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省江市红星报社门口。
“小纪,最近下班都挺早啊。”徐社长迈着老胳膊老腿,奋力追上前边走的飞快的纪维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是谈对象了还是怎么的,每天下了班拔腿就跑,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被追上了…
青年默默停下方才突然加快的脚步,纯净黑眸掠过失望。
他转身,对老领导微微颔首,又是那副无害的面容:“社长好。”
“老街区拆迁的系列报道还在跟进?”两人一同穿过马路。
“嗯。”纪维祯点头。
真是个闷葫芦。
瞧他这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样子,徐社长无奈摇头。
他和纪维祯的父亲是大学同学,知道老友唯一的儿子要调来江市红星报社后,当时就起了照拂之意。
哪知道这孩子年纪轻轻,身上还有未褪的少年之气,做事却稳准快,颇为游刃。
徐社长爱才,对聪敏谦逊的纪维祯自然多有偏爱。
不过这位老领导要知道自己赏识的年轻人每天准时准点下班,都是去黑市排队抢糕点去了,得气的当场退休。
“有空多来家里,你江姨整天念叨你呢。”停在国营饭店前,徐社长拍了拍纪维祯的肩膀,笑容慈爱。
不太习惯跟人有肢体接触的青年,神色略顿,却没有拒绝长辈的好意。
薄唇弧度微浅,他颔首应下:“我会的,也劳烦您替我给江姨带个好。”
“臭小子!”欣慰的头还没点下,徐社长就看到本该在编辑部值班的儿子,大摇大摆跟几个穿着花衬衣的青年从国营饭店走出。
气血顿时上涌。
这会再走就失了礼数了。纪维祯想到桂花糕清甜的香气,淡淡的眼神从徐恭良脖子处扫过。
刚和狐朋狗友吃饱喝足出来的徐恭良,还纳闷这么大太阳怎么突然感觉冷飕飕的。
紧接又听到自己老子的斥呵,“爸?”他暗道不好,回头一看,那群所谓的朋友早就跑光了。
他低头唾了一声,下次再请他们吃饭他就是狗!
“还不过来!”徐社长神色威严,和纪维祯面前的慈爱长辈判若两人。
“爸。”徐恭良不情愿地挪过来,看到纪维祯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后,更恼怒了。
小白脸,肯定是他告的状。
他恨恨瞪了眼纪维祯。
“一天天的,就知道吃,能不能跟人家小纪好好学学!”徐社长丝毫没给儿子留面子,背着手就是一通好训。
“?”徐恭良满头问号。
他——呸!
这王八蛋看着挺善良吧,还是红星报社的活招牌。
他妈的要不是跟他共事了半年,徐恭良都不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笑着让你吃无数暗亏还得咬牙照收的,除了纪维祯就没别人了。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些文化人,个个都心黑的很。
错过了去陈曼姝那的最佳时间,纪维祯此刻的心情已经非常不美丽。
他看向还在不知死活挑衅自己的徐恭良,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友善人的笑容。
很好,已经想好之后要怎么欺负他了。
在纪维祯的注视下,后知后觉发怂的徐恭良,默默往老父亲身后移了移:
粑粑,我有点害怕。
……
…
黑市这边。
由于小姑娘们购买能力一绝,日头还没落下,陈曼姝已经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了。
刚走到巷口,一个站在背光处的高瘦身影就缓缓逼近。
“你有—”勉强将病字咽回嘴里,陈曼姝往后退了两步,尽量让自己面目温婉:“事啊?”
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
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句话,陈曼姝才抑制住了想往纪维祯那张好看的脸揍上几拳的冲动。
哪有人一声不响就站这的,一点礼貌都没有,她还以为是哪个稽查队的在蹲点堵她。
青年没半点把人吓到的自觉,眼神幽幽看向陈曼姝身后的背篓,发现只剩个铝饭盒后,眼皮失落地耷拉下来。
唉,她果然见不得美人伤心。
“给,五毛钱。”陈曼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手帕包着的桂花糕,毫不客气地宰他。
就这块还是她特意留着打算回去的路上吃的。
便宜他了。
伸手接过,纪维祯眸子瞬间被点亮。
想起那天和青年争抢凤梨酥的老大爷,今儿来买桂花糕时还特别严肃地将她拉到墙角,叮嘱她千万要离青年远些,陈曼姝唇角就不自觉上扬。
她要没记错的话,在她和食物的同框里,这家伙压根就没多看过她两眼。
注意力全在吃的上了。
所以,老大爷是怎么推测出人家对她别有居心的?怕不是因为自己拌嘴时落了下风吧。
“我好像,”纪维祯交完钱,准备咬糕的动作,在闻到一股淡淡的酱香味后戛然而止,“闻到了肉的味道。”
他直勾勾盯着陈曼姝,眼睛又黑又亮:
“你做了别的。”笃定的口吻。
停顿几秒,女孩面无表情伸出手,脸说变就变:“桂花糕还我。”
让他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在陈曼姝的死亡威胁下,纪维祯无辜地眨了眨眼,识趣的不再说话。
一块小小的桂花糕自然是满足不了他,青年黑色的瞳仁静静望着女孩,显然还惦记着方才闻到的肉味。
淡,却香醇,勾得人胃里的馋虫直挠。
从京都调来江市的半年多,已经把纪维祯原本刁钻的胃口磨的脾气全无,实在是能吃的少,好吃的更少。
陈曼姝的出现对一个吃货来说简直就是人间惊喜。
“没有就是没有,你看我也没用。”陈曼姝直接就要绕过他离开。
这张脸太有欺骗性,纯良都是假象,决对不能受他蛊惑。
“我叫纪维祯。”青年挡在她面前,突然开口。
“在红星报社工作。”
女孩惊讶抬眼,眸中蕴着恼意。她嗤笑出声,清媚的脸顿时娇艳逼人,美得攻击性十足。
“所以呢?”陈曼姝募地逼近他,语调低的恍若情人间的呢喃,“想举报我?”
