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允信执起他的手,道:“我再不疑你。昨日你服下的那粒药……我这里暂时没有彻底的解药,但是只要每月吃暂缓的解药便不会有事。我刚才进来前已经让折柳去找那位江湖神医了,当初他制得出这种药,想必能有彻底的解药,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此言一出,沈一略带光芒的眼神渐渐淡了下来。
是了,他身上还中的安允信下的毒,只为了控制他,让他能乖乖听话。
之前分明那样折辱于他,不愿相信,又怎么可能一朝一夕便改变主意?
在天子暗卫来了之后突然如此平和地同他讲话,却又刻意提及昨日下的毒。
沈一自以为了然,惨然道:“昨日我已经让天子暗卫袖手旁观,必要时甚至相助于你……你大可以放心,不必如此。”
安允信彻底僵住了。
他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满心戒备,不愿相信沈一,付出的代价便是沈一对他的信任。
他想开口解释,脑海中千回百转,却发现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无力的言语。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并不会因为他区区几句解释就一笔勾销。
沈一当时不为自己辩解,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
即使说出来了,也只会被对方当做一个笑话。
而即便这样,即便沈一这样的不愿相信他,却还是尽其所能地补偿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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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休息,我安排好便送你回宫。”他匆忙间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因为无法面对。
安允信走后,过了两个时辰,下人端来了一碗药。沈一什么也不问,像是一点也不在乎这碗药究竟是不是棉骨散的解药,二话不说便喝了下去。喝下去没多久,他便能感觉到全身的力气在慢慢恢复,待到黄昏时刻,已经全然恢复了武功。
可他没有尝试着逃走。
不论安允信是不是禁锢着他,他都会尽他所能,满足安允信想要做的一切。
既然安允信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更是无条件地配合。
沈一恢复了武功之后,又有下人将居安还给了沈一,带了大夫进房诊脉,确认沈一体内的棉骨散已经解了之后便走了。
一夜便这样沉默地过去了。沈一没走,安允信也没来。
第二日午后,沈一方才再次见到了安允信。
安允信看上去似乎很是憔悴,沈一终是没有忍住,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睡好而已。”只要一闭上眼,便想起拿着居安意气风发的戚涣,想起眼神坚定地和他说从未想过欺骗他的少年天子,还有无力地躺在床上挣扎的阿宴。零零总总,不得安眠。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们进宫吧……陛下。”
不是阿宴。
他的阿宴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他了。
沈一闻言,自然遵从,回道:“好。”
随即便于安允信一同上了马上。
两人以宁王的名义进了宫,沈一并没有露面,毕竟在天下人眼里,天子此刻正闭居养心殿,近半年不曾外出。
待到了养心殿侧门,沈一按照记忆中的安排,与看守养心殿的暗卫接上了头。
这时,侧门的槐树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倒吊在树枝上的少年,小声喊道:“皇帝师兄,您终于回来了!”
这个少年的面容安允信无比熟悉,正是以虚妄道长的名义待在养心殿里的戚涣。
沈一每每扮作戚涣的时候,被帝王的身份所掩藏的恣意飞扬尽显无疑,安允信记忆中的戚涣向来风采斐然,万万没想到,这个名字和容貌真正的主人比沈一还要跳脱。
见到了戚涣,沈一难得地笑了,道:“有劳师弟。近来如何?”
“还能如何?养心殿安静的要命,除了经常在门口请求面圣的老学究,也就师傅来的时候有点人气。”戚涣说着,从树枝上跃了下来。
“那应当是憋坏你了。不过我此次回来,养心殿不必继续闭殿了。”沈一说着这话,转头看向安允信,似乎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安允信却没有干涉什么,只道:“陛下想必有自己的安排,臣不宜在此久留,等养心殿的闭殿令撤了,臣再来拜见。”
沈一了然,只道安允信是想等他再次上朝,再来商议摄政一事。“你……”碍着戚涣及其他暗卫再次,他改口道:“皇兄随意,朕随时等着。”
话已至此,安允信没有久留,告了退就离开了。
尽管沈一不愿意相信,他也不会再强迫这个人,亦或是干涉他的决定了。
……
安允信再次入宫的时候,养心殿的封殿令并没有被撤下来。
除了天子暗卫,没有人知道皇帝曾经去过媪城,身陷险境后再次归来。宫城之内风平浪静,内阁仍旧负责与文武百官商议朝政,需要上达天听的奏章堆在养心殿的侧殿,每日都有内阁朝臣前来,将奏折递给伺候养心殿的宫人。
