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吗？”

树影婆娑，躲在城堡角落的小王子抱膝埋头，因着黑暗里的那丝充满诡秘轻忽的声音抬起了眼睛。

不知何时起，他身边的光亮已经全然消失。

一阵潮湿腐臭的风吹来，在小王子清澈的双瞳，突然出现了一束暖红的光。

古老的墙壁包围了小王子，墙壁上攀满的藤蔓很好的掩饰了他的身影，城堡里的窗户透出了许多慌乱跑动的人影，小王子的弟弟蜷缩在明亮的壁炉旁睡着了，寻找小王子的仆人不得不压低呼唤的声音，手中的灯晃动在漆黑的夜晚，凝聚了深夜仅剩的光亮。

今夜无星也无月，黑暗仿佛已将整座城堡吞噬。

小王子正期待一束光呢，这光来的这样巧。

哪怕因为无法触摸的距离，这奇妙鲜红的色彩，让小王子以为这光是温暖的光芒。那也是他哭包生涯中叫停他眼泪的一束光。

这光属于墙上一个个渐渐清晰的人影轮廓脚下。

准确来说，是逐渐清晰的白皙脚丫。

无论多么洁白的皮肤，也不会在这样的黑夜发出光芒，除非这双脚，不属于人类。

踩着围墙上锋利细碎的刀尖行走，那双脚的主人走的十分随意，仿佛不能感受到脚下的疼痛，圆润的脚趾调皮的动了动，随着与目标的接近，身后延伸的翅膀在风中振动着，轻轻飘落一地黑色羽毛。

杂乱的枯枝上，乌鸦不时传出凄厉的叫声。

黑暗里大团的暗色正疯狂的朝着“光”的主人涌来。

脚上模糊一片的巨大黑影渐渐变小，带着腥甜与腐臭的气味慢慢从包裹着自己的黑暗黏着物上消失，小槌知道自己的身躯正在凝实，很快就会变成最能激发目标内心欲望与黑暗的身影。

黑暗里，小王子眯起了眼睛，他看不清墙上人的样子，但清晰听见了翅膀震动的扑棱声，像鸟儿一样轻微，又灵巧的声音。

“它”越靠越近了。

小王子不禁站起来，仰起了头，夜风的凉意蹿上了他幼小的脊背，小王子倔强的不肯承认自己在发抖，小腿肚却在打着颤抽动。

就连小王子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底深处，正默默期待着“它”最终展现自己面前模样。

黑暗会回馈这份期待的。

不是吗？

漆黑的双眸在黑暗中睁开一条缝，在空气的躁动呢喃中，最终的蜕变已经快要完成，浓厚的顽云被风吹开，露出天边绯红色的满月，庭院里的玫瑰开了，花瓣落在泥土上，淡淡的香气萦绕着那暖红的光芒，月光让墙上的人影得以清晰……

小王子呆呆凝望墙上的少女。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容颜，比他被誉为王城第一美人的继母还美。

少女无与伦比的面庞让小王子无法移开目光，而少女光裸的身躯则令小王子的脸蛋通红。

这是一副因小王子内心期盼而凝聚的身躯。

小王子再见到“它”的瞬间，便爱上了“它”。

可小王子还不懂得爱情，他的目光纯澈，不带有欲望，风吹来的时候，小槌听到了围墙下小王子软软的声音。

“你是谁？”

问询的目光，小槌能清晰看到自己的身影在这双漂亮的蓝眼睛里。

“恶魔。”

属于你的——

恶魔。

*

有细雨落下。

篱笆上的花弯下了腰。

“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

透过雨，窗玻璃上蜿蜒出道道水痕，庭院的玫瑰在深邃的瞳孔中摇曳得波影深深，身后的仆人看着大公挺拔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声音显得几不可闻。

音乐响起了。

国王和新王后，此时一定在堆满郁金香的宫殿内翩翩起舞，城堡里的玫瑰很快会被移植出去，换上大片的郁金香。

我们的小王子该怎么办呢？

微不可查的叹气声中，脚步声响起，很快，一辆马车从城堡疾速驶出。

*

潮湿的泥土，轻轻触碰又握紧的指尖。

阴影破隙的枝桠下，小王子蹲下抱着头，耳朵通红，紧紧闭着眼睛缩回指尖，不敢看落在地上坐在他身边的少女。

“你为什么不看我？”小槌凑近。

“你……没有穿衣服。”

“不穿不好吗？”小槌愣了下。

老师教过她，□□可是人类必不可少的欲望之一，强烈，又美味，偶尔尝一尝，很滋补的！关系好的同学知道她的毕业成绩后，纷纷给她出主意。

不穿衣服就是备忘录里的第一条。

为了这份补品，她塑造的身体是多么完美！

奇怪。

这个人类的小崽子，怎么还要她穿衣服呢？

伸出手，用力想要掰开小王子紧闭的眼皮，但在她的动作下，小王子躲的更用力了，就连紧闭的双眼，为了不让她碰，蹲下的小小身躯，双手紧紧捂住了眼睛。

小槌：“？？？”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不看她的完美身躯！

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看见她，触碰她，只有小王子可以。

她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一定要大大激发小王子的欲望。

只有位于顶端，被污染成邪恶浑浊的灵魂，才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绝对会比现在这闪光的灵魂还好吃许多倍。

