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寤将她拥在臂弯,怕她挣脱，便想用力，却又不忍心,恐会伤着她。最?后力道都用在了手掌间，指尖发狠地陷入手心。

虽说忘乐是他历劫时投胎的凡人，但魂魄是他，最?终导致她家破人亡,追根究底还是他没处理好一切,难辞其咎。

想起那晚的事,九寤略显挫败地垂头抵在她肩膀,忘乐的所有喜怒哀乐他都清晰记得。

“那晚我震惊万分,却又愧疚难当，一时不知如何与你说清道明。你逃开之?后，我寻遍乌莲国，甚至派兵去了惠国,却未找到你。没想在奉天阁遇见?你,我欣喜若狂,本想同你好好谈谈……”

他顿了顿，缓缓道出真相：“曲华虽死在我剑下，但我那时要杀的另有其人。这个误会若再不解开，你许要怨恨我一辈子。”

摇光寂然未言,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晚鲜血纵横的画面，刺骨的寒风犹在耳边发出森森凄厉的声音，他冷漠如冰的眸子像刀子一样，刺入她心底。

在人界时，她甚至考虑过将龙髓永远留在忘乐体内,护着他魂魄，即便逆天也要阻止鬼差来收他，她想过与他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她第一次的真?心交付，换来的却是心爱的人杀了自己最?亲的人。

她实在不愿在他面前袒露脆弱不堪的模样，毫无意义！

许是酒精在脑中发酵，她忽然想矫情地捶打他，哭着质问他。

她也的的确确放纵自己这般做了……

摇光两手死死掐着他手臂，“我过不去这个坎，这不是扎进心脏的刺，而是一块缺失，永远无法填补。你杀了他，然后我将你杀了，仇报了。到头来你却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说你杀的本不是曲华。那我杀的又是谁？啊？我杀的也?不是你吗？”

她已然情绪失控，说得语无伦次。

九寤抬袖帮她擦拭脸颊，一边安抚劝道：“你莫激动。那时你没了龙髓，所以察觉不到曲华的异状，待你冷静下来，所有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摇光木然站着，由着他的手在脸上擦泪，因为她突然害怕了，怕他口中所谓的真?相，怕揭露谜底后竟是一场误杀。

她误杀了忘乐……

摇光越发不愿冷静下来，醺醺然的酒意令她昏胀沉沉，她哭得越加放肆。

九寤着实傻了眼，他不晓得她哭起来竟有如此大的潜能，闭着眼谁也?不认，甚也?不听，只管闷头闷脑将自己哭痛快了。

*

一个时辰后，九寤抱着睡着的摇光回到她房间。

他原以为她发泄过后会冷静下来，他等着将一切与她彻底说清，便抱着她，任由她捶打哭诉。她醉酒后拳头跟棉花似的，没几分几道。

怎料她哭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倒在他胸前呼呼地睡。

许是酒劲来了，许是哭累了，竟站着睡着了。

*

九寤将她放在床上，取来衾绸盖在她身上，伸手拨开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

摇光皱眉哼唧两声，又好似伤心未止，抽泣两下，却才呼吸渐缓，沉沉睡去。

九寤无奈又心疼，眼中柔色一瞬铺开：“你做梦还惦记着生我的气，我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喜欢端详她睡着的恬静样子，这般静静瞧着，他思绪飘去久远，一时陷入回忆，呆怔良久。

直至朝曦初上，第一缕祥光落入他眼中，他双睫微微一颤，思绪在渐明的霞光中逐渐回笼。

这一守就是一整夜。

***

摇光依着光亮醒来之时，以为自己瞧糊了眼，眨两下再看，床头坐着的人并未消失。

她这才确定自己清醒了，没花眼。两手一撑，正要坐起身，忽想到什么，赶忙掀开被子，脑袋朝里一探。

“呼……还好还好。”

听得她在被窝里自言自语，九寤拽着她罩满全身的被子，大手一掀，蜷缩成虾米般的摇光大剌剌地见了光。

九寤着实被她气得气血淤堵，冷冷挑着眉：“你在庆幸什么？”

摇光被他蛮横地掀被吓一跳，随即松了肩头，朝他尴尬笑道：“没什么，就是担心自己睡相太差，污了神君的明目，好在还算体面。”

她缓缓坐起身，展开四肢，一边拍着嘴打哈欠，一边极速回想昨晚的事。

她虽醉酒迷糊了些，但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有些事情她尚记得。譬如将九寤压在草地，噼里啪啦打水弹似的对他一顿控诉。还有抱着他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毫无礼数地蹭在他身上……

摇光越往后想，脑袋垂得越低，恨不能床榻开个洞，钻进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记起来了？”九寤问道，尾音上扬了一丝嘲讽的声调。

摇光垂着脑壳点头。

神仙历劫都有命本，无论样貌性情都会改变，往严格了说，曲华的死与九寤无关，她动的心也?与他无关。她不该将怨气撒在九寤身上，尤其她一刀下去破了他的劫……

九寤道：“抬起头来。”

摇光顿敛思绪，缓缓抬起一张欲哭无泪的脸，眉头拧得严肃：“是你要我陪酒的，我发起酒疯来连我自己都怕。所以往后你莫要找我陪酒了，找叴罗都好。”

九寤默然看她一眼，站起身抚顺发皱的袖口，道：“伶牙俐齿倒是没变。被骂的是我，错的反倒还是我，甚好甚好。”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缓，听在摇光耳中便是威胁的前兆。

见?他正缓缓掀唇，摇光立马坐直身，抢先道歉：“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醉意糊脑，错将神君当?作那个冷血无情的臭小子。神君这般慈悲宽容，与那没人性的小子天壤之?别……”