可这出宫近半年的天子虽然回来了,侧殿的奏折还是堆高了一些,并没有人来处理。
安允信住在宁王在京的府邸,等待天子重新上朝的消息,不料等了七八日,一切如故,也没有任何宫人来宁王府宣旨召见。
他竟有些捉摸不透沈一的心思了。
从始至终,与他自幼相交,互为知己的那个人,是顶着戚涣的身份的沈一,而不是当朝天子。
可当怀疑的种子埋下,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横亘在两人中间,那个言笑晏晏的戚涣只存在于过去。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挣扎不得。他只能等,等着沈一下一步的打算。
可还没等到天子上朝的消息,安允信却等到了另一个消息。
怀北候集齐麾下兵马及封地各城守军,意欲勤王。
这不应该。
上一次怀北候心思不定,怀疑宫内出了什么事,觉得天子不是自行封殿,所以进京打探虚实,意图趁乱而起。不料被他拿着信林虎符逼退,他还借机虚晃了一招,让怀北候以为天子安然无恙地待在养心殿。
可他安插在怀北候身边的眼线却传来消息,怀北候不知为何,确信皇帝不在宫城,传消息的人写信的时候,怀北候已经在集齐兵马了。
此刻恐怕已经起兵了。
京城大约过两天就可以收到消息,以怀北候的兵力以及布局,可行之处绕荒野而行,不可行之处正面交锋,再加上怀北候封地本就离京城不远,恐怕刚收到消息没多久,怀北候就要兵临城下了。
他有安插眼线,所以收到了消息,沈一身居皇位,本就手眼通天,必然也已知晓。
可他不过等了几个时辰,眼见皇城仍旧风平浪静,还是没能忍住进了宫。
刚一进宫,便被一人拦着。他穿着黑色武袍,戴着遮盖住半张脸的铁制面具,是独属于天子暗卫的打扮。
那人一见着安允信,并没有说话。
安允信了然,直接挥退了左右,让手下在宫外等候。
戚涣随即开口说道:“皇帝师兄让我来接王爷。”
安允信了然,“他果然也收到了消息。”
语毕,戚涣有些惊讶,“咦?皇帝师兄知道王爷要来,王爷知道皇帝师兄知道王爷会来……诶不对不对,这都什么跟什么……”
“带本王去养心殿吧。”
“王爷请跟我走。”
戚涣带着安允信,一路走得皆是偏僻的小路,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两人并未遇上任何品阶高的宫人。其他宫人品阶太低,本就没有机会得见宁王,却知道领路的是天子专属的暗卫,更是瞧都不敢瞧上一眼。
安允信倏地问道:“陛下这些天可好?”
不知是沈一有所吩咐,还是别的原因,戚涣对他似乎没什么戒备心,毫不犹豫地答道:“嗯?没病没痛的,就是心情不大好。”
闻言,安允信怔了怔,随即喃喃道:“怕是因为本王了。”
戚涣不解:“怎么可能是因为王爷?”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像是有所疑问,反而像是十分笃定。
他继续道:“皇帝师兄还没登基的时候,就喜欢用我的身份去见王爷。每次出去和回来,都比平时还要开心一些,还常常被师傅打趣,说皇帝师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喜欢偷偷摸摸找哥哥玩。”
“……你都知道?”
“我当然都知道,皇帝师兄用的是我的身份,若是不与我串供,遇上我用江湖身份结识的朋友可不是露馅了?”
他这番话说完,似乎是想起了许多年少时的趣事,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以往与安宴互换身份时发生的一些事。很小的时候,是易容完了忘了换太子的服饰,被戚无悔拎回来换衣服;有时是换完了身份,先帝和太后就来检查课业;还有戚涣与安宴处于换声的时候,由于安宴比戚涣年长,声线有些区别,安宴总是学的不甚相像,写了好久方才学会。
零零总总,从宫门到养心殿的距离,勾画出了一个人另类的陪伴。
亦或是说,两个人的相互陪伴。
从无意间在宫外遇上,到后来的互为知己。
待两人到了养心殿附近时,戚涣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他问:“王爷你怎么……”
怎么红了眼睛?
安允信只是答道:“无事,有些倦怠罢了。”
到了养心殿的侧门,同沈一回来的那天一样,有专门的暗卫接头,无人发现养心殿来了客人。
安允信跟着暗卫来到了养心殿的书房,沈一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他坐在那里,身旁放着一封已经拆阅过的信,想来便是怀北候以勤王之名拥兵造反的消息。
见着了安允信,他笑了笑,说:“皇兄来了。请坐吧。”
安允信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眼摊开的书信,道:“陛下既然知晓,可想好如何应对?”
他本意是在担心,并没有想太多。这天下究竟该留在沈一手上,还是交还给他,都是他与沈一该作的决定,与怀北候没有干系。
不料沈一解释道:“皇兄莫要担心,这是皇兄的天下,朕不会让怀北候随意糟蹋。”
安允信哑口无言。
他在京城的这几日,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这皇位即便是让沈一坐着,又有何不可?当年欠他的人早已还债,恩怨已了,如今不论是沈一还是他坐拥江山,左右都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百姓安居,血统又有何重要?
