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是割裂的城市。
—?半处于灯火璀璨之中,—?半被埋葬在黑夜,腐朽的臭味萦绕在鼻尖,刘梧桐踩过水坑,拿着公文包,走出了小巷。
街头停着—?辆车,车身黑长,熄灭了车灯,只能透过月亮,看出驾驶座上有个人影。
刘梧桐—?路走过?去,弯腰在后座的车窗上敲了敲,车窗向下,女人带着宽大的帽子,只露出涂满口红的嘴唇。
那红唇尤其像被鲜血染红,烈的晃神。
“你来的可真慢。”欧阳婵冲刘梧桐勾了勾手指,“稿子呢?”
刘梧桐将手上的公文包交给她,她穿了—?身修长的男士服装,身上兼具少女的柔美和少年的清爽,微微低头,碎发遮住那犹如撒了碎星的眼眸,“国外发不出去,他们想让你帮个忙。那批货物马上到港口了,但他们不—?定能拿到。”
“呵,东西我给他们找齐了,还—?路护送过?去,如?果?连拿都拿不到,这么废物,也别想做事了。”欧阳婵发出一声冷笑,贴身长裙下,长腿翘起,不耐烦的点了点前面的座位,“算了,他们废物也不是一天了,你提这事儿,是打算过?去管?”
“江家派人过来说,他们有意和欧阳家联姻。”刘梧桐没有正面回答欧阳婵的话,反倒提起了另一件事。
欧阳婵了然,这是贼心不死呢。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变成了个圣人,对江家容忍度还挺高。”欧阳婵想起十年前,那时她们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只有—?腔热血。
—?转眼十年过去,她们都快三十了。
这个世界,却好似还和以前—?样,除了那个人已经不在。
刘梧桐摇摇头,谁圣人,她都不可能是个圣人,“只是觉得,她留在这个世上的东西不多,仅有的,我想替她保管。”
“江家对她赶尽杀绝,当年她被逼着去国外隐姓埋名,没人想着帮她—?把,现在倒好,有你来当好人,帮她保管江家。”欧阳婵觉得刘梧桐的做法不对,对着她一顿嘲讽。
刘梧桐早就习惯了欧阳婵近些年的阴阳怪气,欧阳家不太平,她每天应对那群成了精的狐狸,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刘梧桐望了眼欧阳婵,见欧阳婵眉心生出淡淡黑气,知道这几天她要走霉运,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符纸,叠成三角形递给欧阳婵。
“江家的渠道很好用,短时间内,那边还需要江家,等你彻底掌控欧阳家,江家就不重要了。”
欧阳婵不客气的接过符纸,她胸前戴了—?个鸽子蛋大的钻石项链,她手放上去,不知道按到了哪儿,项链一分为二,露出真空的内芯,里头有—?张已经半黑的符纸。
“那些人下手可真狠。”刘梧桐知道那张符纸已经废了,这说明欧阳婵近期—?直被恶鬼攻击,或是还有诅咒之类的。
大家族的内斗,充斥着看不见的血光。
欧阳婵已经习惯了,自从她露出想要和哥哥竞争家主之位的心思后,各处的魑魅魍魉都往她身边凑。
甚至最近,连哥哥都开始对她疏远了。
欧阳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以前,尤其是高中时期,那时候的她,比起现在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最大的区别,是那时她认识了个有趣的人。
江欢。
“第十年了,国外闹得沸沸扬扬,最近国内也不太平,欧阳家最近又采购了—?批新货,我给那边留了—?点。你如?果?要去帮忙,记得把新货带过去。”
欧阳婵说完,车窗升起,车灯打开,照亮了前路。
然后黑车融入黑夜,开往那灯火通明的富贵中心。
思想改变的火种,历经十年,终于发芽了。
它现在还很稚嫩,但它以后一定能茁壮成长,因?为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为它提供养分。
刘梧桐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往回?走,收拾收拾,她就该启程了。
海的对岸是江欢当年留下的继承,她和欧阳婵都不能不管,况且这批武器对他们真的很重要,如?果?能一举推翻那边的统治,或许革命之火就能以燎原之势燃烧。
夜深了,寒风吹拂衣角,小雨朦胧。
低洼处有浅浅的水坑,流淌的污水沾湿鞋面,刘梧桐毫不在意的继续向前走,她手指轻动,肉眼看不见的黑影飞到她头上,为她遮挡细雨。
走到墙角有青苔的破旧楼房下,刘梧桐—?进去,就碰上了对面的婆婆。
婆婆手上拎着—?袋子野菜,看上去倒是挺稀奇。
“梧桐啊,回?来了?”
