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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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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诗云:

【斯年不辞缱绻浓平江风骤五云涌】

【少年还梦复悱恻琉璃月下笑枯荣】

袁玠俊脸满是阴霾,“龙井里有毒?”

安惟翎从未见过袁玠这样阴沉的神色,心尖一抽,点点头,“是谁送给你的?”

袁玠略犹豫了一下,“冯道善冯大人。”

安惟翎皱眉,“我不熟。”

袁籍沉声开口,“冯大人是冯贵妃的父亲,翰林院学士,为人很不错,之前也送过齐玉一些茶叶。”

“他同相爷或太师有无龃龉?”

父子二人均摇头。袁玠低头思索,袁籍道,“冯大人乃朝中清流,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与众臣均无深交——”

他还未说完,袁玠蓦然抬眼,紧张地盯着安惟翎,“阿翎……安将军你也中毒了?”

阿翎?袁籍一愣,随即微微笑了,见到自己儿子一脸焦急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惟翎点头,“最近睡眠很糟,尤其是每次喝过你这儿的龙井之后。那晚和卫渡津交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气息不对,刚刚找郭樱把脉才知道是中毒。”

袁玠上前一步,碍于父亲在场,没有去拉她的手,“难怪我最近也有时睡不醒……阿……安将军你可有大碍?毒是什么?有何解法?需不需要请太医?”

余光瞥见袁籍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安惟翎赶紧给了袁玠一个安抚的眼神,“相爷莫慌,郭樱出身神医世家,他会在三日内配出解药。我们二人中毒都不算深,你虽然喝进去的比我多,可你没有内功,发作得更缓,既然我暂时无碍,你也不会有大问题。这事先不能声张,更不好大动干戈请太医过来。”

“安将军说得对。”袁籍点头,“齐玉,消息还是要瞒住。”

袁玠垂首,“是孩儿乱了分寸,父亲见谅。”

“无妨。”袁籍微笑,“麻烦安将军和郭神医。”

安惟翎摆手,“应该的。冯大人那儿,我不好着手去查,只能静观其变。相爷,你怕是要装病一段时日。”

袁玠瞬间明白,点点头。

“那本《五代诗集》,相爷和太师可看出什么了?”

父子二人同她说了一番。

“字验?他们将这个当做传消息的密码?”

“没错。”袁玠点头,“不过我们手里只有这本册子,拿不到他们往来的密信,仍旧无法知晓其中内容。”

“看王钊的架势,似是不愿再和回鹘人交换情报。我扣下了柳如眉和她妹妹,没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这条线索只能先查到这里。大周和回鹘中间还隔着一个西夏,回鹘人若是此番剑指我朝,必然会在西夏那里做文章,我再派人去西夏查查有无别的线索。”

袁籍点头赞道,“安将军颇有令尊之风。”

安惟翎心道才怪,“太师过奖。”

“齐玉。”袁籍慈爱地看向儿子,“冯大人那边,你不好直接叨扰,为父与他同辈,少时也曾一道煮酒论诗,那边就由为父替你去探探虚实,至于旁的,为父致仕多年,不问庙堂,只能交由你和安将军去查了。”

“多谢父亲。”“多谢太师。”

袁籍温和地看了安惟翎一眼,抚了抚袁玠的肩膀,走出书房。

“你爹为什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回京的?或者为什么没离京?”

袁玠上前揽住她,“父亲不爱多问,更何况,他已经猜到大半。”

“你爹真厉害。”安惟翎环着他的腰叹道,“你倒是幸运,只消规规矩矩遗传你爹的脑子,就已经是天赋异禀了。我不一样,我爹除了打仗,别的地方就整个一缺心眼,我得后天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精明一点。”

袁玠失笑,“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矫枉过正了?”

“你爹那么聪明……”安惟翎继续自顾自地说,“肯定发现了我们的奸情,可他看我的眼神依旧和蔼,简直比我亲爹还慈祥,当真是因为我人见人爱吗?”

