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国师大人诶。”整个书斋沸腾起来,有人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这位国师大人从前只闻其赫赫声名,从未得见真人,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所有灵术师的信仰,是他们终生追逐的目标,今日他们居然在这里?见到了活人,怎能不激动。
唯独重樱神色僵硬,五官像是失去了控制,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她仿佛已经灵魂出窍,飘在云端,无助地望着那个可怜可笑的自己。
她真是天真,妄想以凌云书院的护山大阵,堵住这条蛇的路,不知数代灵女的心血,在这条蛇的面前,不堪一击。
对付大妖的护山大阵,他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并非他的势力渗透不进凌云书院,是那凌云书院里都是不成气候的书呆子,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
山长简单交待几句话,就将学子们交给了宫明月。众人犹沉浸在兴奋中,目光灼灼地盯着宫明月。
宫明月莞尔一笑,霎时便如春风拂水,春波乍起。
又有尖叫声响起。
这次是少女们的春心萌动。
原以为那位丞相家的公子已经是人间绝色,奈何久病在身,略嫌病容苍白,与这位国师大人相比,顷刻间便黯然失了几分颜色。
这倒是了,灯烛再?亮,如何及得上那浩瀚长空上的一轮皎皎明月。
重?樱不由叹气。美貌的确是最强的武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人为之疯狂。可她们不知道,接近蛇,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宫明月撩起衣摆,懒洋洋地坐下,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在师千羽和重?樱的面颊上分别停顿了一下。
他以手指敲了下桌子,似有魔力般,室内登时安静下来。众人屏息凝神?,等待他发话。
他略略掀了下眼皮,不怒自威:“我教你们灵术,要求不高,只有一点,上我的课,不许缺席,违反者,必有重?罚。”
“怎么个罚法??”有少女红着脸颊举手。
宫明月抬起左手,凭空变出一截两指宽的竹板子,用力在桌上一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室内再?次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手中的竹板子,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疼。
那种疼仿佛亲身经历过,被刻进骨子里?,油然生出敬畏之心。
便是这恍惚的瞬间,重?樱率先清醒过来,她陡然明白,是宫明月施了什么?术法,才达成了这样有效果的警告。
呵,变态。
宫明月搁下竹板子,又道:“在教你们灵术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大家为何要修习灵术?”
“为大魏效力。”
“捉拿妖族余孽,彻底铲除妖族。”
“光宗耀祖,给爹娘长脸。”
“好玩。”
“学会了灵术,我就不用干活了。”
“为了长生不老!”
众人七嘴八舌地抢答,宫明月侧耳听着,突然问道:“樱樱,你呢?”
大家这时才想起,重?樱是宫明月正式收入门下的弟子,她是他放言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不由都投来艳羡的目光。
重?樱认真想了片刻,郑重?答道:“为了变强。只有足够强的实?力,才能彻底摆脱命运的钳制。”
宫明月若有所思。
“那夫子您呢?您修习灵术是为了什么??”有人提问。
“是为了……”宫明月眼底的笑容意味深长,“掌控别人的命运,我予他生,他便生,予他死,他便必须死。”
他这个回答叫众人目瞪口呆,一时无人能接得上话。
重?樱趴在桌子上,拿笔偷偷画了条小蛇,听到宫明月的话,毫不意外,这个张狂又扭曲的答案,很符合大魔王的逻辑。
“好了,接下来开始上课。”宫明月将目光从重樱身上收回。他法?力无边,自然知道重?樱偷偷画了条小蛇,她还用墨汁将小蛇染成了条小黑蛇。
宫明月勾了下嘴角。
第一节课讲的是理论基础,不免有些枯燥,不少学子已经在家中习过,听得昏昏欲睡,少女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精神?奕奕,从头到尾她们都在盯着宫明月的脸,眼睛里?冒着粉红泡泡。
这些理论重樱私下也看过,已经倒背如流,在宫明月讲解的时候,她双臂枕着脑袋,眼睛不自觉瞄向左侧前方师千羽的侧脸。
识香,又能呼风唤雨,还能摆脱灵女的共情。这位师公子绝对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师千羽坐得端端正正,背脊挺直,手中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有着一头柔顺的发丝,用玉冠束起一半,其余尽数披在身后,浓墨般的黑,与纤尘不染的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宫明月、卫无欢、师千羽是她见过的穿白衣最好看的三个男人,宫明月过于张狂,卫无欢冷得像堆雪,只有师千羽将那身温润的白穿得恰到好处。
重?樱神思飘忽间,宫明月一手拿着竹板子,一手捧书,停在她身前,恰巧挡住师千羽的身影。
重?樱一怔。
宫明月垂下双目望了过来。
重?樱立时坐直身体,打开书卷,目不斜视。
宫明月抬起手中的竹板子,重?樱吓得缩起脑袋,以为要挨一顿揍时,那一板子直接敲在她身后的桌子上。
“啪”的一声,惊得那打瞌睡的少年跳了起来:“下、下学了?”
