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从她眼尾滑落,秦朝登时怔住。
混乱的脑袋逐渐清醒,他慢慢坐起身,闭上双目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你为什么不在?”她忽然出声道。
“什么?”
秦晚吟侧过身,缓缓将身体蜷起一团,眼眸空洞的望着前方,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在?”
并不像是在质问他,倒像是在将过错推到他身上,如此便有一个人同自己一起痛苦了。
有人陪着,总比自己一个人好。
秦朝没有说话,她也知道他听不懂。可是他也没有再问,只是沉默半晌后,乖乖躺在了她身后,拥着她。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一人受伤,另一人无声地给她舔舐伤口。
风雪太大,却总会过去。
烈阳太迟,却总会到来。
人世间,总归不是只有黑色。
*
翌日上朝,秦朝公布了椿阳自缢的消息。给出的缘由是,曾设计陷害长公主跌落城墙,自觉逃不过宫规国法,因此不愿他人动手,自己了结。
他给了椿阳最后的体面和骄傲。
不知是不是死了人的缘故,宫里一下子冷清许多。眼见着马上就要入冬,司衣局今日特地送来了新的冬衣。
是雪狐的皮毛所制,因要保持毛皮的光泽,猎人一向都是活扒下来。
人间自古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地方,这宫里亦如是。
秦晚吟抚摸它时,甚至都能看见被活活扒下皮时,那惨烈的一幕,这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殿下,可还喜欢?”衣服是司衣局的姑姑亲自带人送来的,她躬身试探着问道。
还未来得及听到回答,便见长公主一把掀翻木盘,哐铛一声,衣服和木盘一起掉落在地,众人连忙齐齐跪地伏首。
“将这狐皮拿去烧了,今后宫里,别再让本宫见到狐皮。”
她脸色冷得可怕,司衣局的姑姑打着哆嗦应下后,连忙与其他宫人一起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她们前脚刚走,秦朝后脚就来了。
“皇姐怎么发这么大火气?”他站在门口任曲总管宽下大氅,褪去些许寒气才又走了进来,“皇姐不想要狐皮,那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打来。”
秦晚吟盯着他看了会儿,虽说他对自己一向如此殷勤,可今日…总有些不对劲。
“你想让我做什么?”她开门见山道。
秦朝毫不讶异她对自己心思的了如指掌,抬手挥退殿内的宫人,上前轻轻环住她,“魏霖明日生辰,冠军侯在府中设宴,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语气里带了些恳求。也难怪,虽说魏家是臣子,却也是他能坐稳皇位的最大助力,更何况魏霖还是他唯一的朋友,他自然是要去参加生辰宴的。
“你自己去不就好了,恐怕,他们并不想见到我吧。”她推开面前的身子,转身坐下饮茶。
魏家人并不喜欢她,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对于魏家父子来说,自己是秦朝的不定数,更有可能成为他成功路上唯一的绊脚石。他们辛辛苦苦将他扶植起来,自然不会希望秦朝栽在一个女人身上。
而魏霖更是讨厌自己,尤其是在秦朝为她一夜横跨半个青州之后,他便直接在秦朝面前表达了自己的讨厌。
给出的理由是,这个女人太有心机。
当时秦晚吟听到这话还轻笑了声,心想,这小子看着跟个二愣子似的,没想到看人还挺准。
秦朝不慌不忙地在她脚边坐下,将头枕在她腿上。比起拥抱亲吻,他更喜欢这样的姿势,可以像小时候那般享受着她的爱抚。
这个动作就像是信号,她果然抬起手抚上他的头,顺着束发的方向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
“正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你,我才要带你去。我要告诉他们,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她倏忽笑了声,“你就不怕,他们再也不支持你了吗?”
“父皇的儿子都死光了,他们还能支持谁?况且...”他眸光暗了暗,“我早已不是七年前的那个我了。”
说罢,将身子换了个方向,面对着她将双臂置于她腿上,下颌抵着手臂,讨好般微勾唇角,“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问起第三遍时,她终于点了头。
倒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探究魏萧然为何偏偏选中秦朝的好机会。
若是能将这件事情弄清楚,她便算是抓到了魏萧然的把柄,于自己的计划也有帮助。
于是翌日晚,她打扮隆重的同他一起去了冠军侯府。
不愧是朝野中赫赫有名的权臣,能上门做客的不是富甲名流,便是京中几位一品大员。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济济一堂。
魏萧然看见秦朝身后一起来的秦晚吟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僵了一僵,但很快便镇定自若地拘礼道:“臣恭迎陛下、长公主殿下大驾。二位今日愿来参加犬子的生辰宴,真是不胜荣幸。”
听着这番虚与委蛇的话,她心里暗暗冷哼一声。不胜荣幸?呵,怕不是想立刻将自己轰出去吧。
秦朝同他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她一起进了侯府。
二人比肩而立,淡定穿过纷纷行礼的诸位宾客,一路走到主位前坐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帝一后呢。
魏霖则坐在左侧最前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眸中尽是嘲讽之色,尤其是对秦晚吟。
众人落座之后,宴会开始。
一行舞姬踏着礼乐之声鱼贯而入,在宾客面前翩翩起舞。大冷天的,却个个都穿着夏衣薄纱,露出她们曼妙的身段来。
秦晚吟微眯双眼,在这群婀娜多姿的身影中精准的发现,领舞之人时不时抛向这边的媚眼。
她暗地里嗤笑了声。自古臣子借宴会向皇帝献上女人,为的是借助后宫势力让自己平步青云。可怎么到了魏萧然这儿,倒成了借助旁的女人打压自己了?