袁玠皱眉,“奸……情?”

“对了。”安惟翎抬起脸,“工部的杨患是不是一直和冯大人走得近?”

“杨大人?他是冯大人姻亲。”

“他儿子杨敏之我认识,可以从这里查查。”

“杨敏之?你怎么会认识他?”

“……不是我,是幺鸡认识,顺便一起吃过饭。”安惟翎知道这是个醋缸,小心地觑他脸色。

袁玠抿了抿唇,“你倒是招人喜欢。”

安惟翎只能凑过去堵住他的嘴。

袁玠轻柔地吻了她一会儿,深深注视她的眼睛,“阿翎,中毒的事怪我连累你,下毒那人,我不会放过他。”

安惟翎舍不得让他歉疚,她伸手抚摸他的唇角,“瞎说八道,你中毒我就不心疼了?况且,你怎知那人不是想要一石二鸟?”

袁玠一愣,“那人竟知道我们的关系?”

安惟翎哈哈一笑,“傻子,你以为明眼人看不出来?哪怕在外面,我一双眼睛也总挂在你身上,就差把‘我中意相爷’几个字写自己脸上了。”

袁玠瞪大双眼,茫然中竟带了丝孩童般的天真无辜,“那他们能看出我也喜欢你?”

“嘿嘿。别的姑娘缠着你,你一般怎么样?”

“不理会,或者直接将人遣走。”

安惟翎笑得深沉,“明白了?”

袁玠点点头,将她抱得更紧,“以前还以为自己藏得住……”他嗅了嗅她的头发,声音低下去,“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太多人惦记你,他们该有些自知之明,毕竟都争不过我。”

“天呐,你如今也会这样说话?出师了出师了。”

这一次,却是袁玠主动去堵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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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州织造韩亭进京述职,朝会过后,江崇宁留下韩亭,屏退一干宫人,密谈了两个时辰。

袁玠开始称病不朝,江崇宁赐了些珍稀药材。安惟翎让卫渡津送来蜡黄的脂粉膏子,给他做出面色不佳的样子。

“齐玉,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

“上次不是说杨患和冯道善熟嘛?你爹那边去探冯道善,我这边要不双管齐下?”

这姑娘难得有话不直说,袁玠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你想去接近杨敏之?”

“嗯。可以吗?”安惟翎低头玩弄他修长的手指,摆成各种妖娆的形状。

袁玠掌心摊开,任她把玩,“阿翎,你想做的事,便去做,为何要特意问我?”

安惟翎抬头,“那倒霉孩子似乎有些喜欢我,我怕你心里不舒服,所以来征求你同意,你若不同意我就不去接近他,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是。”

袁玠霎时心里无比熨帖,“你想做的事我当然同意。”

安惟翎奸猾地笑,“同意是一码事,你难道不醋?”

袁玠一噎,坦诚道,“还是有点的……”

安惟翎立马凑上去在他唇上打了个啵,“这样吧,过两日我让幺鸡攒一个饭局,叫上杨敏之和张存福他们,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

袁玠细细看了她半晌,回吻她一下,“阿翎,谢谢你。”

安惟翎笑了,“齐玉,我知道你醋,又不愿直说出来。你这人虽然别扭,奈何我心疼得紧。你和我一道去,正好能让张存福他们膜拜一下袁丞相,也见识一下我在你面前没出息的样子,省得本帅威严太过,亲和不足。”

袁玠也笑了。可不是么,这姑娘在外人面前那么虎,到了自己这儿又总是殷勤温存的模样,教人看得怪心疼的。

他忽而蹙眉,“可你现下不应该出现在京城,见到那些人又要如何解释?”

