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所以，此时天降横祸的不幸、班主任即将前来训话并发现她已然罪加一等的可能，都不过是这尘世为将她打造成坚硬闪烁的钻石，而刻意营造出的苦难罢了，这些实在、实在算不上什么。

许慢慢一面悄悄对着手机抄着自己的检讨，一面苦中作乐给自己强行灌鸡汤。

现在她和一班的这些男生们均匀地占据了空荡的办公室的工位奋笔疾书，如果班主任来了，发现其他人都是外班的，多少会给自己班学生一点情面吧。

然而事实总是残酷的，班主任跨进办公室时只为挤满学生的状态愣了半秒，便敬业地将目光锁在了她的身上。

“许慢慢，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班主任严肃而刻薄的表情，她心里的不忿便又腾了起来。

“……”该怎么跟本来就讨厌自己的老师说，自己刚刚被教导主任归入了游戏厅犯罪分子行列？

“写检讨。”她言简意赅。

班主任闻言一乐：“刚才在教室里跟我抢漫画时可得意了，结果自己跑到办公室里写检讨？”

他面色微沉，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你是当我三岁小孩儿呢？打一棒再给个甜枣。”

噗。

办公室里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和大家压抑的憋笑声，许慢慢班主任的话说得清楚明白，根本不用动脑子便能想明白，这老师是误会她的检讨书内容了。

怪不得她自投罗网到了办公室，原来是个巧合。

红毛偷看周围同伴一眼，对了对眼色，开口使坏：“老师，你说啥呢？”

……许慢慢如刀锋一般凌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像是在做警告。

“嗯？这位同学……你是？”

红毛大大咧咧：“我是一班的，我们办公室里的同学都在写主任布置的检讨，明天早上升旗仪式上念呢！”

不以为耻，反引以为豪，还是清北班的呢。

许慢慢班主任心里冷笑：“什么检讨？”

“顾畅……”坐在红毛对面的周尉接到了许慢慢求助的眼神，下意识地开口打断。

短发小姑娘平时虽瞧起来酷酷的，但奈何肤色白皙，脸颊还有一点婴儿肥，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还看的人……更有欺负的欲望。

就这么无助地看着他的时候，又像极他家里“吚吚呜呜”的非洲迷你小刺猬，让人骤然腾起保护欲。

早上还在游戏厅撇着嘴要和他争个高下的女孩，在办公室里的尴尬情境下，向他示了弱。

周尉打断红毛话头之后，看着小姑娘略松一口气的可爱样子，心里便腾起了危险的好奇心。

欺负一下……也挺好玩儿的吧？

就像对待家里的那只小刺猬时，瞧起来太乖反而让他觉得不自在，非要把它拎起来放在手上，冒险地摸摸它的背脊，被轻轻扎了才愿意罢手。

“就是去游戏厅的检讨呀，不知道跟漫画有什么关系？”他佯装不解地道，语气难得上扬。

周尉看着许慢慢，眼里的笑意闪了闪，女孩果然登时沉了脸色，微愠地盯着他。

算了……他念头一转，坐直身子。

“——不过，她好像是被主任误会了。因为恰好在我们被训话时走进办公室，我的同学又认错了人，她就说不清了。”

“对、对。实在是……太巧了。”红毛抽抽嘴角，心道尉哥这一整，也衬得他自己忒没气度了些。

他还不是看尉哥居然被这个张狂的妹子打赢了，心里有点不舒服吗？

要帮这个妹子，也不跟他通一通气，哼，岂不是、显得他很不男人啊！

他有些愤愤，委屈道：“都怪我认错了人，这不刚开学呢嘛，我又脸盲……老师，您别跟误会自己班上同学就行。”

好的坏的全让他们说了。班主任默了两秒，刚刚教室里的气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撒，无语道：“那你明早上还是上去念检讨，连着漫画的事儿一起，我也懒得说你了。”

许慢慢低着头，从上面看起来像是有几分羞愧，班主任翻了个白眼，径直下班走了。

教师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二班的男生们面面相觑，二班的多数人都是初中时的小火箭直升班来的，本来都是初中开始的兄弟，都明白周尉纯粹是爱玩的性子，心里忍着笑，幸灾乐祸地看着许慢慢。

偏偏周尉还是实打实地帮了她，虽然一切也都因他旁边的红毛而起。

“谢了。”她硬邦邦地道。

却没想周尉摇了摇头，装模作样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我谢谢你？！”许慢慢暴躁道，发觉红毛又盯着她，于是不忿地以眼刀回应。

“不谢。”他轻笑一声，“谁叫你，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回天无力呢。”

“我这人……向来喜欢，以德报怨。”

-

第二天升旗仪式。

许慢慢以前在初中时，便听闻了附中“超级中学”的名号。

这个“超级”有许多种说法。一是源于其奇高的升学率，因为每年有百分之七十的同学能上一本线，几乎是本市的神话。

二是它的规模也极大，每个年级就有三十个班，分成“清北班”“火箭班”“平行班”三个层次，一个年级便可以占领一个校区。

军训的时候许慢慢便通过操场上乌泱泱的人群感觉到了附中的规模，接下来则是因为一些细节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个学校的“超级”二字，真不是空口吹出的名号。

比如，升旗仪式也有男女二人做主持，虽是学生，但那叫一个字正腔圆，超级专业。

又比如，教导主任说了要让他们在升旗仪式上做检讨，那就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超级地……变态。