他揉揉眼睛,看清站在他面前的宫明月,脸色微变,讷讷道:“夫子。”
“都会了?”
“回夫子的话,不会。”少年捻着腕间的佛珠,答得理所当然,“我不想修灵术。”
“为何?”
“我既无报效国家之志,也无光耀门楣的需求,灵术修与不修,没什么?影响。”
“手无缚鸡之力,倘若遇到恶妖如何自保?”宫明月嗤笑,不屑地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佛珠,“对着它念经吗?”
“妖族被封印在无尽海已有数千年,剩下零星几只,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天都城有夫子和卫大人联手设下的结界,固若金汤,怎会遇到妖怪?”少年认真求问。
他的话显然引起了其他学子的共鸣,那些学子打着呵欠道:“我们来凌云书院求学,根本不是为了学习灵术,如果我们要学灵术,何不去那大名鼎鼎的神?霄宫?况且我们资质有限,比不上夫子,终其一生,也都是碌碌无为之辈罢了,不如多读点书,将来还能在朝堂中为皇上分忧。”
少女们不乐意了:“怎么就没用了?就算不打妖怪,也能驻颜美容啊。夫子灵力高强,一身仙风道骨天下无人能及,就凭你们也配和夫子相提并论。”
少年们回怼:“仙风道骨能当饭吃吗?”
宫明月合起书卷,温柔一笑:“看来是我的教学方式太过枯燥,既如此,我们换个方式。”
“好呀好呀。”少女们点头附和,一脸期待,“夫子会亲自展示灵术吗?”
少年们也露出好奇的神?色:“不知夫子有什么?新奇的点子?”
宫明月回身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铺开一张纸,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个阵法。他将纸往空中一抛,瞬时从纸上钻出来一条黑色的大蛇。
那大蛇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半个身体直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叼住坐在第一排中间的萧烈,一口咬下他的脑袋,嘎嘣嘎嘣嚼得血浆四溅。
众人皆呆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尖叫着四处奔逃。
大黑蛇追上其中一人,尾巴将其卷起,用力一拧,那人拦腰而断,倒在地上的时候,上半身还在抽搐,满脸绝望地呼着“救命”。
学子们抱着脑袋,崩溃地朝书斋外面奔去。
大蛇张口,刚奔到门口的一人仿佛被一股力道吸住,腾空飞起,直接落入它口中,被它吞咽着吃下。
“啊啊啊啊啊!”尖叫声交织成一片,众人跑的跑,爬的爬,墨汁打翻,糊了满脸,纸张哗啦啦飞得满天都是。
有直接吓傻的,双目无神?地抱着凳子,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喃喃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修过灵术的。
宫明月斜倚在桌前,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众人狼狈逃窜。
眨眼间,整个学堂堆满断肢残骸,成了他的屠宰场。
重?樱坐在窗畔,大蛇咬下萧烈的的脑袋时,出于本能的逃生反应,她翻身跳出了窗户。
跟着她跳出窗户的,还有陈婉华。她抓住陈婉华,沿着长廊狂奔。
疯了疯了,宫明月这条蛇一定是疯了,不仅堂而皇之地进入凌云书院,还在书院里大开杀戒。
那条大黑蛇,是她画出来的。
大黑蛇现身的瞬间,她莫名觉得眼熟,想起自己无聊几笔勾勒出来的图案,赶紧将图纸拿出来。
如她所料,图上的大黑蛇不见了!
重?樱脑海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缠在一起,不知从何理起。
除了重?樱,还有三名学子跑出了学堂,其中一人白衣翻飞,捂着胸口,“哇”地喷出一口血雾。
大黑蛇追了出来,吃了两人后,吐出骨头,黑影一晃,将他逼到角落。
它金色的竖瞳冷冰冰地注视着师千羽,口中鲜血滴答,眼神里?透出的杀意宛若有了实?质。
它不仅想杀了师千羽,还想将他千刀万剐。
一块石头砸上大蛇的脑袋,大蛇转头,满脸是血的萧芊芊抱着石头,崩溃地叫道:“师公子快跑!”
