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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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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掉进结了冰的池塘子里,李老太拍着大腿哭喊一声:“我的天爷嗳!”赶紧迈着一双小脚追出去。

李秀芝追上去扶住摇摇晃晃的老太太,呼啦啦又跟上去好几个人。楚瑜想了想,也抬脚跟上。

幸好李大钢家在摆酒,村里人来人往,不然这大冬天的谁乐意在外面晃悠,所以狗蛋和五丫落水没多久便被村民捞上来。

湿漉漉的狗蛋扯着嗓子哭嚎,中气十足,一看就知道只是吓到了人没事。五丫就没这么生龙活虎了,失了魂似的瘫在地上。

“赶紧的,到我家里去烤烤火,别冻坏了娃娃。”家就在池塘边的孙大娘大声吆喝。

在村民的指引下,心急如焚的李老大夫妇奔进孙大娘家。

但见苍白着小脸打哆嗦的狗蛋,心如刀绞的何桂花飞扑上去,抱着儿子一通摩挲:“不怕不怕,妈在这儿,狗蛋儿,哪里痛,摔到哪没,你怎么会掉水里的?”

“怎么看着你弟弟的!”心疼得直抽抽的李老大二话不说,重重一巴掌甩在还在发愣的五丫脸上,将坐在凳子上的五丫连人带凳子打翻在地。

“李万国你干嘛?打孩子干啥。”

“我都问过我家明明了,是你家狗蛋不听劝跑冰上玩,把冰蹦破了掉进去。五丫就是为了救弟弟才掉进去的。”

看不过眼的村民拉住还想再打女儿的李万国。

剧痛将魂不守舍的五丫唤回神,呆滞的双眼瞬间怒气蓬勃,她豁然爬起来冲到李老大面前,一巴掌甩回去:“敢打我,你他妈有病啊!”

谁也没有想到惯来逆来顺受,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五丫竟然敢掌掴李老大并骂人,全部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打偏头的李老大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瞪着五丫。

五丫被他瞪得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李老大火冒三丈,目光凶恶的彷佛要吃人:“反了,反了天了,死丫头,我……”他高举起的手被后脚赶到的楚立夫一把拉住。

楚立夫沉声:“有话好好说。”

“死丫头居然敢打老子,还敢还嘴,”李老大三尸暴跳七窃生烟:“我今天非得打死她。”

楚立夫一阵头疼,五丫反应他也始料未及,可再怎么他也不能任由李老大动手,以李老大现在的怒气,非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

“打骂老子,打死都是轻的。”李老太恶狠狠瞪着茫然无措的五丫,要不是李秀芝死命拉着,早就冲上来教训人了。

五丫眼一瞪又张了嘴,想说什么,忽然又闭了嘴,她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以及惊惶。

刁翠兰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老子打孩子,哪有女儿甩老子巴掌的。”

“就你长了嘴会说话。”李秀芝没好气地呵斥,还嫌事情不够乱:“五丫吓坏了,有什么等她缓过神来再说,当着大家伙的面喊打喊杀唱大戏呢。”

李瑞雪赶紧拉了拉不忿的刁翠兰,何必跟姑姑起冲突,她妈这人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偏要犯糊涂。

刁翠兰咬咬牙憋住了骂。

村民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劝。

五丫惊恐地睁大眼睛,瞳孔深处布满匪夷所思,映照出老旧逼仄到只有在古镇见过的房屋,斑驳的墙壁上挂着主席画像,眼前这些陌生人更是穿的比农民工还老土寒酸。

细微的颤抖逐渐蔓延到全身,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又像是被人拿着重锤狠狠敲击天灵盖,五丫登时眼前一黑,向后栽倒。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摇晃的掐人中的,全都无济于事,要不是人还有气儿,都以为人没了。

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估摸着经验说,吓坏又脱了力,睡一觉明天大概就好了。

楚瑜左右瞧瞧,五丫的模样实在不像没事,溺水并非小事,忍不住小声对楚明达道:“不送医院检查下吗?”