“幺鸡我了解,他出去不会乱说。至于杨敏之,就说奉密旨提前回京,那孩子头脑简单,不会多想。”

袁玠想了想,“而且他喜欢你,所以这件事也不会出去乱说。”

“好啦。”安惟翎抱住他,“我不喜欢他。”

“不过酒楼人多口杂,你去还是要小心些。”

“别担心,这半个月来我几乎都是晚上出门,偶尔白天出去,也会乔装一番。我回京时日不多,能认出我的的人少,谨慎些就不会有大碍。”

袁玠抬手去抚摸她发顶,“更何况不会有人想到你根本没离京。”

这姑娘,真不是一般的胆大。

两日后,聚仙楼顶层包房,安惟翎在幺鸡的帮助下纠集了一帮人吃晚饭。

安惟翎进了包房便揭下假面,杨敏之一见到她,惊喜之余,脸色通红,整个人语无伦次,“安安安将军……幺鸡哥哥约我来吃饭,我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安惟翎微笑,“我奉圣上密旨提前回京,你莫要告诉别人——家人也不行。”

杨敏之仿佛觉得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小秘密,两眼放光,“我绝对不告诉别人!安将军信我!哪怕被人吊起来严刑拷问,都不会多说一句!”

安惟翎点头,心道这少年果然毫无判断力,竟丝毫没发现整件事里的逻辑漏洞,“我信你,敏之不会出卖我。”

杨敏之闻言,两颊烫得能煎荷包蛋,他激动地同手同脚走上前,想离安惟翎再近一些。

安惟翎下意识地转头,看见袁玠抿唇望向这边,眼里有一丝只有她能分辨的幽怨。

她赶紧给幺鸡使了个眼色。

幺鸡觉得杨敏之这德行忒丢人,一把将他拽走,“别黏着老大,我带你去那边拜会拜会相爷。”

杨敏之才发现袁玠也在,被幺鸡磕磕绊绊拽过去打了个招呼,袁玠笑容清淡地同他攀谈。

安惟翎舒一口气,郭樱、张存福和卫渡津三人凑上来围住她咕哝,颇有些幸灾乐祸。

“安大将军感觉怎么样,齐人之福好享嘛?”郭樱拍拍她肩膀。

包间说大不大,他们这边能听见袁玠那边的谈话声。安惟翎唬得赶紧从桌上捞起一个大白馒头堵住他的嘴,“要是让相爷听到‘齐人之福’四个字老子便亲自拆了你医馆!”

张存福“嘿嘿”一声,“将军竟然这么怕媳妇。”

安惟翎瞬间将另一只馒头塞到他嘴里,“媳妇?!!!”这个也不能让袁玠听到……

卫渡津见状瑟瑟发抖,自觉地伸手拿了一个馒头,“将军……我自己吃……”

安惟翎只能扯开话题,“柳如眉她们怎么样?有没有闹?”

张存福拿下嘴里的馒头,摇摇头,“安静得很,柳如眉上次被将军您一通吓唬,似乎是死了心。”

“不过那个阿金倒真是个刺儿头。”卫渡津鼓着腮帮子咀嚼,一边皱眉叹气,“十句话里总有九句在嘲讽人。”

“那孩子是有些愤世嫉俗,不过她对柳如眉是真心好……柳如眉当真死心了?你俩注意别让她寻了短见。”

二人点头道“明白”。

那边幺鸡看大伙寒暄得差不多了,招呼众人坐下点菜。

袁玠官位最高,坐在上首,安惟翎自然地在他右手边坐下,郭樱也挨着安惟翎的另一边坐了。

杨敏之走到郭樱身后,欲言又止。郭樱见他浑身扭捏,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蔫坏地瞄了安惟翎和袁玠一眼,起身道,“敏之,来,我让你坐这儿。”

杨敏之掩饰不住雀跃,安惟翎不禁转头去看袁玠,袁玠不看她,对着杨敏之温声道,“敏之你年纪小,那边是上菜的位置,不方便,你坐我左边来吧。”

