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鬼......鬼!!”
一阵惨叫刺破寂静夜空,惊醒了树穴安睡的鸟。
皇宫内顿时喧嚣起来,百盏烛灯在宫殿纷纷点燃,将暮色顷刻照亮。
脚步声细碎凌乱,私语声惶恐猜疑。宫女们交头接耳,侍卫们行色匆忙。
“皇上的寝宫发生了何事?方才那阵尖叫也忒吓人。”
殿外角落阴影处,宫女一边张望一边悄声问道,只见三五人聚在一块儿,皆是被那骇人的半夜惊叫吓醒。
瘦高的宫女说道:“我听见有人喊鬼啊什么,也不晓得是谁喊,远远听着惨烈无比,叫破喉咙似的。”
个稍矮用手指了指殿门一排排严加防护,手持长矛的侍卫,说道:“你没见侍卫们都惊动了吗?纷纷朝皇上寝宫去了,我听着那声音像皇上啊!是皇上撞鬼了不成?”
最胆小的宫女一听,瑟瑟地缩着脖子,抱紧双臂哆嗦着:“这天已经够冷了,可别说有什么鬼啊!怪瘆人的!”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寒意入冬,阴冷阵阵。又闻呼呼声,乍一听,诡异非常,似鬼喊。
宫女们面面悚觑,四肢顿然发凉,抖出一身鸡皮疙瘩,团成一团。
鬼?当真是有鬼!
这鬼便是奇旦。
方才正值丑时,他趁着云层将星月遮个密不透光之际,在澜阳的寝宫装神弄鬼。
装完鬼的奇旦此刻正隐身在澜阳寝宫内一角,默然看着宫女侍卫忙进忙出伺候安抚受到惊吓的皇上。
看着澜阳怛然失色的样子,奇旦不禁怀疑自己的长相。究竟是澜阳作恶太多以至于草木皆兵,还是他模样当真长得这等吓人?
他不过在澜阳眼前飘飘荡荡地晃来晃去,然后一声声沉沉喊着:“澜阳,还我命来......”
这是摇光教他的法子。甚至不需要他变作人界话本常形容的鬼怪丑态模样,只需他本体演出。
他之前觉着不妥当,反驳过摇光。毕竟凡人不知冥府是何面貌,更不知所谓的鬼其实没话本里描述的那等狰狞可怖。
‘鬼’是凡人死去后的魂魄,死时是哪个年龄的模样,被鬼差勾魂时便是何模样。即便惨死无全尸,魂魄依旧是完整的。
话本里的长舌怪,断头鬼,青面獠牙,惊悚可怖,皆是凡人因恐惧而臆想出的‘鬼模样’。
奇旦最初打算幻成龇牙咧嘴,面布鲜血的惨鬼,最好披头散发半遮面。如此一来,澜阳惊恐之下又怎瞧得清他面容?便会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代入其中,由心而生的惊慌害怕。
但摇光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用她的话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风声都似鬼。似澜阳这般恶事做尽的人,定然睡不安稳,只需点到为止吓他一吓,保证胆破魂飞。
果真如她所料,他只是稍稍装模作样喊了几声,澜阳倏然惊醒,吓得眼睛突瞪出来,战兢惶恐地大喊:“来人啊!有鬼啊!!”
又抽出枕旁的长剑,指向奇旦:“你放过我吧!快快离去安心投胎吧!”
奇旦真想替宫荷笑问他:“你为何联手蛇妖残害与你夫妻一场的宫荷笑,还有半点人性吗?”
他虽为逝者不公,这却不是他所管辖之事。澜阳的命通往何处,取决于忘乐如何复仇。
奇旦如计划般,暂且在殿内待着。
片刻后,他便察觉到扑面而来的蛇妖气息,他撇嘴皱眉,甚是难闻。
千年蛇妖已是半仙半妖的修为,身上气息收敛许多,普通仙人约莫难查探。奇旦好歹是飞升天庭的神仙,是人是妖,只需鼻嗅目观便一清二楚。
下一刻,就听殿内侍卫高声宣喊:“皇后驾到!”
就见一人脚步匆匆,快步走来。
那人一身墨绿罩裳,兜头披身,罩裳下的五官遮蔽在阴影中,几缕披散的发丝垂落在裳肩,想必是听到动静即刻赶来。
“皇上情况如何?”她急急问向屋中的宫女。
宫女恭敬回道:“回娘娘,皇上情绪不□□稳,一直喊着娘娘。”
入殿的白萱萱疾步奔向床榻,方落坐床头,将兜帽取下,露出一张白壁无暇的脸,微垂的桃花眼惹出几分娇怜,烛光下闪着潋潋水波。
妩媚风情,着实尤物。
白萱萱使个眼神,屋内的宫女侍卫立刻离开。
她上前握住澜阳的手,语气焦急:“皇上,发生了何事?”
澜阳两眼聚亮,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半撑起身死死扣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慌道:“萱萱,有鬼......那鬼要我偿命,你去把他赶走!”
鬼?
白萱萱不禁诧异,入宫十几年,她还从未见过一只鬼。何况有她在此,即便是恶鬼也不敢靠近皇宫半步。
她狐疑地抬头四下查看,眸眼黄光闪现,瞳孔刹那缩成一条竖线,幻出蛇眼。
几番环视巡查,屋中并无任何异样,也没有发现鬼的气息。
“如何?”澜阳抓着她双臂,急切问道:“可是看到了什么?”
