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立婉握着话筒,过了许久,终于拨打出那个号码。
在饭店和楚瑜一行分开后,原本打算报到完四处逛逛的林光辉和林瑾父女自然也没了那份闲情逸致,返回了住的宾馆。
林光辉心绪翻腾地坐在椅子上,一会儿是欣慰一会儿是愧疚,冷不丁床头电话响起来,前台服务员说有一位姓楚的女同志找他,问要不要接进来。
林光辉第一反应是楚瑜,忙说好,电话接进来,那边却没有声音,林光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总不能这么尴尬着,便问了句最中规中矩的,“你到家了?”
楚立婉微微一颤,其实她已经听不出林光辉的声音,整整十一年了,甚至连林光辉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那边久久无声,林光辉唤了一声,“阿瑜?”
楚立婉抿了抿唇角:“是我,我想……”
林光辉愣了愣。
“我想和阿瑾说两句,方便吗?”一句话被楚立婉说的断断续续。
林光辉终于确认了电话那头人的身份,旧日时光呼啸着砸在心头,他缓了缓,语气平和:“你等一下,我去叫她。”
刚离婚那会儿,他是真的恨楚立婉,恨她绝情,他对她不好吗,为什么她要活生生拆散一个家。
慢慢的,年纪大了,渐渐想开了。楚立婉她是高门大户娇养出来的花,就应该住在高墙大院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听听音乐画画画,做个体面的上等人。
他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要不是那个特殊的年月,她不可能嫁给他,那个年月结束了,自然该各归各位了。
毕竟好过,还有两个女儿,还恨个啥,就那样吧,互不打扰,各过各的日子。
林瑾住在隔壁房间,林光辉后天的车票,林瑾就想陪林光辉多待两天,所以她没有住在寝室。前世亲情淡薄,这一世她格外珍惜家人。
心情乱糟糟的林瑾听说楚立婉想和她通话,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冷声道:“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林光辉叹叹气:“她到底是你妈。”
林瑾:“我妈在家里。她算什么东西,这么多年对我不管不问,现在我大了,就想来认我,恶心。”
林光辉面露苦涩:“你真要这么说,那我是不是也很恶心,这些年都没照顾你妹妹,可你妹妹还是认了我。”
林瑾急声:“她怎么能和你比。你想联系楚瑜,但是联系不上,可她是有我们联系方式的,她联系过吗,她没有!”今生,楚立婉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前世,楚立婉也没有主动联系楚瑜,甚至都不会提及,好像另外一个女儿压根不存在。现在又来装什么慈母,不就是想让自己良心好受一点么,她偏不让她如意。
林光辉无言以对,半响叹了又叹,回到自己房间,对电话那头的楚立婉委婉道,“阿瑾她睡下了。”
“她恨我,是不是?”楚立婉想起了十一年那个眼神。
林光辉静默了下:“不至于,她就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她起码要在这里待上四年,你好好和她处处,久了,她就想通了,亲母女哪有隔夜仇。”
楚立婉忽然间潸然泪下。
听着隐隐约约的抽泣声,林光辉心里说不上什么个滋味。
次日,就是楚瑜开学的日子。楚立婉陪着去学校报到,哪怕经过妆容,她的眼睛还有些浮肿,眼底也有细微的血丝。
昨天茫然无措的楚立婉回到娘家,遇上难题,她习惯性地向母亲求助,可这一次,母亲也帮不了她。
两个年长的女儿,一个恨她,一个竖了一道屏障将她礼貌隔绝,楚立婉悲从中来,眼泪就像是掉了线的珠子。
到了寝室,楚立婉打起精神帮忙铺床叠被。
寝室里热热闹闹的,有室友羡慕地对楚瑜说,“你妈妈真年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姐妹。”
楚瑜笑了笑。
那室友又捂着嘴笑,“你们家基因真好。”
楚瑜依然笑着,看着楚立婉收拾床铺,彬彬有礼地拿出巧克力糖果分给室友,客气地说麻烦你们以后多照顾下我们家阿瑜。俨然一个好母亲。
有时候别想那么多,她妈就是个好母亲。她爸也是,她一直都记着一个画面,小时候厂里放大电影,他们没占到好位置,他爸就一边肩膀驮着一个,让她们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影。
下午,楚瑜说要和室友联系感情,今晚就住在寝室,没有和楚立婉一块回家,其实她是约了林光辉。他是送林瑾来上学的,应该不会停留太久,这次不见见,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
月色葱茏,秦燃开着车回新家,车灯照亮前路。
突然发现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家里的几只猫围坐在旁边,秦燃眼皮子一跳。
听到声音的楚瑜抬头,被灯光逼得眯起眼睛,抬手遮了遮。
秦燃一踩刹车,打开门跑过去。
楚瑜茫然看着跑过来的秦燃。
“怎么一个人在这?”一边问秦燃一边把人打量了一遍,除了情绪有点不太好的模样并没有异状。旁边散落着几个零食袋子还有好几个打开的猫罐头,那几只猫倒是挺快活的。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和林光辉林瑾吃过晚饭之后,她四处闲逛,逛着逛着就进了一家商店,看见有猫罐头,就买了一堆猫罐头打了个车过来。来了后却发现家里没人,看见了爬在墙上的猫,就用猫罐头把它勾搭下来了,不一会儿,另外三只都闻着香味来了。
楚瑜指了指猫,“喂猫。”
秦燃皱了下眉头,拿出钥匙开了大门,“进去坐会儿,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楚瑜哦了一声,想拎地上的包和袋子。
秦燃已经一把拎起来,还把垃圾捡起来:“晚饭吃了没?”