那是真正的珍馐。

这个人类幼崽的反应，怎么跟同学们说的不一样啊。

“不好……”

“会很冷，你会生病的。”小王子感到小槌停下手脚，紧紧捂住眼睛的手心稍微松了松，有雨落在头顶，凉凉的，让小王子的声音更加绵软。

“你能穿上衣服吗？”

说到这里，小王子低下头。

“也许衣服也不够，下雨了，我们需要温暖的壁炉。”

喜欢潮湿的恶魔，对于温暖的壁炉并无向往，甚至想到那火光，就不禁皱眉，看着小王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小槌压住迷惑，轻轻靠近小王子的耳朵，又一次带着诡秘轻忽的语调问他。

“憎恨吗？”

“憎恨？”小王子闭着眼睛仰头，精致干净的眉眼如同神殿里的圣子般。

“你的弟弟，在温暖的壁炉旁，你的母后，已经因为痛苦自缢，你的父王拥着他的新皇后，正翩翩起舞，只有你……我可怜的王子，没有人在乎你。下雨了，都没有人大声呼唤你，找到你。”湿漉漉的手再次抚摸上小王子的手臂，像冰凉的蛇划过，“壁炉旁，没有你的位置。”

恶魔蛊惑内心的话语，令小王子备受痛苦的煎熬。

紧闭着眼睛，摊开的双手渐渐握紧。

“不……”

恶魔的手臂没有丝毫温度，轻轻拢住小王子的手，也只是为了更好的传递声音的引诱。

“你最恨哪一个人？”

询问憎恨的时候，回答有两个，恨与不恨。

询问最恨哪一个人的时候，回答已经注定是恨，只是恨谁更多一些。

哪怕是新手恶魔的问询，也充满了狡猾的陷阱。

“……”小王子紧握着拳头，没有搭话。

“让我猜猜。”小槌将耳朵贴近小王子温热单薄的背脊，“父王……原来是父王。”

说到国王的时候，小小的身躯不禁颤抖。

小槌抚摸着小王子颤抖的脊背。

“不要害怕，我会帮助你的。你所憎恨，即为我所恨。”喃喃细语在耳边蔓延，小王子的神志有些不清楚了，他其实无法很清晰的领悟恶魔的声音，但那些喃喃细语，在他耳边瘙着痒，秋雨的凉风，已经让他的头隐隐作痛。

“只要定下契约，我会实现你所有的心愿。”

脸颊的红，分不清是看见少女的羞涩，还是因为风的冷冽。

从背后环抱自己的细长胳膊，明明没有温度，但因为身体的发热，竟让小王子以为这温暖是从身后的少女身上传来。

“真的吗？”

“当然……”

不记得应承了什么。

一双冰凉的手，靠近着他的脊背，仿佛从体外，抚摸到了他热烈跳动的心脏。

鼻尖是玫瑰的浓香，四面八方。

母后最喜欢的香味。

这香味让小王子放松……

签订的契约的那一刻，小王子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赤红的光芒在他清澈的蓝眼睛中一晃而过。

出乎小王子意料之外的是，睁眼之时，面前少女已经穿上了衣服，而且正是他刚刚幻想的，母后最喜欢的那一套白裙，飘飞的裙摆哪怕在雨雾中，也轻盈如在花丛中翩翩的蝴蝶。

年幼的小王子，瞬间便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是真的在满足他所有的心愿。

“你是天使吗？”小王子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期盼而喜悦的目光，让小槌有些不悦，“都说了我是恶魔了，天使可没有黑色的翅膀！”

签订契约的那一刻，无法掩饰的黑色羽毛落在了潮湿的泥土上，小王子一瞬间竟以为面前的恶魔是树枝上的乌鸦幻化。

在他所能接触的一切中，并不能很明确的明白恶魔的意思。

“恶魔，原来是乌鸦吗？”

真是奇耻大辱。

小槌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认成乌鸦。

“恶魔！恶魔的事，那能跟乌鸦一样吗！”她双眸含泪，非常委屈，“都说了是恶魔，怎么可以说我是乌鸦，我的翅膀这么好看这么大，是乌鸦那小不溜秋的翅膀能比的吗！”

“乌鸦带来死亡，而我，会给你带去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怎么会是乌鸦，我可是最棒的恶魔！”说出最棒的这三个字时候，小槌不禁摸了摸脖子上的骨链。

骨链里有她的毕业证，有毕业证，就少不了毕业成绩……

“最棒的”的三个字说出口，实在让这刚出校门的新手恶魔有些心虚气短。

但小槌还是很自信的。

她发自内心的觉着，自己总有一天，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