两人靠得很近,女孩身上淡淡的柚子味体香浮在鼻翼周围,纪维祯眼睫颤了颤,耳根也泛起浅浅的晕红。
作为一个能说会道的老阴险人,还从未有过如此丢脸的时刻。
“没有。”青年眼底闪过狼狈,躲开女孩的逼视,强自镇定:“我是说,你可以相信我。”
这么不禁吓?陈曼姝撇嘴,小小地哼了一声。
难得的小女孩心性得到了满足,她也不再逗他。
“跟我过来。”
率先走到前面,见纪维祯还傻傻站那,陈曼姝开口催促。
“快点。”
话语主动权一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就懒得再装客气了。
两人走到胡同口的尽头才停下,这里光线很暗,也没人会过来。
脱下背篓,陈曼姝把铝饭盒从里面拿出来。
刚打开盖子,甜香四溢。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香糯软烂,齐整地摆在盒内。糖色使得肉色泽诱红油亮,浓稠酱汁附着,再加葱花点缀,漂亮又精致。
还没等纪维祯细细品味,女孩已经盖上盒子。
“你觉得多少钱?”没错过对方眼中的惊艳,陈曼姝饶有趣味地开口。
她的手艺她还是很有自信的,这盒肉怎么也得值个三块钱吧。
不料纪维祯很实诚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大团结,还问她:“够吗?”
大哥,你认真的?
陈曼姝手指动了动,特别想昧着良心把钱拿走。咳咳,不过谁让她是个有原则的买卖人。
她把钱推了回去,摇头:“太多了。”
又紧接着说道:“你有粮票布票吗?我想要那些。”
“有。”纪维祯慢吞吞收回钱,点头,“都在家里。”
“你现在要吗?”他看她的目光很专注,和以往都不一样。
“下次再给吧。”陈曼姝大气地将红烧肉塞他怀里,“我跟人约了时间,得走了,回见。”
女孩身影逐渐消失在胡同里,昏暗光线下,纪维祯握着铝盒,一动不动地,神情忽明忽灭。
心动如野火燎原,蔓至眼,止于行,长满思绪。
……
回到牛车惯常停的地方,赵大爷还没回来,陈曼姝只好站在原地等。
“你,过来。”男人的大粗嗓从后面传来。
背对着身,陈曼姝表情难得带上兴味。
很久没听过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了。
被女孩冷清的眸光看着,男人凶恶的表情顿时挂不住,装出很耐烦很不稀得等她的模样,大步走到陈曼姝跟前。
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先是往左右鬼鬼祟祟地侦查了一番,才弯下腰,偷偷摸摸问她:
“还有糕吗?”
“……”
正经买卖,何必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
还有,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在脸上贴个大胡子,她就认不出他就是那个稽查队头头了?
憨批。
“您认错人了,我不卖东西。”陈曼姝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淡定否认。
“胡说!我都闻到你身上桂花糕的味了。”大胡子一着急,声音立马大起来,粗犷的五官看着还挺凶恶。
“您闻错了。”她往后挪了几步,不慌不忙地撇开。
稽查队头头被她梗住,黑脸又黑了一个度:好气哦!
他家婆娘也不知道从哪听说黑市有个特别会做糕点的漂亮姑娘,下了死命令要他今天带一袋回来,否则不许进家门。
他一个稽查队队长去黑市买东西,像话吗?让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不行!我非要买。”
语气很倔强,还往陈曼姝手里硬塞了两块钱,一副你不卖我不行的无赖样。
怎么今天到处是赶着送钱的。
把钱退回去,她解释:“今天的已经卖完了。”
于是高大的男人紧紧攥着手里的两块钱,委屈巴巴地走了。
背影还透着股萧索,肥胖庞大但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