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胜的葬礼如期举行,所有各家名流悉数前来,一时间谢宅背后的私有陵园被豪车堵得水泄不通,这样的盛况仿佛不是一场葬礼。
沈舒梨和李妍是一起去的。
“你和?谢沽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看你一副丧气样儿,你俩怎么每时每刻都要吵架?”李妍看着旁边的沈舒梨一脸阴沉的样子,感?叹道。
今天沈舒梨穿着黑色的长裙,整个人显得更有距离感,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李妍,开口道:“这可是人家的葬礼,难不成我要把嘴角咧到太阳穴才行?”
“……也对。”李妍觉得沈舒梨说得有些道理?,她点了几下头才发觉自己又被沈舒梨给打岔打到十万八千里?外了,“哎呀这不是重点,你昨天和?谢沽发生什么了?”
李妍还记得昨天的画面,晚上她也随着来看望的大部队抵达私人医院,迎面就撞见沈舒梨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从医院里面出来,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仿佛是杀了人。
她立刻拦下沈舒梨,因为夜晚实在是太黑,直到李妍抓住沈舒梨的那一刻,她才看到沈舒梨脸上的泪痕。
“你怎么了?”李妍满脸关切,“你没见到谢沽吗?”
“见到了。”这几个字从沈舒梨口中吐出来,她的神情更加不对劲。
李妍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沈舒梨的手。
“你的手流血了!”
李妍把沈舒梨的手举起来,血像是涓涓细流般从手掌心里?渗透出来,此时已经干在手背上,仿佛一条图腾。李妍讲沈舒梨的手掰开,她直接惊呼了出来——
“这是——!”
沈舒梨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是那么用力地握住那把钥匙,甚至把手都刺破。
于是今天的沈舒梨戴了一双黑色的手套。
她仍旧没有说昨天她和谢沽做了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车上,一只手撑在车窗上。她现在也完全无法预测谢沽会做些什么,又可能会造成什么。
沈舒梨闭上眼,仍能想到当时她说出劝阻的那番话后,谢沽的表情。
震惊,失望,沉默。
是她的错。
她本该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奔赴火海。可那一刻的苟且贪生,她妄图去“拯救”谢沽,这是多么愚蠢的错误。
今天的天气也异常的好,冬日的暖阳照在皮肤上,有种独特的感?觉。最?近津市的天气太过于和煦,以至于初雪好像遥遥无期。
下车的时候,这附近已经聚集满了人,全是一水的黑色。沈舒梨居于其中,她的体态傲人,显得异常出挑。她的眼神正在寻找着谢沽的车,却始终没找到。此时人群并不安静,窃窃私语的声音从未断绝。
“谢胜死了,谢家却给了私生子,谢明源以后可怎么办哟。”
“谢明源没来吗?”
“听说他?早上参与下葬后,就再没下山。”
没过多久,一条长长的车队将人群分成两边,而?中间簇拥着的轿车里?,坐的则是谢沽。
原本嘈杂的现场,突然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车门。
谢沽穿着黑色的西装,从车上走下来,旁边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无数传言如利刃刺向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毒蛇盘踞在他的身上,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旁边的保安将人群全部隔开,谢沽整了整衣领,迈开步子朝着山上走去,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眼神。
沈舒梨望着谢沽决绝的身影,咬了咬嘴唇。
她想要开口去叫他,可此时在人海里,她发不出声音。
目光随着他?流转,沈舒梨望着谢沽的背影,送着他?一点点上山,直至身影消失在山峦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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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葬礼不至于太过混乱,谢沽和?谢明源作为谢胜的儿子,他?们已经将骨灰带上来安葬。而?其他谢胜遗嘱里提到的宾客,此时都在山下等候,等下会有人带他?们上来吊唁。
谢沽一个人上了山,常青树的叶子仍旧风貌,松柏挺立,在树枝交错间,一个男人正跪在墓碑前,久久未起。
“人来了。”谢沽走到谢明源的旁边,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
“你为什么不跪。”
谢明源没有回答谢沽的问题。
谢沽走到谢明源的旁边,他?凝望着谢胜的墓碑。墓碑上是谢胜中年气盛的模样,他?坐在谢宅的太师椅上,却笑得开怀。
“因为我从没跪过。”
就算被那些树枝抽打,就算被扇耳光扇到吐血,被骂杂种贱货丧家犬私生子,他?都从没想过屈服。
“你为什么不跪!”谢明源双眼通红,说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有没有半点良心!你怎么会在今天这样的位置,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清楚。”谢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世人皆说他占尽谢家好处,可谁知这是多险多长的钢丝。
谢沽的眼神重新凝视到墓碑上的照片,突然问道:“照片上的他?,你见过吗?”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这张照片就是我拍的。”
“——我没见过。”谢沽眼里闪过一丝黯淡,不论谢胜对他再怎么客气,他?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眼神。
他?总说,从没认过谢胜这个爹。
可谢胜何曾认过他?这个儿子?