眼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仿佛脑顶罩着层叠的乌云，大有电闪雷鸣之?势。摇光的声音最后嗡嗡蚊子叫似的。

九寤冷冷睇去的眼神里写满五个大字：你不如闭嘴。

摇光也?悻悻然没再吭声，反正话多总会错，不如不说。

“走吧！”九寤没头没尾丢下这话，转身就走。

摇光茫然望着他背影，这是喊她一起走？走哪儿？

九寤头也?没回地说：“去冥界，救曲华。”短短六个字，他知道她会跟来。

摇光懵怔了一刹，明白他的话后，赶忙下床，快速跟上他的脚步。

***

坐在云端的摇光俯瞰远处连绵群山，却无暇欣赏秀丽风光。

方才听完九寤的解释，她心里像砸翻了酱料瓶，五味杂陈。

曲氏酒庄的悲剧，追溯缘由，都是源于她亲手斩杀了白萱萱。仇恨如连环扣，一环连着一环，最?后酿成四十六人的血债。

那晚，真?正的凶手是白萱萱的女儿澜秋语。

在皇宫发生两起莫名的凶杀案之?后，忘乐便怀疑是澜秋语搞鬼。怕她再生事，而那时他与摇光的婚事将近，忖虑之?下，他暂且将澜秋语关了起来，并用铁索捆住，用雄黄和白灰涂满屋子。

原以为如此她便逃脱不开，也?打算婚礼结束，再与摇光商量如何处理澜秋语。

可却未料，澜秋语竟知晓了白萱萱死去的真?相，欲找摇光寻仇。

曲华去到奉天阁那日，澜秋语发现了他，并用妖术诱他过去，魂魄钻入他身子。

她用了摇光当?初夺她身的方式复仇，借曲华之手，先?毒杀宴席上的人。

那晚，看着满地的尸体，皆是狰狞的模样，七窍流血的惨状，忘乐骇然万分。

直到曲华挑衅地说了句：“让你心爱的人见着你杀了她全家，你觉得她会如何待你？”

忘乐听言拔剑就要刺去，却猛地收住了剑势。因为，他若刺进去，曲华也会死。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曲华突然冲向忘乐的剑，直破心脏。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忘乐手抖得快握不住剑，就见曲华抬起头，勾起一抹阴森可怖的笑：“你若杀了我，她会恨你一辈子，你若不杀我，我便会杀了她。你选……\\\"

他话还没说完，忘乐怒火攻心，猛地抽出剑，一次一次刺入他心口。

澜秋语本就抱着绝望的念头欲毁了他，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杀，她只需要曲华顷刻毙命。

*

九寤默然站在摇光身旁，她失神看向前方，许久未开口，他琢磨不明她此时在想什么。

但他明白，告诉摇光真?相便是让她从一个坎跳入了另一个坎，之?前是难以释怀她所爱之人的背叛，如今应该是难以承受自己误杀了忘乐。

他没办法接受摇光憎恨忘乐，如同憎恨他，最?终选择让她愧疚懊悔。

他委实自私了一次。

“九寤……”摇光突然开了口，并未回身。

又过了半会儿，她才转身，仰头一抹歉意的笑：“抱歉错杀了你。”

她语气轻淡，可他察觉她眼里氤氲的泪雾，在灼亮的日光下闪着水光。

他道：“倘若我说无碍，你当?真?放得下？”

摇光一愣，却什么也?没说，回了身。

少年的身姿面容此时此刻在她脑中异常清晰，他胜水般温柔的目光，他如冬日暖阳般的怀抱，一遍遍回忆。

但如此美好又待她温柔的少年，却冤死在她手中。

她想，忘乐临死也?没告诉她真相，便是担心她无法接受曲华杀死所有人，而他也?因为亲手杀了曲华愧疚难当。

少年已逝，如今怅然追痛也?无意义。

“我会放下。”摇光看着天边明媚骄阳，莞尔一笑：“至少我没有爱错人。”

九寤听言，嘴角微扬一抹安心的浅笑。

***

曲华虽是被蛇妖夺身而杀了人，但对于冥府判官来说，杀人是出于他手，他在入轮回之?前必须要受地狱刑罚。

九寤知道摇光将曲华看得重，定不忍曲华去受这冤枉罪。但她之前的凡人身子没法去冥界，如今龙身复原，也?知晓了真?相，便带她去冥界将她心头悬着的事给解决了。

摇光曾说她与冥帝关系好，确然不假。这源于冥界曾遭过的一次浩劫。

当?年地狱之门被噬魂灵破坏，导致恶鬼横行，妖兽逃逸，是摇光领兵协助鬼差平定了恶乱。冥帝对摇光心生赞赏，更是与她结为兄弟。

所以，冥帝即便不会卖天帝的面子，也?会给摇光面子。

为了曲华，摇光终究将身份告知冥帝。冥帝却一点儿不惊讶，反倒调侃道：“你若轻易便死了，我当?初定是拜了个假兄弟。”

冥帝吩咐判官带摇光去地狱找人，但摇光并未出现在曲华面前，毕竟她若出现，曲华便会猜到曲烟岚从一开始就死了，如此对他打击实在太大。

她只叮嘱判官直接将曲华带去投胎，待确定他入了人道，便与冥帝告别。

冥帝却喊住她，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可知蓬莱岛主历的是十世劫？”

摇光闻言大为惊诧。

只有被天庭量罪为重犯才会历十世劫。她也因开启荒邙而身负十世劫。

可九寤不是烛龙吗？烛龙于天界有大功，怎会受此重罚？

冥帝接道：“有件事更蹊跷，与你有关，所以我也?就不隐瞒。你的十世劫已被天帝下旨取消。”

摇光当?场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焦糖和布丁，貓尐懶的地雷。谢谢愿为君倾尽所有，卡默，LWLM9010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