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具是一惊,连忙将头垂地更低了些,屏息伫立,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惹来二位主子的注意。
“你凭什么削减我宫里的下人?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椿阳公主厉声斥道。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秦晚吟哂笑了声。
方才的掌掴并未让她生出丝毫怒意来,反倒好整以暇地看着椿阳,淡然启唇:“按照宫规制度,你宫里只能有二十四位女婢,六位宦官。然而你宫里却多出六位宦官来,一共十二位,既违反了宫规便理应削减。”
面前那人当即发出一声冷笑,逼近一步讥诮道:“一口一个宫规,你还真当自己是这后宫的主人啊?秦晚吟,你不过是一个假货而已,还是一个跟我弟弟苟且的假货。怎么,旁人尊你一声长公主,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啊?”
一阵狞笑从她喉间肆意传来,毫不遮掩其中浓烈的讽刺之意,听得殿内人等皆是胆战心惊。
生怕下一瞬,她的喉咙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在这座宫墙里,每个人都知晓长公主非先帝亲生,而是前骠骑将军的遗孤。但椿阳公主是真正的公主,也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
可是不知为何,这两人的关系总是势同水火。不,应该说,椿阳公主自小便单方面与长公主势同水火。
更奇怪的是,陛下似乎与椿阳公主之间,关系并不亲密。
秦晚吟缓缓敛了笑意,勾人的眸子里风雪渐起。接着挥了下手,身后的拒霜便带着殿内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瞧着偌大的宫殿里只剩她们二人,椿阳又嗤笑了声,“怎么,你难道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秦晚吟逐渐扬起下颌,冷声道:“你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椿阳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少在这里跟我故弄玄虚,有话就直说。”
对面那人并不着急回答,反倒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朝自己慢慢逼近。
直至咫尺之距时,秦晚吟蓦地停下脚步。
一侧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低声道:“十三年前,在太液池边,你都看见了吧?”
椿阳剎时大惊失色,一张明艳的脸仿佛瞬间被抽走血液,惨白如纸,面如死灰。
接着又听她道:“你说,若是我将此事告知阿朝,他会如何呢?”
尽管此时已心如擂鼓,椿阳却仍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没有证据的事,你即使告知他了又能如何?我才是他亲姐姐,你不过是个供他享受的工具而已。”
“是吗?”秦晚吟毫不介意她的措辞,眉梢微挑,语调缓慢,“那你猜,他是会信我,还是会信你呀?”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椿阳将后槽牙咬得极紧,眼底的恨意恍若熊熊烈火,只想将眼前这人燃烧殆尽。
可也能想想而已,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女人的自信不是没有缘由的,事情捅到秦朝面前,即使没有证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秦晚吟,而非自己这个亲姐姐。
真是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从小便是如此。
椿阳将指甲用力掐进手心,才勉强忍住扑上去撕了她的冲动,转而狠狠瞪她一眼,长袖一甩便回身往门口走去。
“椿阳。”
身后那人又出声喊住了她,缓缓道:“我知道你偏爱那些残缺的玩具,不过,也得节制不是?”
她未再回话,径直迈出了仪凤阁。只是背影,更添了一丝气愤。
*
紫宸殿内,悠远的檀香自鎏金香炉内徐徐升空,萦绕在堆满奏疏的金丝楠木书案上。
秦朝坐得端正笔直,一边垂眸批阅手中的折子,一边听着身旁的曲总管报告今日之事。
“椿阳公主今早在您走后去了一趟仪凤阁,听眼线说,还打了长公主一耳光。之后长公主便让宫人们退了出去,具体在里面谈论了什么不得知,不过...似乎听见长公主提及了太液池。”
他眉间一蹙,“太液池?”
“是。而后不到片刻,椿阳公主便离开了仪凤阁,走时很是愤恨。再之后,长公主用过午膳后,去了一趟太液池,什么也没做,只在池边的亭子里坐了会儿便回去了仪凤阁。”
折子“啪”的一声合上,他抬起眸来,一丝厉色在幽深的瞳仁里荡漾,“朕不想再看见今日之事发生,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是,奴这就去办。”曲总管不愧是跟了他七年的人,立刻便领会其意,横臂拘礼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面色冷然的曲总管带领着一众御林军出现在祥仁宫,椿阳公主的住所。
“放肆!本宫的地方可是你们这群狗奴才能随便进的?”
