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刹那的愣神,含星见对方走去洗手池,才反应过来,说了句“谢谢”。
许清风假作无意地说了声“没事”,依旧埋着头认真洗手。
含星走到旁边的洗手池,也低着头,将手冲洗了一遍。
这时,身旁蓦然传来如泉般清冽的嗓音,“你变了挺多。”
含星微怔,她确定许清风的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她微微抬了点头,就见对方抽过一张纸,擦了擦手上的水,透过硕大的镜子看了她一眼。
含星在心里念着徐清风突如其来的感慨,嘴上还是回了一句,“应该是吧。”
见过她的朋友,都说她现在变化挺大的。
以前是个被家里宠惯了的骄纵大小姐,现在,可能什么都看淡了,不爱争也不爱抢,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你现在,变化也挺大的。”
“是么。”许清风将手里的纸丢进垃圾桶,“可我觉得,我没怎么变。”
没怎么变?
含星看着他平静的眼眸,或许是没怎么变,只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变了。
气氛忽地有些沉默。
含星开口道,“我先回座位了。”
语毕,含星回到饭桌,找了个边上的位置坐着。
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便商讨着去附近哪家KTV的事。
含星小声提了句,“我就不去KTV……”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左右夹击。
“怎么能不去呢,上回咱们部门聚餐,你就没去,这次必须得去啊!”
“是啊含星,你上回答应我的,下次一定跟你们去玩,你可不许耍赖啊。”
含星有些为难地抵挡着同事们的热情,刚好这时许清风也回来了,直接说道,“看个人意愿吧。”
众人稍有些可惜地“啊”了一声,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同事忽然冒了句,“那既然这样,天色也不晚了,含星姐你一个人坐车也不方便,我开车送你吧。”
含星正在拿自己的帆布包,准备开口回应,又突地听头顶传来一句,“但我觉得大家第一次聚会,要是都能去,应该会更热闹。”
许清风说这话时,面带浅浅笑意,骨子里却是清冷的。他弯了弯眼梢,眼尾叠得狭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刚刚那位年轻男同事。
继续道,“毕竟我才来几天,也想和大家更快熟悉起来。”
“就是说啊,我们许主编都这么说了,含星,咱们就去吧!”
含星抱着帆布包,最终还是没能扛过左呼右唤,跟着一群人来到餐厅附近的KTV。
大家选了个大包间,一排挤在一起。
含星坐在边上,听着他们鬼哭狼嚎的嘶吼,忍不住低头叹气。
所以她才不想来KTV,偏偏完全不知自己唱歌技术的李梅丽几人,又爱当麦霸占着麦克风不放。
只是这场争对耳朵的肆虐并没有持续多久,李梅丽他们竟然很有自知之明地停了下来,把话筒递给了许清风。
“许主编,来一首?”
许清风接过话筒,倒也没不好意思。
但含星是立马把耳机塞得更紧了,想当初大二的时候,她带着许清风去了次KTV,起初许清风死活不好意思唱,到后面被她逼紧了,就拿着话筒唱了一首。
自那之后,她就再没强拉着许清风唱歌了。
果然,不出含星所料。
许清风一出口,众人的脸色从最初的惊喜,变为了困惑,最后再到后悔和错愕。
一曲终了。
李梅丽他们扯出牵强的笑容,忙称赞道,“许主编,声音挺好听的啊。”
含星第一次见那样表情的李梅丽,倒是没忍住,偷偷一个人笑了出来。
不过许清风声音确实是好听的,跟那清泉落在玉石上,清冷中夹在一丝温润。就是搭上那五线谱,毫无默契程度。
突然,含星的名字被叫到。
含星立马收回笑容,面色正经。
“含星,你也来一首啊。”
众人都盯着她,含星倒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便随便唱了一首。
她的嗓音很好,虽然比不上什么专业歌手,但打从以前,就是来KTV的一拨人里拔尖儿的那种。
她唱完,大家的神色又恢复了过来。
之前提出送含星的年轻男同事也拍手叫好,“果然含星姐的歌唱得就是好。”
含星客气地笑了笑,对面的男同事是才进来没一两个月的新人,名叫张维孝,两人平日里也没太多接触,只是上个月同事有事,托含星简短地带过他一周。
眼见着张维孝还想再说什么,许清风却一把把话筒塞进他的手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要不你也来一首?”
张维孝顿感突然,但还是扯着嗓子吼了一首。
途中,一直坐在沙发中央的许清风起了个身,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含星注意到了,心里想到许清风的那位妻子,会不会是他妻子专门打来的查岗电话。
这时,肩头突然多出一双手,含星回头,就见李梅丽顶着通红的脸蛋,一身酒气地凑到她耳边,“看什么呢,对我们许主编有意思啊?”
“梅丽姐,你别乱说。”好在KTV音乐声够大,大家都听不清彼此说的话。
“我怎么乱说了,从咱们吃饭时起,我就觉得每次你面对咱们许大主编时,脸色就不太对劲,说说,是不是喜欢上了,你要真喜欢,姐可以帮你策划策划啊?”