楚瑜点点头,回问,“你呢?”
“吃过了。”
进了屋,打开灯,秦燃把人安置在客厅里,才折回去把还停在路中央的车从侧门开进院子停好。
下车就看见了仰着头站在葡萄架下的人,这个葡萄架是前任房主留下的,上面还挂着零星的几串葡萄,很甜的品种,上次她和楚明达过来,两个人干掉了一小盆。
“小时候,我家里也种着一架葡萄。”
她爷爷奶奶家在农村,围墙圈了很大一块地,种了几棵果树,是小孩子们的幸福源泉。
秦燃抬手摘了一串下来递给她,“那哪个更甜一点。”
“当然是我家里的,”楚瑜捧着那串葡萄,“童年回忆总是美好的。”
秦燃笑了下,拿了个篮子出来,把硕果仅存的葡萄全摘下来,冲洗干净放在石桌上。
楚瑜就这么一颗连着一颗吃了半篮子,终于吃不下了,然后心情也好转了。
她举着黏糊糊的手,望着对面一直安安静静的秦燃,“燃哥,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晚上跑过来吗?”
秦燃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从善如流,“你为什么晚上跑过来?”
其实秦燃隐隐有猜测,他从楚明达那得知,她遇上了她父亲和胞姐,心情不大通畅。
“……”楚瑜皱了皱脸,“你怎么这样呀,一点诚意都没有。”
声音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撒娇意味,秦燃发觉了,他笑意更深,“不是你让我问的。”
楚瑜擦擦手,望了望秦燃,那些话家里人不好说,楚明达的话,傻大个一个,告诉他徒增烦恼,举目四望,她好像只有他一个能说心里话,反正自己最丢人的模样他都见过了。
“晚上我跟我爸和我姐吃的饭。”
“很多年没见了,十一年了,恩,和我姐是三年没见,之前我去宁市就是为了见他们,我没见到我爸,见到了我姐。”
“我和我爸这十一年,不只面没见过,连电话和信都没有。我就问他,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
“他说,是姥姥要求的,在我成年前,不许和我有联系,姥姥也没给他留下联系方式。”
“和过去一刀两断,的确能更好的开启新生活。可那是我亲爸,他们凭什么让我没了爸,他们是离婚了,可又不是我和我爸断绝父女关系。就为了让我接受继父,他们就不让我们联系。”
楚瑜露出一个很苦的笑容:“然后我爸就真的不联系了,连来首都找一找都没试过。首都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大,我姥姥家还有那么点小名气。我七岁离开宁市,就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我还是找过去了找到了。”
秦燃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情不自禁走过去,捏着纸巾的手背露出青筋,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低头望着泪流满面的楚瑜,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小姑娘,十五岁的女孩孤身一人跨越千里来到并不熟悉的故乡,彷徨又无助,还有满满的失望。
看着面露心疼之色的秦燃,楚瑜忽然抱住他的腰,哭的又伤心又委屈,“当年我给我姐留了联系方式的,可她一次都没联系我,她给我留的地址是错的,我觉得……她不喜欢我。他们都没那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