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雅如昨晚上睡得极为不好，一整宿都在琢磨，熊有业、邓满月收到半边馒头之后的反应。

自责、内疚、羞愧。

他们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应该高兴吗？

她的生父母、养父母可是巴不得她天天往家里拿东西。

有东西收，她是贴心小棉袄。

没东西，她就是白眼狼，白养活了她。

回想身边的同事、朋友，不管是家里重男轻女的，还是相对一碗水端平的，她们的父母都挺高兴闺女从外拿东西回家。

即使嘴上有说拒绝的，那双收东西的手可麻利了。

“囡囡。”正想着，邓满月笑盈盈地在熊雅如跟前蹲下，把一张面值1分钱的毛票放在了熊雅如的手心，“这是你今天的零花钱。”

“零花钱？”这个词对于家庭富裕的孩子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可对于熊雅如，那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并在初次触碰到只存在传说中的零花钱，熊雅如是又惊又讶，连连追问邓满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是给她的奖励？

昨天她从外边往家带回半边馒头的奖励？

熊雅如在心中兀自猜测。

邓满月是一脸自责的解释，“是爸爸妈妈疏忽了，没注意到我们家的囡囡长大了。这零花钱给你，爸爸妈妈不过问你怎么花用，由你自由支配，每天妈妈都会给你零花钱，等你再长大点，上初中了，零花钱会相应地增加。”

摸了摸有些没回过神的熊雅如，邓满月再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跟妈妈说，妈妈会满足你的。”

熊雅如摇摇头。

她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如果真要说上一样的话，那就是赚钱的技能。

可这技能也不是东西，更不适合当着邓满月的面说出来。

邓满月就说，“没事，等你有想要的东西了，可以随时跟妈妈说。”

“好……”熊雅如魂不守舍地应下。

邓满月从箱底掏出了本灰扑扑的本子，“妈妈不是已经教你怎么认帐本了吗？这本帐本上面记着的字数，你都看得懂吧。”

熊雅如趴过去瞅了眼。

不是公帐，看起来像是熊有业、邓满月的私帐。

上面记着他们每天的收入、开销、结余。

视线往下滑动，看到最后。

结余不多不少，总共有88元。

这对于人均月收入只有十来块的农民来说，算是比较大的存款了。

邓满月把手中有些年头的钢笔递给熊雅如，“从今天开始，我们家里的帐本就由你来掌管。”指了指空白的地方，让熊雅如握着笔，开始在上面写，“昨天的帐还没有记，我来说，你来写。”

“恩。”熊雅如只小学毕业，文化水平不高，可写几个数字，她还是得心应手的。

但也没表现得特别出色，毕竟在邓满月眼里，她才刚学数字。

“写得真好！囡囡真聪明！”邓满月举着帐本，不断夸赞熊雅如，“将来兴许可以去当会计。”

将来？

熊雅如在心里摇头。

她不愿意在这世界待太久的时间。

想到这，熊雅如的视线往窗户那边瞟了瞟。

胡铭早早就来了，有些孤寂地站在角落，身体紧缩着，以防被邓满月发现了，可又时不时地探出脑袋来，瞅一瞅熊雅如。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真跟只担心会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瞧着怪可怜的。

“囡囡？”邓满月见熊雅如失神地看着窗户，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瞥到胡铭的衣角在角落快速闪过，邓满月脸上闪过了然的表情，把钢笔、墨水收了起来，帐本则是给了熊雅如，“妈妈也该出工干活去了，你乖乖的，别把自己弄伤了，让爸爸妈妈担心。”

算是默许了熊雅如跟胡铭在一起玩，也不强拘着熊雅如在家里待着。

邓满月离开家里，没有直接下地出工，她去找了在生产队巡视的熊有业，“我把我们私下的帐本给囡囡看了，让她每天帮我们记账。这样，她知道我们的收入、存款，比起村里的其他人，条件还是稍微好点的，应该不会再出去想着赚钱了吧。”

熊有业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只是相对于村里稍微好点，可比起县里、省城的呢？囡囡是给我上了一堂警醒的课，不能太过于安于现状，毕竟人都是往上走的，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因为条件比周边稍微好点，就自以为给予孩子最好的条件了，还是要努力再往前冲冲，时时刻刻让自己在进步，这也算是给孩子做好了榜样，这可比每天在孩子耳朵边念叨，空口让她上进来得有效果。”

邓满月垂眸静默了片刻，“我没上过学，只上过几天的扫盲班，而囡囡再过两三个月该上小学了。与其到时候每天逼她读书认字，不如我这个当妈的先做好表率，每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熊有业大力支持邓满月，“是该这样的。”

这边夫妻俩人商量好了要互相上进，这边熊雅如看着手中的帐本，也在想着该怎么让胡铭上进。

她放好帐本，走到了窗户边，朝在角落罚站的胡铭勾勾手指头。

胡铭眼睛一亮，立即飞奔了过来。

胖胖的手指头揪着衣服的衣角，胡铭紧张地问熊雅如，“你，你这是跟我和好了的意思吧！”

不等熊雅如说话，胡铭抢先道：“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熊雅如就问胡铭，“那我让你上进，跟着我读书认字，你也愿意吗？”

胡铭想也不想的答应，“愿意！我愿意的！”

熊雅如的脸上露出笑意，“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不过，熊雅如没有立即教胡铭认字，俩人昨天说好要给年轻护士摘空心泡的。

说出去的话，得要办到。

熊雅如努力在胡铭面前做好表率，不让他有机会学歪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城里卖空心泡？”等把今天摘来的空心泡悄悄放在了年轻护士的宿舍门口，胡铭在回来的路上询问熊雅如。

熊雅如拉着胡铭到镇上的主街道上，“我们试着拦下过路车吧，如果能够跟过路车的司机约好时间去县城，那我们就省力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