楚明达心道,外婆家怎么可能舍得花钱送五丫姐去医院,嘴上却说不出口,外家人的做派,让少年心性的楚明达难以启齿。

“去医院,去嘛子医院,浪费钱!”李老大耳朵还挺尖,骂骂咧咧:“不就是掉个水,狗蛋儿都没事,就她金贵。”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啥的,都是先扛,扛不过就自己弄点土方子吃,再不行就去村卫生所,实在不行,才肯去那医院。农民又不是工人有职工医保,看病能报销,他们可全都得自费,进一趟医院,搞不好就白干了一年。一个丫头片子哪里值当。

楚立夫拧眉端详昏迷的五丫,回想起她醒来后的言行举止,心下不安,遂道:“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安安心。”

“去医院不要钱的啊!”李老太脱口而出。

“钱我出。”楚立夫沉了脸。

李老太下意识道:“那个钱还不如给丰年。”李丰年,李老三的大儿子,李家大孙子,老太太的眼珠子。

“妈。”李秀芝臊得慌,用力拉了把李老太,压低声音哀求:“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这时候,李建军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我开车送你们去县医院吧。”

楚立夫也不跟他客气:“那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一个村的。”李建军同情地看一眼五丫,没多少肉的脸颊肿得老高,李万国这厮真狠,一点都没手下留情。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有点重男轻女,但是像李万国家把闺女当牲口的还真不多。

“狗蛋儿也去检查下。”何桂花突然出声,没道理五丫都能去医院检查,她家狗蛋儿不能去啊,反正又不用他们花钱。

楚瑜瞬间无语,望了望哭得荡气回肠的狗蛋,他很健康,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狗蛋哭声一顿,尖着嗓子喊:“我不要打针,医院里都是坏人,会吃掉我,我不去。”平日里何桂花没少这么吓唬儿子,眼下反倒被儿子拆了台。

哭得李老大心肝肺搅在一块,柔声哄:“不去,咱不去。”扭头瞪一眼何桂花,声音立马凶恶起来:“儿子好着呢,去什么医院,你巴不得狗蛋生病是不是。”

何桂花瑟缩了下,哪来还有半分之前在五丫面前的颐指气使。

李建军把黑色桑塔纳开过来,李秀芝和薛双连同另外两个大嫂子帮忙把五丫搬上车。

李万国两口子早已经抱着宝贝儿子回家哄去了。

楚立夫抽出钱包里的钱塞给李秀芝,让李秀芝跟着去,又怕李秀芝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让楚明达跟上。自己家里到底还有客人在,得留个人。

“我,我……”

楚瑜听见了蚊呐一般的声音,循声看见了抓着衣角的六丫,她太瘦了,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大的瘆人,眼底布满惊恐彷徨,两行眼泪默默往下流,一点声响都没有,彷佛怕惊动了人。似曾相识的酸涩让楚瑜心里发堵,她眨了下眼,走到六丫面前,放缓了声音道:“你是不是想跟着你姐姐一块走?”

六丫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还有位置的。”楚瑜扶着她的肩膀走向汽车,对已经坐进车里的李秀芝道:“舅妈,六丫想跟着去。”

李秀芝:“赶紧上来。”

楚瑜轻推着六丫进入车厢,顺手替她关上车门。

车开走后,人群也都渐渐散了,李家人随着楚立夫回到楚家吃晚饭。

落水的狗蛋回家换了衣服过来,小胖墩生气勃勃坐在位置上,吃的满嘴流油。满脸慈爱的何桂花剥去虾壳,把虾肉喂到儿子嘴里,时不时说:“吃慢点,还有呢,吃个鸡腿压压惊。”

母慈子爱的画面落在楚瑜眼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讽刺。

和楚瑜隔了两个人的薛双看着把一个劲儿把好菜扒拉到自己碗里的李家人,微微一扯嘴角,李家人总是说她看不起他们,是,她就是看不起他们,好吃懒做、爱占便宜、贪得无厌……他们有什么地方让人看得起。幸好她男人脑子清楚,知道他家里人是个永远填不满的坑,该尽的本份尽,从不多管闲事。这点上,小姑子就没想透彻。

吃完饭,薛双说天色不早了,带着丈夫和儿女离开。

李家人却是很晚才走,坐在大厅里边吃瓜子水果边看电视,直到屏幕上出现雪花,一家子才起身,手里满满当当的,是剩下的肉菜。

对于李家连吃带拿的行为,楚立夫习以为常了,他眉毛都没多动一下。

送走李家人,楚立夫松了一口气,他捏了下眉心,对楚瑜道:“上楼睡吧。”

楚瑜点了下头,正要上楼,突然听到引擎声,忙道:“是不是舅妈他们回来了?”