“但他?把谢家都给你了!”谢明源站了起来,凑近谢沽,朝着谢沽吼道。
谢沽看着面前表情狰狞的谢明源,只是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忧伤,淡淡道——
“其实是给你了。”
……
最?后在ICU的那个晚上,当时的谢胜已经在弥留的边缘,却仍旧能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这个时候谢明源已经在外面哭了起来,整个医院谎乱一团,就在最后的时候,谢胜却选择让谢沽进来。
空空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仪器滴滴的声音,这里?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谢沽进来的时候,已经知道谢胜现在已经无力回天。
当谢沽走到谢胜旁边的时候,谢胜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声音嘶哑地对谢沽说——
“以后谢家就交给你了。”
如果换做旁边,此时肯定乱了阵脚,要么感?动得涕泗横流,要么就哭得不省人事,而?谢沽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病房。
“谢老鬼。”谢沽靠近谢胜,不禁感?叹道,“最?后关头了,也没句实话?”
就当谢沽的话音落地,谢胜那种苍老凹陷的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那种笑容,是阴谋得逞后的自傲。
“你把你手上所有的股份都移到谢明源的名下了,你以为我猜不到吗。”谢沽望着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悬于夜幕之上,“名义上你把一切都给了我,可只要当我有任何异动,谢明源手上的权利可以让我立刻扫地出门。”
说到这儿,谢沽不禁嗤笑一声。
不禁觉得自己有多可笑。
他?也是人,曾经也年轻无助过。
难道就没渴求过一个父亲的爱吗?
无数次在夜里?,他?都问过自己,自己到底有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
可当他?知道谢胜的这个计划后,最?后一点点的期待,就像是一场暴雨,浇灭了他?所有还残有余温的灰烬。
“你现在把我叫进来,不也是为了用死来圈住我吗。”谢沽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怕我叛变,你怕我以后会对谢明源不利,就算是死,也要为你儿子铺一条路不是吗?”
“谢胜。”
谢沽深吸一口气。
“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的父亲。”
望着病床上的谢胜,谢沽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谢胜的场景。年幼的他?觉得,那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大人物,俯瞰着渺小的他?。而?他?就像是石头盘里?的一支蛐蛐,凭人戏逗,想捏死时也不用费吹灰之力。
可现在,那个他?曾经无法想象的人物就躺在他的面前,身如枯槁。甚至要用性命来换自己的儿子能在他谢沽的手下苟活余生。
何其可笑!
谢沽捏紧拳头。
“我给你个机会。”
谢沽凑近谢胜,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现在问你,你有没有把我真的当过一家人。”
话音落地,是死一般的沉寂。
谢声已经虚弱得不能说话,可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想要回答的意愿。
“有没有!”谢沽红了眼睛,冲着谢声大吼。
“……”
谢胜闭上了眼睛。
此时,心跳记录仪,变成了一条直线。
就算是死!他?也不回答!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的谢沽缓缓地蹲了下去,高傲坚强如他?,此时却像是一只濒死的野兽,溃败如山倒。
战争,永远是两个输家。
……
此时的山上,谢明源愣住了。
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能够安度后半生,做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弟弟,我们谢家只剩下我们了……”
“是只剩下你。”谢沽向后退了一步,他?眼神平静,没有任何留恋,“谢明源,谢家还你。”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不配……”
“你必须配。”谢沽的眼神坚定。他?对谢明源没有任何的恨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记得小时候谢明源是如何对他的,他?谢沽绝非完全丧失人性之人,“既然有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你就该学着去承受。”
谢明源抬起头看向谢沽。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全是敬佩。
“谢谢。”谢明源说道。
“不用谢我。”谢沽拍了拍谢明源的肩膀,“因为接下来——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谢沽下山,放所有人通行。
此时无数人挤上谢宅后山,祭拜这位逝去的枭雄。
有人感叹,有人悲慨,也有人暗喜。
沈舒梨也跟着人群上山,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放人上山的那一刻,李玉崇入局,谢家股价暴跌到底。
人人都以为他们祭拜的是一个人。
而?沈舒梨知道——
是一个时代逝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