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气候多雨水,尤其是夏秋,前一秒还万里无云,几朵阴云聚集过来,便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这一场雨同样来得急,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水泥地上,很快便扩散开来。
许慢慢有些犹豫地打量着眼前这堵围墙,又往后检查了一眼。
没人跟来。
身后是一排绿化,树不算太高,但也能将她完美遮蔽。
周尉选的倒是个好地方,一看就□□经验丰富。
确认没有人跟来后,许慢慢便观察起了这堵墙。
学校的围墙是砖砌的,大概两米高,凭她想要徒手翻过去肯定是不行的。
许慢慢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在一旁的松树上。
这颗松树算是最高的一棵,长得倒是很壮,只是枝桠单薄,肯定承受不住她的体重。
虽然不知道周尉为什么忽然情绪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动,但她估计跟主任的话有关。
教导主任当时说,他学了十几年的钢琴,小时候还办过私人音乐会?
这么厉害的?
难道……
周尉是个钢琴天才,但是后来家长逼着他好好学习,被迫放弃掉艺术这条不归路,导致这一切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结?
还是因为他觉得以这种正面偶像的姿态出现在同学们面前,逼格略显不够?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不论是何种原因,她还是选择跟出来了。
周尉之前帮过她那么多忙,她总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即使在坐在前排的老师投来探究的目光了,许慢慢还是选择了非常值得怀疑的扎堆上厕所的说辞。
她只隔空温柔无害地笑了一下,再一次使用了自己的“慢慢很单纯、慢慢什么都不知道”大法,装作一个不知违纪为何物的乖乖牌。
成功让老师点头许可。
——可惜乖乖牌现在正干着“违法乱纪”的事儿。
许慢慢抱着树向上爬了几步,伸手拉住一个枝桠,用脚蹬着树干做支点,身体探到围墙上,而后缓慢地将身体探向围墙上方,双手发力撑上去,而后小心地在另一面降落。
成了。
“你怎么跟出来了?”
她还没落定,便听见耳边冷冷的一声。
嗯?
许慢慢被吓了一跳,回头便看到周尉斜着身子靠在围墙上,双手插在校服的兜里。
“你就站这儿啊!”她的语气有些不赞许,“还好没砸到你。”
周尉本想笑一下,提起嘴角却有些勉强,干脆放弃了。
随后,他眨了眨眼,强打起精神调侃她:“站这儿怎么不行了,一般哪有人会从天而降。”
语罢,他伸手按了按眼尾,像是提醒自己注意表情。
许慢慢会跟出来,还是令他挺意外的。
人家关心自己,总不能冷着一张脸。
许慢慢被堵了一下:“……”
“那你不也是翻过来的吗?”
他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跟了一路,头发都跑得有点乱,尤其是头顶,还有一簇不太顺帖的头发翘了一个角。
可爱的一个小细节,竟然奇妙地让他心情平静了些。
他的确是□□过来的,但他们俩能一样吗?
一个皮糙肉厚的男生,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以貌取人。
能一个人单挑几个同龄男生的小姑娘,好像□□出来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情。
叹口气,他道:“嗯,其实在里面就感觉有人在跟着我,所以我在这儿等等。”
他的情绪好了许多,只是还板着脸,不像平时那么温和。
雨滴断断续续地砸在他们的身上,还没有怎么下大,但地上已经快要湿成一片了。
许慢慢思忖了一下:“我跟他们说,去一下洗手间,现在回去正好赶下一节课……”
他侧过脸:“你先回去吧,别淋雨淋感冒了。”
“我想静一静。”
他讲话时声线平平的,但这份平静反而让许慢慢听出一股不自然的低落。
她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不喜被触碰的点,既然他会突然如此不快,说明刚刚的事令他特别的不适,或者触碰到了某个足以让他情绪爆发点。
而这种敏感的话题,则是他的个人隐私,旁人不要探听为好。
“嗯。”她认真点了点头,“那你自己注意,早点回学校吧。”
周尉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她担心地看一眼他,周尉身姿颀长,背靠着灰白色的围墙,头顶离围墙上方也没有多少距离。
许慢慢险些有点忍不住心里的羡慕,要是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他这身高就好了。
那怕是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制霸整个附中。
等等,像周尉这么高……
这么高……倒是可以轻易地翻回去,可她呢?