当个亲王辅政,君臣一生也不错。
可沈一已经笃定了他想要谋夺天下,并不愿意相信他愿意同沈一好好商量。
他缓缓道:“陛下,臣与陛下进宫前便说过,此事你我二人坐下来,好生商量。”
沈一闻言,刚想张口,安允信复又道:“如今怀北候之事方才属燃眉之急,陛下不妨等贼子伏诛之后再与臣详议。”他知道沈一开口后想说的,必然又是那些此刻的他不想听到的话。
他本以为沈一会再说点什么,不料沈一只是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摊开的书信,道:“好。”
“那么陛下有何打算?”
沈一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问道:“皇兄先前与怀北候斗了一回,却只是震慑,而没有想过斩草除根,也没有想过……先让怀北候得逞,来个渔翁在后……”
听到这里,安允信默然——沈一说的没错,这两种方式,他都曾经想过。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都思索过。
“但皇兄并没有。而是表面震慑,私下安插眼线,盯住怀北候。其中原因,朕很清楚。”
安允信知道沈一的意思,“怀北候这个匹夫虽然有勇无谋,但是怀北候爵位世代承袭,底蕴深厚,父皇当年意图削弱诸侯王,也因为怀北候根深蒂固而无法动摇其根本。若是真打起来……信林军会赢,但没办法斩草除根。”
若是双方兵戎相见,繁华帝都只会成为这场持久战的战场,带来难以终结的乱世。
只会民不聊生。
“可若是事先遣散京城百姓,将京城所有兵力收缩至皇城,京城周围城池可调配兵力暂时归入信林军,怀北候带兵进城之后又会如何?”
安允信却没有回答,而是沉默。
若是如此,信林军与京城守军可以成合围之势,请君入瓮,彻底绞杀。之前他没这么做,是因为京城守军听从天子调配,他无法里应外合。
如今他也不想这么做。
怀北候一定会上当,因为他不知道安允信此刻和沈一站在了同一边,也不知道京城里皇帝完好无损地待在皇宫里,必然会忽略了天子与宁王里应外合的可能。
但是上当之后呢?
天子近卫与京城守卫调配有度,京城周围城池皆听从信林军指派,若无天子亲令,根本无法办到,怀北候必然能看出天子尚在皇城。再加上怀北候手下兵力不菲,信林军未必能迅速剿灭,看清楚形式的怀北候还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放弃城墙的守卫,转而往皇城攻去,挟持天子保全自身。
良久。
安允信只说了两个字:“不可。”
闻言,只因为这两个字,沈一竟笑了,“皇兄担心朕的安危……朕好开心。但皇兄未免太小瞧了朕——”他说着,一改先前的颓唐,神色竟是有些张扬了起来,像极了从前安允信认识的那个戚涣,“天子暗卫编制如何,皇兄知道吗?”
安允信摇头,“此事向来只有天子能够知晓。”
“近乎一万。京城毕竟带不进多少兵力,在皇兄瓮中捉鳖的时候,怀北候顶多能带十万兵马进城,暗卫本就战力非凡,加上天子近卫,京城守军,皇兄觉得,是怀北候先攻入皇城,还是皇兄先剿灭叛军?”
安允信再次沉默了,似乎在思索这个计策的可行性。
见他不语,沈一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等他思索完毕。
片刻后,他道:“好。臣即刻前往信林调兵,劳烦陛下下旨,调集京城周边可以调配的兵力。”
“调兵的旨意已经送往皇兄的府邸了。”
安允信丝毫没有抱怨沈一的先行决定,只道:“臣遵旨。”
随即起身离开。
在他快出门时,沈一突然叫住了他。
“二哥。”他喊道。
安允信回头,温柔地看向他,“怎么了?”
“怀北候之事一了,你我之间便可以了结了。”
“自然。”安允信回道,“届时你我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商议。”
不论是谁是君谁是臣,解开了上一辈留下的心结,他们都可以一笑泯恩仇。
【任务进度更新。获取主角信任度+5,现信任度100/100。】
【支线任务——获得主角满信任度——完成,完成度100/100。获得积分5000。】
言罢,安允信便迈步离开了书房。
戚涣一直等在外边,见他出来,便引他出了养心殿。
快要离开皇城之时,安允信突然问道:“戚暗卫,本王可否问一下暗卫的编制?”
“自然,皇帝师兄说了,对待王爷要和对待皇帝师兄一样。暗卫共有一万人马,散布在皇城周围,有些还分布在京城,零零散散的一些在各地执行任务。”
安允信总算放下心里。
待到他离宫,戚涣回到养心殿,沈一仍坐在书房之中,盯着那今早刚传来的书信出神。
“皇帝师兄?”戚涣试探性地喊了喊。
沈一回了神,问道:“他走了?”
“嗯。皇帝师兄为什么让我骗王爷暗卫有一万人啊?”
沈一没有回答,吩咐道:“你下去吧。”
戚涣应声道:“噢,是。”
随即便退下了。
皇城波澜不惊,即便天子半年不朝,天下也依旧繁花似锦。
少年天子看着那封怀北候造反的书信,神色复杂。
很抱歉,第二次骗你。
此时,沈一脑海中突然响起了FFF的机械音。
【宿主宿主!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