白萱萱眨眼须臾恢复原状,拍拍澜阳手背,安抚道:“皇上莫怕,屋中并无污秽之物。我今晚守在皇上身边,若有鬼来犯,我定将他诛个魂飞魄散,皇上安心睡吧。”
澜阳闻言安下心来,长吁一口气,紧绷的面色也缓和许多。
他反握住白萱萱的手:“果真还是萱萱深得我心,懂得替我分忧解难。”
白萱萱低眉一笑,几分羞意渐露面上。
听得两人对话的奇旦心中大为不齿。倘若不知他们做过何事,此情此景,就是一对伉俪情深的恩爱夫妻。而澜阳竟知晓白萱萱是妖,却仍助妖害人,简直昏庸无能!
鳖已入瓮,奇旦离开寝宫。
*
却说另一处,等候在白萱萱之女——澜语秋寝殿的摇光,隐匿了身形坐在床沿,静默看着床上正安睡的女孩。
女孩约莫十岁,外表初看已是人形。但摇光窥见了她后背和腿上的蛇鳞。
她也是条蛇妖,只不过妖性尚未完全收敛,蛇鳞外化。
摇光不免疑惑,澜语秋尚约十岁,按理她的修为还不足以变化成完整人形。纯种蛇妖至少要百岁才可彻底化为人形,即便她体内继承了凡人的血脉,少说七八十年才有可能。
怎能十岁左右就已成人形?
摇光无时间思忖这些问题。今晚她来此,便是进行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夺取澜秋语的肉身,暂且将她的魂魄封在体内。
以澜秋语为饵,是深思熟虑后最为稳妥的办法。
忘乐说,董州龙这些年屡次派人入宫打探白萱萱的情况。得知白萱萱十分宠溺澜语秋,自从生下女儿,除却侍寝的时日,她基本夜夜留在澜语秋屋内,几乎半步不离。
奇怪的是,澜语秋三岁之前从未出过寝宫,甚至整个皇宫的人都未曾见过她三岁之前的模样。
传言白萱萱生产那夜,一无产婆,二无宫女,痛喊声响彻皇宫,却连婴儿的初啼都未听过。两个月后白萱萱才离开寝宫,那时宫中才宣告小公主的诞生。
摇光猜测其中缘由:白萱萱是蛇妖,生出来的只会是颗蛋,她自然不会请接生婆。而她生产时必须变回蛇形真身,所以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接近她的寝宫。两个月的时间,以母体孵化出幼蛇,白萱萱才会重新变回人形。
她甚至大胆设想,是否三岁之前的澜秋语还是蛇形所以白萱萱不敢放她出门。之后不知用了何种办法,澜秋语三岁幻出人形后才出来见天日。
而澜秋语三岁时,正是七年前,忘乐恰七岁,也恰是白萱萱找上奉天阁杀害忘乐的祖父宫匡义之时。
这其中种种太过巧合,澜秋语——白萱萱——奉天阁三者在忘乐七岁那年定有什么不一般的联系。
纵然好奇心盛然,摇光也不得不压下满腹疑问,今晚的重点是关门捉妖。
他们使了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将白萱萱骗去澜阳的寝宫,如此摇光才能静候时机夺取澜秋语的肉身。
而用‘鬼吓人’这一招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吓唬澜阳,像他这等恶事做尽的帝王,一点虚影诡事都会令他日夜难寐。
摇光用此法,是为了让澜秋语稍后的‘见鬼’更逼真。一旦听得澜秋语屋里也发生撞鬼的事,白萱萱必会赶过来,与澜阳的鬼事件一联系,白萱萱定然怀疑真有鬼,慌忙担忧之下,又怎会注意自己女儿的异常。
利用澜语秋取其血就要抓住白萱萱忧心急切而放松警惕的短暂时间。
*
片刻后,奇旦赶来,传音道:“白萱萱正陪在澜阳那儿,暂时不会过来,星君可放心施法。”
摇光点头示意,奇旦即刻双手结印,展开结界,将三人所在范围屏蔽,以防澜秋语因抵抗而发出求救讯息。
待准备好,摇光单手执在胸前,口中默诀,忽而胸口一道白光遁出,出窍的魂魄已立在床边。
奇旦赶忙双手接住同时倒下来的曲烟岚肉身,可双眼却一寸不离地定在摇光身上。
一如初次见她时,远观以为是气宇轩昂俊少年,近看竟是个风姿绰约美天仙。
一双弦月眉,如青峦出雾。两弯剪水眸,映碧澄波光。旁人的杏目多少纯真,她微扬的眼梢更添几分凛冽。
眉目之间尽显英气,举手投足飒爽豪气。
魂魄出离的摇光默了默神思,叮嘱道:“倘若我夺身失败,便按照我嘱咐过你的,见机行事。”
奇旦忙收回视线,点头应道:“星君且放心。”
摇光刻不容缓,指间捻诀,霎时化作一道白光,眨眼钻入澜秋语的眉心。
奇旦紧盯着床榻上的澜秋语,屏息等待。
少刻,只见澜秋语双眉微皱,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她视线定在床顶,双目无神,静止未动。
“星君?”奇旦试探轻唤一声。
澜秋语闻言转过头来,不发一语睇着他。
就在奇旦琢磨不明时,她忽而撑坐起来,下了床,赤脚朝奇旦缓步走去。
她失神的目光渐渐聚焦,面无表情盯看对面的奇旦。
就在奇旦欲再唤时,她眸光顷刻凛如冰霜,凉得他心口一提。
这……这不是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