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愈合得很好。”
拆下纱布和石膏,沈医生检查过霍鑫泓的瞳孔,向一旁满脸迫切的霍啸云报告:
“颈托还要再戴一个月,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那场车祸中,霍鑫泓乘坐的福特在经过交叉路口时,突然被另一边冲红灯的货车撞出车道。
事发在凌晨,只有路口监控拍下这场事故,货车司机随后肇事逃逸,至今没归案。
其时坐在后座的霍鑫泓强撑着爬出车外,甚至还及时拖出司机并报案,二人得以很快被送往医院抢救,才捡回半条命。
然而,一个月过去,连比霍鑫泓伤得更重的司机也已开始下地复健,他却依然昏迷不醒,无法不令人担忧。
故听到医生的话,安静屋中的几人吊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几乎问了沈医生一万遍,霍啸云握紧拐杖,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心急如焚: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只能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熟悉霍啸云的性格,沈医生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缓声解释:
“接下来可以多给他按摩穴道,促进血液循环,多外出晒太阳,都会有帮助。”
“如果不介意,可以教我按摩的手法吗?”
一直乖巧站在角落的今淼忽而开口:
“横竖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听见他的话,一时屋内其他人反应各异,有猜忌有疑惑,偏鲜见认同或感谢。
对于这些不友善的目光,今淼倒不在乎,比起与一堆心思的霍家人相处,他更喜欢跟“安静”的霍鑫泓一起;若上天垂怜,“丈夫”真的奇迹般醒来,说不定会念在他没功也有劳,两人好聚好散。
“当然可以呀,我这边还有教学影片,稍后一并传给你们。”
温和地朝今淼点了点头,沈医生吩咐一边的护士:
“等会麻烦王护士留下,给今先生演示按摩的方法,细致些。”
安排妥当后,沈医生到书房给霍啸云作体检,屋内便只剩下今淼和护士,以及“沉睡”的霍鑫泓。
悄悄松一口气,今淼轻步走上前,在床边站定。
这一个月以来,霍鑫泓均靠输液和推葡萄糖维持生命,以致他的脸颊稍微显瘦削,但奇异的是并没有显出过多病态的虚弱,仿佛只不过是暂时的安眠。
霍家是华国人,但霍鑫泓与霍鑫言兄弟的母亲是爱尔兰人,因此霍鑫泓发色也随了妈妈,是半卷的浅棕色短发;他天庭饱满,鼻梁高挺,两道浓眉隐隐透着凌厉;浓密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勾勒出堪称完美的眼线,服帖地覆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极淡的阴影;两片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下巴的弧度流畅优雅,可谓是兼具中西优点的长相。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句诗不由自主浮现在今淼脑海,上辈子出身贵族,他也曾见过不少所谓天潢贵胄,可见了霍鑫泓以后,他竟觉得,比起眼前人,那些人就像猴子披官袍,滑稽可笑。
“请问,我该怎么做?”
回过神,今淼微微侧过头,轻声请教站在自顾自在一旁忙着玩手机的护士。
“这是穴位图,不过就你能看懂么?”
用余光瞟了今淼一眼,王护士半倚在凳旁,嘴角斜向上扯了扯,鼻子哼了一声:
“横竖现在屋里没人,别装了,歇着吧。”
极轻地皱了皱鼻子,今淼按捺住怒气,冷静问: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装个毛线,”
大喇喇坐下,王护士翘起二郎腿,随手把图纸甩到桌上,皮笑肉不笑道:
“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为了钱宁愿嫁给个活死人守活寡,啧,世风日下。”
“请您放尊重一点。”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今淼退后一步,捡起图纸,冷笑反问:
“我与霍家充其量不过各取所需,难不成,其实你想跟我换?”
坦白而言,要说今淼对霍家一点不满也没有,那是骗人的。
即使在今淼成长的朝代,找人冲喜在一般人眼中也称不上什么光彩的事,娶的一方是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嫁的则大多是生活过不下去,无法选择。
正如在现今,霍家也是仗着拿捏住今家的把柄,才迫使今家把儿子“卖”来冲喜。
若今淼的志向是当一个米虫,或许嫁入霍家会是一份美差,可偏偏他不是。
“你!”
