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猛地紧紧攥握成拳，指甲刺入娇嫩的掌心，片刻后，周嫣若无其事的笑道：“公主无缘无故同阿嫣说这些做什么？”

“本宫就快与崔郎成婚了，莫非你不关心此事？”

“阿嫣关心的事只会自己去确认。同他本人确认。”

后半句周嫣一字一顿的回答。

华阴公主眼含轻蔑，冷笑道：“本宫知道你们世家女从来眼高过顶，不将本宫这个皇室公主瞧在眼里。可惜现在能做主的是本宫父皇，本宫无论如何也是皇室公主，希望你以后记得这一点！”

“公主这话也仅仅同阿嫣私下说一说吧，不如我们到大人们面前，公主当面赐教如何？”周嫣反唇相讥。

“放肆！本宫不过可怜你，想早些点醒你。你别不识好歹！”

“那就多谢公主的‘好意’了，若无其他的事情，公主可以离开了。”

周嫣高声唤道：“来人，送客。”

华阴公主面带怒意：“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

随即，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你也并非如你所说的那样全不在意吧。”

她高高地扬着头，在周嫣面前走来走去，像一只娇傲的孔雀。

“纵使世族的名头再大，如何的尊贵，也不过如此罢了。”

华阴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玲珑进入厅中，见周嫣仍站在原地，兀自发呆，不由担心的问道：“不知方才公主同女郎都说了些什么，还要特地将人都打发了。”

“没什么。”周嫣回过身来，笑了笑。

她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可若皇室真的有此打算呢？

“信可送到九郎手中了？”周嫣派人去送信，指明要亲手送到崔琰手中。送信人却说崔琰不在家，出门访友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周嫣思前想后，决定将此事告诉母亲。

华阴公主此次前来摆明了只是为了向她示威，而且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更重要的是公主的态度让她联想到了很多。比如当今皇帝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们这些世家的，又是怎样看待周氏的？帝王的一个决策很可能决定一个家族今后数十载的运数。

王夫人听了女儿的话后，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我已知晓，阿嫣莫急。”

王夫人搂住女儿，怜爱的道：“崔琰虽好，但世上好男儿甚多，我儿可以先冷一冷再说。”

周嫣闻言大惊，惶然道：“阿母，您从来都告诉阿嫣，喜欢什么就要去争取什么的。”

现在母亲又说这番话……莫非华阴公主没有骗她？

王夫人亦是心事重重。她想起不久前曾和兄长的一番谈话。

她的兄长王湛乃是王氏一族的族长。王氏乃是公认的世族之首，王湛的地位可想而知。

王湛语重心长地道：“近些年，梁帝越发的忌惮我们世族，皇权和世族势力的较量一直存在。在现在的情势之下，同皇族联姻未必不是稳妥的办法，各家私底下恐怕都有这样的打算。”

王夫人自然心疼女儿。“那崔琰我细细查看过了，学问人品确实是个尖儿，堪配我的阿嫣。”

“阿嫣的身份更是不同。”

王湛负手在房间内踱步：“在各大世家中，阿嫣的出身数一数二，她的婚事从出生时起就注定会决定家族未来的走向，甚至有一半要看皇帝的意思。阿妹放心，为兄会派人在皇帝那边试探一番。”

王夫人亦无可奈何。

王湛叹息道：“现在不比往日，战乱频繁使得世家势力衰弱，再不复王与马公天下的局面。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注定了命运无法由己。前几日，荧惑星入太微，和皇帝废立有关，乃是凶兆。想必建康又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周嫣望着廊檐下的雨丝，怅然叹息，连廊下挂着新送来的百灵欢歌都无心欣赏。

她坐在听雨楼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琴弦，望着楼外的烟雨，不由想起当初在洛河畔送别崔琰时的那一日，外面也下着同样的一场雨。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那日同母亲的谈话令她似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般，寒气浸骨。

她一向都明白世家子弟的婚事不由己思，只是她被保护得太好了，总觉得万事顺遂，不肯细思其中的难处。

轻巧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不多时，玲珑走上楼，走到周嫣身后，为她披上一件粉紫外裳，柔声道：“女郎，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吧。”

周嫣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崔郎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女郎可千万不要先弄垮了身子。”

玲珑叹了口气，道：“楼里闷，女郎不如到窗边透透气。”

说着，她扶起周嫣，帮她拢了拢外裳，二人走到了窗口处。窗外雨雾绵绵，楼下有一人撑着伞，似在伫立聆听雨声。

伞上绘着素白玉兰，撑伞人一身飘逸素袍，广袖博带。探出伞外接雨的手指修长白净，如沾雾蒙霜的羊脂美玉。

“女郎！”

在玲珑的惊呼声中，周嫣已经将她撇下，跑下了楼去，地上只余一件她方才披的粉紫外裳。

“九郎。”周嫣止步于廊下，痴痴地唤道。

她怕他仅仅只是一个幻影，转瞬就会消失。

崔琰朝她望来，眼神温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周嫣痴望了他半晌，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没有任何防护地走入了雨雾当中，仰头问道：“九郎怎么来了？”

崔琰将伞撑到了她的头上，为她遮住风雨，却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了雨水中。雨滴打湿了他的墨发，素袍，雨水顺着他白玉一般的额头滑落至形状完美的下颌。

他低着头，声音分外的温柔。

“我想见阿嫣。”

只是很想见你。

一幕幕往事从她脑中掠过，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伞落在了地上，山水天地之间，只余一对相拥的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