外面又没有树了,她要怎么回去?!!
许慢慢无辜地眨眨眼:“周尉……”
“嗯?”
她弯了弯眼睛,笑得委屈巴巴:“可能不能让你一个人静一静了。”
周尉有些疑惑地微睁大眼睛,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许慢慢解释道:“围墙太高了,外侧没有树,我翻不进去了。”
这个点肯定也没办法从校门进去。
“……”
周尉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看着她娇小的身体,终于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
“我抱你上去?”他慢悠悠地提议。
许慢慢警惕地看他一眼:“不要!”那也太羞耻了。
“那要不……”
“你还是委屈一下,带着我一起静一静吧。”
半晌,许慢慢扬起一个微笑,冲周尉眨了眨眼:“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好好玩一玩?”
他轻笑一声:“你倒是随遇而安。”
雨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许慢慢的头顶也有些湿意。
她拨弄一下刘海:“走咯,骑自行车么?”
-
周尉带她去了城郊的河边。
C城临河而建,这条在C城边上的河流上有个发电站,下游的堆积岸上铺满了鹅卵石,为了给市民提供休闲娱乐的场所,便简单地做了做绿化,铺了一条小道。
附中本来就不在城中心,两人只骑了半个多小时到达了人烟稀少的河畔。
两个人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折叠好放在共享单车前面的框里,单看校裤看不出是附中的学生,就不用再顾虑上课时间外出被老师发现。
车停在背后,许慢慢将校服拎在手上,跟着他走到河畔。
周尉在河边坐下来,随手折下一根野蒲苇。
“坐在这儿会不会有点危险?”
河畔的坡度挺大,鹅卵石看起来又很容易滑落,许慢慢远远地站着,有点不敢过去。
他扬起笑:“难得你也会觉得危险。”
“……”喂,你怎么这么喜欢翻旧账的。
许慢慢微鼓起腮,白了他一眼。
她正有点生气,就看到周尉站起身来,朝后面坐了些,随后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他又这样。
明明直接往后坐就好了嘛,非要调侃她这么一句,招人讨厌。
“你刚才怎么了?”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最开始的心理建设都打了水漂。
还是忍不住问了。
周尉沉眸:“没什么。”
只是主任的话让他知道,他的父母根本没有遵守约定,只是把跟校方打招呼换了一个模式。
更加隐秘了而已。
“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
“周围的人都在谈论你,都在夸你这里厉害、那里厉害,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
许慢慢凉凉道:“一般人怕是很难体会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就是,在传言中把你供入神龛,定死在一个又一个标签上。”
“就觉得,好像活着的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背着这个名字生活的木偶。”
许慢慢看着前方潺潺流淌的江水,看起来很平静,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河面上,荡起薄薄的水汽。
但稍远处,另一条河流也汇入这一条江,交汇处水流湍急。
“谁不是呢?”
她麻木道:“按你这么说,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框架里。”
“大家都打小就被教导要好好学习,不能偷懒,这样才是‘正确’的活法。”
周尉眨了眨眼:“可是这样,人生有什么意义呢?”
“我特别受不了我父母。大概是因为他们在体制内工作,信奉关系社会的那一套,从小就恨不得我按照他们的尺子生长,然后再靠着他们打点关系一路顺利……”
“控制欲太强了。”
他捡起一个石头,用力地朝河里扔去,打了两个水漂,沉没。
许慢慢忽然觉得很好笑。
一丝自嘲滑过眼睛,她低下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原以为这件事触碰到了周尉哪根神经,是有过多么可怕的阴影,但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如果是别的,她都能笑起来安慰他,但偏偏这方面,她做不到。
正因为她懂得。
只因为她懂得,并且跟他的情况相比,自己的父母是另一个极端。而周尉此刻的烦恼在她的眼中,却是求也求不来的、甜蜜的负担。
“……”
她躺下去,任后背又湿又脏的鹅卵石硌着自己的背。
周尉压抑地侧身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雨滴砸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没什么。”她笑起来。
只是觉得,你太幸福了。
只是觉得自己很蠢,为什么……要跟出来。
又是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以为的朋友,也跟她不一样。
“周尉……”
“笨蛋。”她悄声迁怒,有些难过地咂咂嘴。
他不确定地转过头:“嗯?你说什么?”
许慢慢坐起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蒲苇,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