浓妆艳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王护士一脚跺在地上,像跳梁小丑,怒极反笑:
“起码我不是出来卖的。”
“对,出来卖的可没你演技好。”
好整以暇坐下,今淼眼珠一转,似笑非笑:
“我既然担了霍先生的丈夫这个虚名,至少该做的一样没落下;而你,刚霍家人在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一个霍先生叫得甜;等沈医生一出去,不但半点实事没做,只会对我冷嘲热讽,你怎么不去表演变脸?”
“是那又怎样?”
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今淼不过是个家族弃子,王护士自然也不把他反正眼里,声音不自觉提高:
“你以为你在这里算个东西?能把我怎样?”
“我确实不能把你怎样。”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今淼仰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指了指不远柜上的装饰品,好心提醒她:
“但看到房里录像的人可不好说。”
“什、什么?”
前一秒耀武扬威的王护士顿时像个漏气的皮球,她战战兢兢往今淼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马上心虚地回过头,似被烫到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满脑子快被懊恼淹没:
她怎么就没想到,霍鑫泓没有行动能力,为了防止有人加害他,房里装摄像头再正常不过!
那不就意味着,她刚才一举一动迟早得被霍家人知道?!
与此同时,看监控的骆斌在今淼指向摄像头所在的方向时,心内震撼不已:
霍鑫泓房里有两处摄像头,一款是为敷衍霍啸云而设,另一款则是最精密的微型款,只有他与霍鑫泓本人知道,除非是专业人士,很难发现。
而今淼不但准确指出后者的位置,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看向摄像头时的眼神,如同经验老道的猎人,竟让骆斌有种自己才是被追捕一方的错觉。
从小接受一等一的安保训练,大场面骆斌见过不少,可今天,居然被一个黄毛小子给唬住,看来今淼的底细有必要深挖。
“那个,今先生,我刚才全是开玩笑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哆嗦着腿走近今淼,王护士面白如纸,眼眶都红了,强颜欢笑:
“我这就给您一步步演示,您要是有哪里不清楚,请随时开口。”
轻叹了一口气,今淼素来不屑打丧家犬,站起身平静道:
“那就麻烦你了。”
“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手不自觉颤抖,王护士当下还哪有适才那副刻薄嘴脸,反低声下气求今淼:
“您能不能请霍先生高抬贵手?”
“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对,也请你指出。”
默默记下王护士推拿的动作,今淼边依照她的指示,试着在霍鑫泓的另一侧小心模仿,边漫不经心说:
“只要你认真对待护理的工作,我相信霍爷爷是讲道理的人,何况你跟在沈医生身边应该有一段时间,证明你是有真本事。再者,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以为今淼还在记仇,王护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对不起,我……”
“不过,我希望霍大公子能快点醒来,这是真心,不是装的。”
凝视着霍鑫泓的睡眼,今淼温和地握住他的手,不知为何有点低落:
“相信大家都这么想的吧。”
经沈医生仔细检查,霍啸云的身体没有大碍,老人难免有点小毛病,没到晚上便和跟惊弓之鸟一样的王护士离开。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晚饭过后,今淼照着沈医生传给他的视频,边给霍鑫泓做推拿,边自言自语:
“你要是也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就快点醒来,我会很感激你。”
根据霍家和今家的约定,只要霍鑫泓醒来,今淼随时可以恢复自由,当然,两家人心里明白,这很大可能是一句空话。
今淼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净白皙的手背如同光滑的羊脂玉;在前世,这双手能调出令各家贵女争破头的奇妙熏香,也能提刀上阵,杀得敌兵闻风丧胆。
他按压穴道缓慢精准,霍鑫泓久睡乏力的肢体在刺激下,渐渐从酸胀到温热,像是被一股股暖流冲刷,令人在不知不觉间感到惬意和放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淼恍惚之间,似乎看见霍鑫泓的眼皮滑动了一下,不禁连眨了好几下眼,心里扑通乱跳,不住告诫自己:
稳住,说不定只是眼花。
半夜,假寐的霍鑫泓慢慢坐起身,看向一旁熟睡的今淼,若有所思片刻后,向摄像头的方向隐蔽地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