许慢慢和一群二班的男生站在候场处，只待主持人唤起他们的名字——“一群犯了错但还有救的思想落后的同学”。

他们都穿上了校服，天蓝色的运动衫袖子上还有几条白杠，挺清新的，算不上难看。

许慢慢比他们矮得多，悄悄站在人群背后，心里打着鼓。

直到上台之前，她都以为，这些日子一直被她yy着的校草温宇新同学，那个宛如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温柔、清秀的男生，会站在一班的一群学霸之中，默默地背诵课文。

最多最多，就是在台下悠悠地听着她这个“在游戏厅被抓包”“在班级看漫画和老师争执”的后进生念检讨？可没想到，站在台前的男主持人，就是温宇新！

军训时她一边趁休息时间看漫画，一边偷偷打量混合排里的这位校草同学，脑子里构思了无数种相识的方式，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

实在是……太羞耻了。

许慢慢轻咬下唇，捏紧手里的检讨，对昨天的不幸再次忏悔。

怎么就偏偏是温宇新来做这个主持呢？

“你巴巴地盯着谁看呢？”熟悉的刺头顾畅同学又一脸搞事地问许慢慢。

“……”

她紧张地移回目光，生怕自己多流连一分，便会被昭告天下“许慢慢偷看温宇新”！

毕竟以顾畅的性子，自己昨天小小地得罪了他了一下，他便开始肆意地以言语攻击她。

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在看校草同学，岂不是明天就要出一本校刊叫《号外号外——附中版恶作剧之吻：三十班检讨女觊觎学霸校草，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没什么。”她难得地有些慌乱。

顾畅站到她的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朝外看，便发现从这个角落看过去，周尉后面便是舞台的正中，温宇新和另一位女孩站在台前，认真地念着稿子。

他轻哼一声：“温宇新？就这人……”顾畅第一次露出这种不屑的神情，看得她有点难为情。

许慢慢死鸭子嘴硬：“不是！”耳廓却开始悄悄地泛起粉红。

你个红毛，凭什么看不起人家校草。

她又羞又怒，气得快要鼓起脸来，短发轻轻地贴在唇侧，显得脸庞娇小又可爱。

“那就是……尉哥？”红毛听到她的否定登时放了心，语调忽然暧昧了起来。毕竟在他的眼里，不喜欢温宇新的才是正常人。

啊？？

……许慢慢的心急促跳了一下，算了吧，我怕他还来不及呢，毕竟能忍你这种话痨小弟，肯定是个狠人。而后她想起周尉在游戏厅时冷冰冰的样子，心虚地“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

顾畅笑着跟周尉对了视，却被周尉警告的眼神搞得僵了一下，登时一脸“我见到鬼了”。

“咳咳。”我躲还不行么。

红毛缓和气氛，轻咳一声，加入周围男生低声讨论游戏的阵营。

“紧张？”周尉背靠着栏杆，语罢缓缓打了个呵欠，一幅没睡醒的样子。

一早上，就看见她走来走去，稿子开开合合好多遍，像只焦虑的仓鼠，只缺一个跑圈圈的玩具。

“还好。只是一开学就在这么多人面前认错，有点不习惯。”

他点点头，没再开口，把稿子叠了叠，随意地放进校服兜里，一只手搭上眼睛，懒洋洋地开始补觉。

许慢慢复又展开自己的检讨稿开始默默地念，希望等会上台尽量读得流畅一些。

已经很丢人了，她不想在温宇新面前念个检讨都能错漏百出。

不过还好，上台之前，负责的同学已经把检讨稿给两位主持人审核过一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跺了跺脚，今早上没穿长袜子，脚踝裸露在寒风中，有点凉。

周尉左手捏了捏自己后脖，另一只手下展伸了个懒腰。

“反正，等会儿我们一起上去。你站在我们之间，可以给你挡着。”

许慢慢实在焦虑，手里的稿子都捏出许多印痕。他都打了好几次哈欠，每回恰巧看到她，都是嘴里念念叨叨的紧张样子。

他觉得好笑又可爱，念检讨这么个小事情，她怎么还越等越紧张了？

“不用不用，”红毛背对着许慢慢，又误会了，“尉哥，你真好。”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想用肩碰一下周尉，一幅卖腐相。

周尉无语地侧过身，心中恶寒着躲开了他，又忍不住觉得好笑：“我……”

“顾畅，你是不是欠打。”他笑起来，用指节在铁栏杆上轻敲一下，发出“叮”的一声。

原来这个长得有点凶帅凶帅的高冷男生，也有这样接地气的一面。

许慢慢头一次见他笑得那么灿烂，唇红齿白，要不是有些冷峻深邃的五官撑着，她都快要觉得周尉和自己班上的男生也没什么区别了，一样地……平易近人？

周围的男生都附和起来：“顾畅，你就可劲作吧。”

“你再这样尉哥也不会爱上你的……哈哈哈。”

直男卖起腐来，可还真叫人承受不住。

许慢慢悄悄笑弯了眉眼，抬头便和周尉冷不丁地对视了。

他只是听着周围同学的对话，随意地四处看着，脸上笑意还未消去，难得地有些温柔。

熹微的晨光下，许慢慢第一次注意到，周尉真的很白，衬得他的眉毛都有些像水墨的颜色。初见面时总觉得他眉宇间带着桀骜，现下反而想起“清朗”二字。

“谢谢。”许慢慢向他做了一个口型，笑起来，也没那么紧张了。

她其实也是弹簧一样的性格，别人用什么样的力道对她，她便是什么状态回应。许慢慢听懂了刚刚他是在宽慰自己，便也温柔地回应。

周尉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嗯”了一声，不知怎么地，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