师千羽擦掉唇瓣血迹,神?情自若,手中多了两根峨眉刺,刺向大蛇的七寸。
大蛇咆哮着,口中喷出浑浊的毒液。师千羽飞身而起,躲开飞溅的毒液,扬袖一甩,其中一根峨眉刺化作厉光,刺向大黑蛇。
大黑蛇中了峨眉刺,速度丝毫不减,巨大的蛇尾朝着师千羽拍了下来。
师千羽因旧疾发作,动作凝滞起来,捂着心口后退。
那一瞬间,重?樱明白了什么?,丢开陈婉华的手,就地一滚,到了师千羽身前。
她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闭上眼睛迎上大黑蛇的尾巴。
呼呼的风声骤然停了下来。
那条尾巴僵在半空,半天没有动作。
冷锐的金色剑光从天而降,将大黑蛇劈成两半。大黑蛇变回一张纸,缓缓落在宫明月的脚下,纸上画的正是宫明月先前随手画出的法?阵。
大黑蛇消失的瞬间,幻象消失,学堂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那些死在大黑蛇口中的学子们,睁大着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摸摸脸,又摸摸脖子,不敢置信地看看彼此。
大家还活着,好胳膊好腿的,脑袋完完整整地长在脖子上,地上没有血,也没有尸体,只有被打翻的墨汁,和被大家踩脏了的书。
众人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长舒一口气,手脚发软地瘫坐在地上。有胆小的,直接捂着脸哭起来。
宫明月将掠影剑推回腰间剑鞘。
重?樱迎着他凌厉的目光望去,弱弱启唇:“多谢师父手下留情。”
她没有猜错,刚才那大蛇的确是冲着师千羽而去的,其他学子受到的伤害是假的,大黑蛇想杀了师千羽是真的。
大黑蛇是宫明月幻化出来的,那杀意自然来自宫明月。
宫明月的杀意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重?樱在心底叹了口气。真正惹得这条蛇不痛快的不是师千羽,是她。师千羽不过是另一个“宫九”而已。
上回宫九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眼前,重?樱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害得师千羽殒命黄泉,只好与师千羽拉开距离,伸手去拽宫明月的袖子,软软糯糯地唤:“师父。”
“危急关头,怎么连灵术都忘了使,反而用肉身去迎敌?”宫明月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想着那大蛇是我画的,又经师父的灵术点化,既是师父授意,必是不会伤害我的。”重?樱摇着他的袖子,乖乖地垂下脑袋认错,“下回不会了。”
师千羽低声咳了起来。他的面颊失了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身白衣沾上脏污,黑一块,黄一块,再?无半点先前的风度翩翩。
他用拳头抵着唇,看着不远处的师徒二人互动,眸色微黯。
“有没有受伤?”宫明月问。
“没有。”重?樱摇头。
重?樱说完这句话,没有等到宫明月的回应,不由抬眸去看他脸色。
宫明月依旧冷着脸,目光扫向她身后,忽的,阴沉沉一笑:“今日的课到此为止,期待大家下回的表现。”
什么?!还有下回!趴在门口偷看的众学子,皆脸色大变。国师大人这种粗暴血腥的教学方式,吓得他们肝胆俱裂,再?来一次,真的没命回家见父母了。
宫明月抽回被重樱揪着的袖子,转身就走。重?樱赶紧追上他的脚步,急得直唤:“师父,师父。”
宫明月停下看她。
风拂过树梢,日光穿过树隙,映下斑驳的树影,重?樱踩着地上的树影,有些不安地问:“师父怎么会来凌云书院做夫子?”
“我来书院做夫子,樱樱不高兴吗?”
“我听闻凌云书院有历代灵女设下的护山大阵,师父、师父怎会轻易进来?”
“时间久了,什么?东西都会变得破旧,那护山大阵也是一样的。”
重?樱似懂非懂地点头。
“樱樱与那丞相家的师公子有些来往?”宫明月突然换了话题。
重?樱警觉:“只是同窗而已,上回幸得他出手相助,欠下一个人情。今日相救,是想将人情还了,此后两不相欠。”
“往后有什么?难处,同师父直说便是,不必去欠外人人情。”宫明月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约莫是那划清界限的“两不相欠”四个字甚得他心。
“师父说的是。上回情况紧急,关系着婉华的性命,来不及与师父商量。”
树隙漏下的光,落在重樱的面颊上,映出她晶莹无瑕的面容。有些日子不见,她脱去浑身稚气,如同那枝头日渐成熟的果子,经历雨露浇灌,透出撩人的香气。
宫明月眼底的光变得古怪起来,沉吟道:“历代灵女并非没有成婚的,那师公子风流俊秀,与其他人相比,的确是气质出众。你的生辰宴上,我原想给你挑一个合心意的夫婿,你若看中他……”
“师父不许胡说,我年纪还小,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眼前唯悉心求学而已,将来若能出人头地,也不用丢了师父和国师府的脸。”重?樱故作急得直跺脚,一副又气又恼的神?情,像极了被踩中尾巴的猫。
她狠了狠心,指天发誓:“师父若不信,我以灵女之名起誓,今生今世,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否则,就罚我不得好死!”
她的誓言说的又快又毒,宫明月想阻止时,已然来不及。
看着宫明月吃瘪的反应,重?樱心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听话听音,她要听不出宫明月的话外之音,就是个傻的。
以灵女之名发下的重?誓,上达天听下达幽冥,如若违反,必遭反噬。她这句回答,不但堵死与师千羽的可能,也堵死了宫明月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满袖、云端、狗不理包子10瓶;鹅鹅鹅8瓶;小读者5瓶;小迷糊3瓶;吟游诗人妮娜、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1瓶;
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