正心里暗自讥讽着,忽听左侧传来嘘的一声。她侧眸望去,只见魏霖向自己使了个眼色,随即起身离开了宴席。
“阿朝。”她转头在秦朝耳旁低语,“我第一次来魏萧然家,想去走一圈。”
说罢,不待他回答便欲起身离去,却又被他扯住了袖子。
秦朝定定望着她,默了须臾,沉声道:“早点回来。”
她笑笑,拍了拍他的手,随即离开了宴席。
月黑风高,夜阑人静。
秦晚吟甫一走出,便看见在门外等她的魏霖。他二话不说,摆了下头便直接朝左侧行去。
她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啊走,绕过曲折蜿蜒的回廊,在一处假山里面停下。
她四处环视一圈,这里十分僻静,瞧着似乎空无一人。
而魏霖也只是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背靠着假山,百无聊赖地将石子抛向空中再接住,反反复复,始终不言。
“你到底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就老实在这里待着吧。”魏霖看也不看她,依旧抛着手中的石子,“我爹让老子引你出来的,老子也没办法,不然谁想跟你一起待着呀。”
闻言,她想起方才在宴会上见到的那名舞姬,立刻便明白魏萧然心里的小算盘。
于是嗤笑一声道:“我一直以为侯爷是做大事之人,没想到也会玩这种小伎俩。行吧,我成全你爹。”
反正秦朝临幸谁,爱上谁,都同她没有关系,自己还巴不得他喜欢别人去呢。
既然魏萧然要帮自己这个忙,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待在这里有些无聊,尤其还是跟魏霖这家伙待在一起。
“喂。”她冲他稍抬下颌,“你至少带我去一个能坐的地方吧,不然我们两个干站在这里,等上两个时辰吗?”
魏霖抬眸瞥了她一眼,切了一声,“看在你今日这么听话的份上,老子大度一回。”
说罢,又转身继续往前行去。二人走了少顷,在一处占地面积非常大,却又十分简朴的院落里停下。
魏霖不让她跟着进去,独自去屋内搬来两把椅子、一张小几、一坛酒放在院中。也懒得招呼她坐下,自个儿提起酒坛子仰头就喝。
秦晚吟也懒得同他计较,自顾自坐上另一张椅子,谁也不同谁说话。
可是魏霖这种碎嘴子,长时间不说话怎么可能呢?
这不,用酒堵也堵不住,没过一会儿便开始忍不住念叨:“我说秦晚吟,你到底图什么呀?若是有人杀了老子心爱的女人,老子将他碎尸万段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
“欸,秦晚吟。你同老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密谋着要怎么害秦朝呢?老子告诉你啊,有老子魏霖一天在,你就别想对秦朝怎么样。”
他脸颊红扑扑的,越说越激动。
秦晚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缓缓欠了身子以手撑脸,浅浅笑道:“魏霖...你是不是,喜欢阿朝啊?”
“狗屁!”
他一把摔了手中的酒坛子,登时睁大了双眸,比方才还要激动道:“你才是个断袖!你全家都是断袖!老子是铁骨铮铮的男人,喜欢的自然是那些月匈大屁股翘的女人。”
“再说了,这京城哪家青楼老子没去过?你去问问看,那些跟老子睡过的,哪个不是在老子身下醉生梦死?老子怎么可能喜欢秦朝那小子?闷葫芦似的,没劲透了!”
平日里魏霖说话都还算克制着,一旦喝了酒,各种荤话就出来了。
也难怪,他们行军打仗之人,闲暇时最常做的便是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吹牛。
不过他这些话里倒也有真实的,魏霖的确是个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京城那些青楼,最喜欢做的便是他的生意。
听说他出手格外大方,只不过......口味比较挑。
并不像他说的喜欢月匈大屁股翘的女人,他最喜欢的,是对他不屑一顾,爱搭不理的女人。
当然,这类女人里并不包括秦晚吟。
玩笑开够了,她便也懒得再逗他。正要直起身子,突然被他拉了回去。
浓烈的酒味喷在她脸上,令她不禁眉头紧蹙,感到十分不适。
接着便听他道:“你不信?那老子证明给你看。”
说着,一只大掌便扣上了她的后脑勺,那张小白脸在眼前迅速放大。
秦晚吟当即一惊,连忙伸手将他推开。可魏霖一个常年习武之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被一个弱女子推开的?
再加上又醉了酒,死沉死沉的,她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将他推开半分,只能撇过脸去,躲避他发酒疯的亲吻。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森冷的声音蓦然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