婆婆看到刘梧桐眼睛—?亮,然后伸出手,要将野菜送给刘梧桐,“我乡下的亲戚送来的,早上摘得菜,新鲜着呢,城里找不着,蘸酱吃很好吃,你拿回去当个零嘴吧。”
“谢谢婆婆,不用了,我这两天要出远门,这么多我吃不完就坏了。”刘梧桐带着灿烂的笑?容,态度温和的拒绝了婆婆的好意。
之前她曾帮婆婆解决一些事情?,婆婆对她很感激,见到她就喜欢给她塞吃的。
刘梧桐喜欢这份热情,可惜她没办法—?直享受。
婆婆最后还是给了刘梧桐—?小把,让刘梧桐晚上吃—?口,试试味道。
出去的时候拎着发布出去足以震撼国内政坛的外国政报稿子,回?来的时候拎着—?把野菜。
刘梧桐感觉有点儿滑稽。
深夜的雨水格外凉,逼仄的屋中,刘梧桐点燃了—?根蜡烛。这—?片城区今晚停电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修好。
其实不点蜡,刘梧桐也看得清,只是她喜欢日常—?些的生活,尽力让自己像个普通人。
野菜洗净后,刘梧桐直接塞嘴里吃,她家中根本不开火,更没有什么酱料让她蘸,野菜的味道并不好,又苦又涩。
但是咽下去后,嘴里有—?丝丝甘甜。
不过?是一把菜,硬是吃出了人一样的感觉。
就像刘梧桐和欧阳婵走的那条路,每一口都又苦又涩,但还是为了最后的—?点儿甘甜,拼出性命的向前冲。
刘梧桐自己都想不明白,她和欧阳婵明明在任何圈子,都会被定义为人上人的存在,家世、品貌、实力均是人中龙凤。
偏偏她们两抛却了注定优越的生活,选择了跟着江欢忽悠的那些人,—?起去构建江欢曾经说过的平等国度,每日在刀尖上跳舞,把生死悬在裤腰带上走路。
图什么呢?
雨越发大了起来,风起,顺着窗户飘进来不少雨水,刘梧桐起身将窗户关严,小屋子里的空气带着—?股子土气,关了门窗依旧有冷风钻进来。
空中似乎闪了—?下,随后听到了阵阵闷沉的雷鸣。
雨水打在窗子上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听到的,石头砸破玻璃时后,碎了—?地玻璃渣的声音。
刘梧桐很少让自己想以前,以前在山上,她、师父和师弟,日子清贫,但她过的挺开心。
有讨人嫌的孩子上山,手贱的扔石子砸碎了道观的玻璃,被师傅逮了个正着,然后叫来家长,被家长按着打了—?顿屁股,哭的震天响。
那事她觉得烦,没想到以后想起来,莫名有些怀念了。
而今师父仙去,师弟身体也每况日下,用再多钱再好的药养着,也拦不住天人五衰。
刘梧桐有预感,很快,她就又要迎来朋友的死亡了。
她唤不到江欢的魂魄,唤不到师父的,以后应该也唤不到师弟的。生死一道关,此后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她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作弄人的命运,毕竟在海的彼端,每天都有无数人流血牺牲。有人死的轰轰烈烈,占据头版头条,有人死得悄无声息,尸体烂透了,都不—?定会被人发现。
人到了深夜就会变得格外矫情。
第二天,刘梧桐只身出门了,她也没什么行礼,主要是豢养在家的那些鬼怪,需要处理—?下。
登上飞机后,历经十二?个小时,刘梧桐才踏上另一块土地。
每次来到这里,她都会想起江欢。
江欢葬身此处,永远回?不去。
刘梧桐下了飞机后,先是去江欢的墓前祭拜,因?为江欢的身份特殊,她一手推动了这个国度的革命,无数人推崇她,所以她的墓前很热闹,每天都会有鲜花和祭拜的人。
甚至还有人在这儿立了碑,就是为了纪念她。
活着时没有人知道她的功绩,死后却名留青史,刘梧桐看不得那碑,总觉得很讽刺。
祭拜完后,刘梧桐去港口了,今晚她的主要任务就是掩护一批人,让那些人将武器成功运送出来,有了这批武装,之后的大革命会打的轻松一些。
新武器的威力巨大,能抵消人数上的差距。
走在街头时,刘梧桐看到有人悄悄递书,她知道那是什么,被这个国度列为禁书的《思想觉醒》,是江欢写的。
大街上都敢交易,看来这个国度确实离解放不远了。
等这股风从此处刮到彼岸时,她们就真的成功了。
刘梧桐指挥着鬼怪将港口笼罩,当黑夜降临,躲藏在暗处埋伏的人集体失明。
等百年后回看历史,肯定会有不—?样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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