互赠定情?信物的可能,太后都不愿去想——这太侮辱徐循的智商了,假使说她的品行没被侮辱的话。甚至于?说,这实在是太侮辱整个?永安宫上上下?下?的智商了。永安宫里有多少人服侍?徐循要和一?个?直殿监扫地的私通,不是说打通身边近人的关节就行的,整个?永安宫上下?伺候的各色中?官宫女,都会留意?到蛛丝马迹。而且,她有机会和一?个?扫地的接触吗?按刘保的身份,能和她说一?句话那都是撞大运了。
但?这也不是说,太后就完全相信了皇后的说法。蓝宝凤钗价值贵重,也不是一?个?宫女能随便?窃走?的。再说,徐循平时不喜盛装,但?逢年过节,底下?人也要捧上适合身份的钗环给她挑选。要说是到现在才发觉蓝宝凤钗丢失,那也太牵强了点。
只是,个?中?究竟是什?么缘由呢?老?人家也有点想不出来了,她望了皇后一?眼,眉峰蹙起,忽道?,“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人盯上,栽赃陷害了……”
后宫里,够格谋害皇后,栽赃庄妃的人,说来也真没几?个?。太后下?一?步会把矛头对准谁,就看皇后接下?来的这番话了。
皇后娇躯一?颤,先是毫不犹豫地道?,“媳妇现在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愿平平安安地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娘要问?我的看法——”
太后抬了抬眉毛,不自觉地就露出了聆听之色,唇边不知为何,竟也挂上了淡淡的冷笑。
“那刘保深夜闯宫,事?发自尽,可见早萌死志。”皇后就和没看到太后神态一?样,淡然续道?,“深宫女子,哪一?个?能把他收买得如此忠心?就是家里能给封官许愿,也要刘保肯信才行。媳妇觉得,此事?怕还真是汉王所为。这人,很可能就是汉王所派,潜伏在深宫中?多年的死士。”
太后和冯恩都有少许动容,冯恩斗胆,暗暗瞅了皇后一?眼,见她面色淡然从容,也不禁在心底暗叹了一?声:虽说和皇爷感情?不睦,但?也真不愧是文皇帝给皇爷选的皇后,遇到大事?,这份心胸、涵养、度量和眼光,确实是无话可说。
“也罢。”太后沉思了半晌,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把孟姑姑叫回来吧,去永安宫请庄妃过来,当面问?个?清楚。”
派出去的两拨人,去喊孟姑姑的自不待说了,去永安宫请人的却是很快就回转了,还把柳知恩给带了回来。
“庄妃遣小人代她前来请罪,”柳知恩一?进来就大礼参拜了太后、皇后。
“怎么自己?不来?”太后波澜不兴地问?了一?句,只是一?句话,让好不容易起身的冯恩又是揪起心了。
“身具嫌疑,已是脱钗待罪。”柳知恩回道?,“清宁宫有皇后娘娘凤驾,不敢贸然前来。”
这是要避嫌疑的意?思了,太后嗯了一?声,也看不出情?绪。柳知恩察言观色,又续道?,“娘娘自陈:蓝宝凤钗丢失一?事?,其中?原委陛下?尽知。娘娘虽有行为不检、御前失仪的嫌疑,却绝对与汉王奸细没有半点干系。唯如今陛下?领军在外,不是一?日半日便?可证实,为便?于?行事?,娘娘愿请太后娘娘封闭永安宫,在宫中?学?佛念经,为陛下?祈福。”
庄妃行事?,到底还是深有法度,这一?席话,把太后都给说动容了。她眉头一?皱,“陛下?尽知……那你知道?不知道?呢?”
“奴婢届时在陛下?身边服侍,自然也是略知一?二。”柳知恩给太后磕了个?头,“只是奴婢现在身份,却也不便?为庄妃分辨。”
太后沉吟不语,皇后却摇头叹道?,“又何须如此,庄妃难道?还会说谎不成?封宫软禁,也太过了吧。”
“这也是为了她好——”太后叹了一?句,又转向柳知恩,“你要知道?,皇帝领军在外,宫中?家事?我是不会拿去烦他的,这一?封宫,可就只能等皇帝回宫,她才能出来了。”
柳知恩神色不变,“娘娘早有准备,国事?自当为重,在永安宫里多念几?天经,也能修身养性,多积积福。”
看来,是已经把通判事?情?都给想好了,才下?的决定。
太后想了想,也觉得如此作为,她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能落地,便?点了点头,“那便?如她所愿吧。”
皇后叹息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起身冲太后告辞,“如此,媳妇儿便?回去休息了。”
太后自无异议,“好生养胎,别多担心了,内奸已出,宫里再出不了什?么风浪。”
冯恩也忙跪到柳知恩身边,两人给皇后行礼,恭送她回后殿歇息。——内侍多礼,是再不会有错的。
他年岁大了,今日跪了许久,难免有些疲倦,起身时不免有点困难,挣扎间偶然一?偏头,却见柳知恩正偷眼望着皇后的背影……
他的表情?平静如水,眼神却是隐隐闪动,仿佛深有探究之意?。
冯恩想想皇后,想想庄妃,又想想贵妃,想想今儿这事?——他是打从心底直往上冒寒气,才出了清宁宫,便?迫不及待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年纪到了,可一?直都还不服气,还觉得自己?挺年轻,能多干几?年。可今日,冯恩却是实实在在地起了告老?还乡的心思……
圣母皇太后一?声令下?,不过半日功夫,永安宫内的大多数宫人都被迁出去别处居住,宫门上挂起了铁锁,门外站了通晓武艺的外班内侍把守。偌大的永安宫,转眼间便?成了软禁徐循的大监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小循自请软禁~
姨妈正在揍我,好难受,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