含星轻轻推开李梅丽,有些无奈道,“姐,你喝多了,别乱猜了。”
“怎么了嘛,人家许主编刚才不是还在饭桌上说,他上一段恋情大学时就结束了嘛,你看你俩年纪相仿,而且你也长得不差啊,我觉得我们这里就你跟他最搭。”
“姐——”含星拖长语调,轻叹口气,“人家许主编回的是上段恋情的结束时间,不代表他现在没有正在进行的恋情啊。”
李梅丽伸长脖颈思考了一番,“是这样吗?但是他、他说上段恋情结束,不应该代表现在也没有恋情么,不对,你这样说,好像也能说得通,上段恋情不代表这段恋情,哎呀,好绕啊,不管了不管了!”
李梅丽一屁股挤到含星边上,拿起酒瓶继续喝。
含星赶忙制止,“姐,你别喝了,喝够多了!”
眼瞅着根本制止不住,这时,许清风从外面走了回来,看了眼时间,“今天要不就先到这里吧,大家明天还要上班,不要回去太晚。”
众人也差不多疯够了,便一一应下,开始收捡自己的东西。
含星扶起李梅丽,艰难地往前迈着步子。
张维孝赶忙跑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嘱托完其他人的许清风走了过来,见着张维孝,便说道,“你有开车来是吧?”
“嗯,哦……”
“那你去送送高永他们吧。”
“啊?”张维孝有些犹豫,但抵不过面前人的身份,只能依依不舍地走到了另一波人面前。
许清风望着喝得烂醉的李梅丽,“我帮你吧。”
他拉过李梅丽的另一只手,把人一路带到了街边,放在长椅上。
许清风其实也开了车,不过喝了酒,便只能叫代驾。
“等一会儿代驾来了,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含星看着醉酒的李梅丽,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眼前的男人,她还是信得过地,“我也没喝酒,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反正我也要送她,一起吧,毕竟是部门出来团建,保护你们安全也是上司的职责,你也免得多给一份车钱。”
许清风把话堵死,含星一时倒找不出很好的拒绝理由。
代驾也很快骑着折叠车赶来,几人坐上了许清风的那辆路虎,不愧是好车,座椅就跟普通轿车不同,连老练的代驾握上方向盘的时候,都有些紧张。
“你不坐前面么?”含星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现在他俩的位置是李梅丽挡在中间,然后他俩各挨车门一边。
许清风脸色淡定,“我怕李梅丽一会儿想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含星“哦”了一声,想来也是。
只是李梅丽全程还算安静,没闹也没吐。
车子很快到达李梅丽所住的小区楼下,含星和许清风一个一边,把李梅丽抗回了家。
做完这一切,含星喘了大口气,腰都快压弯了。
不过她现在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就是一会儿还要和许清风单独乘坐一辆车。
“走吧。”许清风对着含星道。
含星仔细锁上门,下楼的时候,全程无言。
两人一起回到车上,只是许清风在选座位时,还是坐在了后方。
含星虽还想问,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毕竟这是人家的车,人家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车子平缓地行驶着,路边夜色匆匆。
眼见着气氛寂静到不行,还夹杂着一阵阵尴尬,含星赶紧将脑袋搁在椅背上,眯上眼睛,假装睡觉。
没多久,车内传来平稳的呼吸。
许清风转头,就见含星是真的睡着了。
车子突然猛地一个晃动,含星脑袋晃悠着往玻璃车窗上撞。
许清风见此,一个俯身,将手垫在她脑袋侧边,这才免于被撞个脆响。
含星依然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被月光镀上薄薄一层光晕。
细眉微微蹙着,小而圆润的鼻头泛着点点粉红,嘴唇也是出奇的艳丽,跟那花瓣似的,带有几分娇软。
眼前人的长相没怎么变,只是经过几天相处,让他确信她的性子完全变了样。
那张脸蛋依然小巧精致,带着几分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透着星点可爱。
只是似乎被时间磨去了棱角与锋芒,曾经那个自信张扬的大小姐已然不在,留下的只有寡然与佛系,仿佛对所有的事都提不起兴趣。
一时间万千情绪交错,最后,只剩下心疼。
许清风还记得一年前,打听到的关于含星的消息。
她家的工厂倒闭了。
那时他费尽心思去打听她的着落,却无人知晓,只知道他们连家也搬走了。
连带着,把他的心也搬空了,陷入到毫无止尽的黑洞里,无所依靠。
只是当初就算找到了她,说不定他也没有勇气真的去找她,他怕她恨他。
他还深深记得她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要是咱俩结婚了,以后咱爸的工厂你一半,我一半,我们一起管理,争取继续发扬光大。
想到这里,喉结滚动,眼眶竟染了红。
他强压下心头涌上的那阵酸涩,是他食言了,是他不顾她担心的话语,毅然决然地要跑出去闯荡,信誓旦旦地说要靠自己给她一个家。
是他后知后觉,她最想要的,不是钱也不是名,她想要的,仅仅只是他能好好地,健康平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