楚立夫也这么猜,这村里拢共就那么一辆车,不是李建军还能是谁?

出得门来的甥舅二人就见亮着大灯的汽车驶进隔壁秦家,两人抬脚过去。楚立夫掏出烟盒,抖出两根烟递给秦燃和李建军,笑着对李建军道:“大晚上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李建军笑嘻嘻接过烟:“校长跟我客气个啥,”又道:“其实是燃哥让我来的。燃哥听说有人掉水里了,就让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帮上忙。”

楚立夫对着秦燃点了点头:“多亏你们伸了把手,不然我还得愁怎么去医院。赶明儿上我家吃饭,不许不来的啊。”

秦燃笑笑说好。

“爸,我妈和六丫留在医院里照顾五丫姐。”楚明达终于插上话。

楚立夫点了下头,没看见李秀芝一起回来,他就知道她留下了:“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五丫姐没事,不过最好留院观察一天,没问题的话明天就能出院。”楚明达挠挠后脑勺:“可五丫姐怪怪的,说了好多胡话,还有点不认人。”

李建军笑着接了句:“魂吓没了,养两天就好。”

除此之外,楚明达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寒暄两句,楚立夫带着楚明达和楚瑜告辞,楚明达挥挥手:“燃哥,明天见。”

楚瑜张张嘴,觉得自己也该打个招呼,可还真叫不出口。虽然两年前那一路她哥哥长哥哥短叫得挺勤,那是楚瑜第一次知道自己还能那么谄媚,站在屋檐下,她头低得相当快。然而这会儿,叫不出口的楚瑜只能笑笑。

次日八点半,一行四人出发前往市区,楚明达欢快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听得坐在他后面的楚瑜昏昏欲睡,没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迷迷瞪瞪间,楚瑜又醒过来,她茫然张开眼,颇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楚立夫含笑道:“睡醒了,已经到市里,再过个几分钟就到了。”

楚瑜点点头,揉了下发酸的脖子,抬眼往前看,入眼是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门口贴着春联挂在红灯笼,洋溢着浓郁的年味。目光收回时,不经意的落在秦燃侧脸上,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自鼻梁至下颌的线条清晰又流畅,不像初见时,胡子拉碴,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怯步感。

五分钟后,黑色的桑塔纳驶进翠河小区,这是江城市第一个商品房小区,于84年开盘销售。出于投资的目的,楚立夫当时便置办了一套,太平年月里,房产置业比把钱存在银行里更保值。

小区两公里外便是楚明达就读的江城一中,不愿意住校遭罪的楚明达软磨硬泡,成功入住。自然,楚瑜也就不用住校,于这,她暗中窃喜,她也不想遭那个罪。楚明达早就向她吐槽过,一中宿舍是12人间,一个楼层只有一间公用厕所和水房,每天洗漱上厕所都彷佛战斗。

楼高六层,没有电梯,楚立夫买的房子在四楼,搬行李是个辛苦活。

秦燃左手拎起最大的红色行李箱,右手提起塞得满满当当的蓝条纹编织袋,因为塞得太满,最上面的拉链还剩下一截拉不上,露出半个羊奶粉铁罐子。秦燃瞥一眼楚瑜,还真是小孩儿,没断奶。

“这个我来好了。”楚瑜很不好意思地要去拿编织袋,这两样都是她的,比起楚明达,她东西委实有些多。

“你拎那个。”秦燃下巴点了下鸡蛋篮子,抬脚往楼里走,步履从容。

楚明达笑嘻嘻拎起自己的箱子:“哪能让你拎重的啊,不然要我们干嘛。”

楚瑜失笑,背上自己的书包,拎着装满土鸡蛋的竹篮子上楼。

大包小包堆在客厅里,秦燃看了下表,抬眼对楚立夫道:“那校长我先走了。”

“你去忙吧,今天多亏你了。”楚立夫客气地送秦燃出去,原本他是打算请秦燃吃个饭的,可架不住对方是个大忙人,只能改天还人情。

秦燃面上带着三分笑:“没什么,顺便的事。”

楚立夫打开门,秦燃走了出去,却没有马上下楼,而是掏出钥匙打开隔壁402的大门,走了进去。

准备关门的秦燃看见一脸愕然的楚瑜,弯唇一笑,咔哒一声关上门。

楚瑜眨巴了下眼睛,又眨巴了下:“他……住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