杨敏之自是万分不愿,可是又不能拂了丞相的面子,他为难地看向安惟翎。

安惟翎赶紧低头喝茶,袁玠甚至好心地帮杨敏之将椅子拉出来一点。

杨敏之只能失落地走过去坐下。安惟翎悄悄勾住袁玠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个字。大庭广众,袁玠只觉掌心酥痒,他克制住神思,仔细感受那个字的一笔一划。

酸。

他转头去看安惟翎,她笑得狡黠而疏狂,他也不恼,只握住她的手。

另一边幺鸡递过来菜单,“相爷请。”

袁玠接过来直接递给安惟翎,顺口道,“阿翎你来点。”

满桌愕然,阿翎?

安惟翎也一愣,袁玠见她表情不对劲,以为她不喜欢自己在这多人面前叫得亲昵,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安惟翎手指被他一捏,随即回过神来,见袁玠目露紧张,知道他怕自己恼了,接过菜单笑道,“齐玉,你想吃什么?”

众人又惊,齐玉?

袁玠眼中云开月明,“你随意点,我什么都吃。”

二人这样默契,杨敏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春梦骤碎,他简直泫然欲泣,安惟翎不敢看他那张弃妇脸,心里叹息一声,随意翻了翻菜单,勾了龙井虾仁,“齐玉,你喜欢饮茶,除了龙井虾仁,茶香鸡爱吃吗?”

袁玠温柔地看着她,点点头,安惟翎又点了几个菜,袁玠从她手里拿过菜单递给杨敏之,“敏之来,你年纪最小,点几个你中意的。”

众人纷纷暗叹,袁丞相果真下得一手好棋。

杨敏之年少单纯,不敌老谋深算的相爷,一顿饭吃得唯唯诺诺。本想借着饭局的机会亲近安惟翎,奈何中间隔了一座大山,更奈何安惟翎对这座大山十分上心。

安惟翎担心袁玠不豫,饭局期间并未多亲近杨敏之。等到饭毕,才记起来今天的目的是来同杨敏之联络感情,现在看来,更多的倒是伤了人家感情。

算了,她的齐玉要紧。

杨敏之怏怏地同她道别,“安将军,多谢款待,敏之告辞。”

“路上小心点。”安惟翎微笑,“得空我去你家拜访。”

袁玠走上前来,“敏之坐了马车来么?”

杨敏之摇头,“走路来的。”

袁玠招手示意青方过来,“青方,用马车送杨公子回去。”

青方躬身称“是”,回身去吩咐马夫。杨敏之似乎有些害怕袁玠,这人看着温和,却不怒自威,教他不敢拒绝。

安惟翎回头,只见幺鸡四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郭樱对她做了个口型,“你被相爷吃定了。”

“齐玉,这孩子也许恨上我了,你说该怪谁好?”安惟翎望着驶远的马车。

“怪我。”袁玠悄悄握住她的手,“不过放心,我观他秉性纯良,不会轻易恨言恨。”

安惟翎笑看他,“我今日倒见识了你能醋到什么程度。”

袁玠盯了她一晌,语气竟然有些委屈,“阿翎,你不许再对他笑。”

“我尽力……”原来饭桌上还不是醋到顶峰。

“你一对他笑他就脸红。”

“好啦。我对你笑。”安惟翎抓着他的手,示意他回头看幺鸡他们,“我这个大将军今晚已然在下属面前威严尽失,相爷可满意?”

袁玠一回头,幺鸡和郭樱立马抬头望月,张存福和卫渡津对他尴尬地傻笑。

“满意,辛苦将军了。”袁玠轻笑。

天幕漆黑,袁玠一身月白锦袍皎洁得像要化成一汪溪水,将浓重的月华一并消溶了。他眼睛幽深又清澈,凝视安惟翎许久,目光转至她头顶的青竹玉簪,更添温柔。

这人真是愈发可爱,安惟翎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