椿阳侧首高声喊道:“来人呐!将这群狗奴才给我轰出去!”
然而身后的宫女宦官们,包括门外把守的侍卫,全都垂首选择了缄默,无人敢向前迈出一步。
“你们都聋了吗?!”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脖颈上凸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筋来,“本宫让你们轰人你们没听见了吗?!真是反了天了!”
曲总管懒得理会她的声嘶力竭,挥挥手,两名御林军便走上前,轻易而举地擒住了她,按着肩膀强行让她下跪。
“你们做什么?!都疯了吗?本宫是先帝亲封的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放开!”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杏眸目眦欲裂地紧盯着面前的人,只见那身金丝玄袍在自己眼前蹲下,扯出一个阴寒的笑容。
“椿阳公主,陛下既允了您何时出降全凭自己心意,您便安安分分的在这宫里待着,为何偏偏要去惹不该惹的人呢?”
“你什么意思?一个狗奴才也敢置喙本宫?她秦晚吟一个假货,本宫凭什么将她放在眼里?”
曲总管轻叹着气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这位尊贵的公主。
而后抬起手,“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打在那张娇艳的脸上。
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个耳光,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完全不给她说话的间隙,只能从喉间发出几声短促的尖叫。
一炷香过后,曲总管甩了甩打疼的手,垂眸冷眼望着嘴角早已渗出血丝的女人,摆出恭敬的姿态拱手作揖。
“奴奉陛下旨意,罚您掌嘴三十。奴也是奉旨意行事,还望公主勿要怪罪奴。”说完,还要牵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来给她看。
实在看得人作呕。
椿阳红肿着双颊坐在地上,视线粘着他带人离去的背影,双手渐渐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在打过蜡的地板上抓出四条白痕来。
她一定会牢牢记住今日的屈辱,来日,十倍百倍的还给那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尤其是秦晚吟那个贱人。
*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
姐弟二人席地而坐于矮桌前,秦朝手指沾了点药膏,正动作轻柔地抹上那五指红印。
冰冰凉凉的触感顿时从脸颊传来,令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指尖停顿了一瞬,才再次凑上来,缓慢地将药膏抹开。
“皇姐素来不会任人欺负,怎的这回却未还手?”他忽然问道。
秦晚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没有还手?”
指尖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将目光从红印上收回,与其对视,“我想知道,自然会知道。”
她嗤笑一声,对他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监视自己的行为早已心知肚明,只不过懒得计较这点小事罢了。
没错,于她而言,监视只是小事而已。
于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杀人还得诛心呢。我动手与你动手,在她看来,意义可不一样。”
秦朝沉默地取过一旁的干净帕子,垂头擦拭指尖,眸光在桌上跃动的烛火下晦暗不明。
他早该猜到,皇姐这般聪明,又怎会不知自己派人监视她?
不仅知晓,而且还利用这一点,让自己来替她动手。
是啊,如她所说,一个所恨之人的还手,与血浓于水的亲弟弟还手,意义怎么能一样呢?
“听说皇姐今日去了太液池。”他抬起眼帘,单刀直入地问道:“望着太液池的时候,在想什么?”
秦晚吟忽地勾起一抹媚笑,将身子凑近了些许,“我在回忆,我们的初遇啊。”
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对人笑时,总让人难辨其中情意之真假。她一直都有这个本事,让自己明知她虚情假意,却依然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一分真情来。
他知道,不过是自己的心理在作怪而已。她对自己,哪有半分真情呢?
不对,还是有的。
就在他们初遇那日,秦晚吟从太液池中救下自己时,哪怕是亲情,亦或是同情,至少都是真的。
秦朝俯首贴了贴她的唇,他从来不会这般浅尝辄止,可是今日却如此做了,这让她不禁生出一丝疑惑警惕。
然而眼前之人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哑声问她:“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跳下池中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