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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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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诗云:

【谁道平生不相思柔肠百转两心知】

【平地波澜等闲起沧浪水浊临风持】

袁玠一个不察被她拽到在地,愕然不已。

他稳住身子想要坐起来,安惟翎的脸离得很近,几乎要亲上,他内心挣扎一阵便又乖乖躺了回去。

安惟翎双手手肘撑在他肩膀左侧,低头凝视他,“相爷想知道我的字,却又不愿唤我‘阿羽’,是想要独一份的称呼么?比如‘令羽’那样没人叫过的?”

她目光直视人心,简直像在逼问他。

袁玠只能缓缓点头。

“皇上唤我‘阿羽’,相爷醋了?”

袁玠不动。

“那‘令羽’这个名字好听吗?”

又点头。

“相爷,其实你可以自己给我取个名字啊。”爱称什么的,“保证更没人叫过。”

袁玠眼神微亮,像是有些心动,随即又暗了下去,“不妥,你我同辈,我怎能给你取名?对安老将军太不尊敬。”这姑娘怎么总有这么多惊世骇俗的想法?

“别让我老子知道就行啊。”安惟翎理所当然道,“相爷你可以好好想想,想个好听的,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全天下只有你能那样叫我。”

袁玠一向克己复礼,堪为天下读书人表率,从未做过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可此情此景,眼前的人巧笑倩兮,说自己可以给她取个名字,从此之后只属于他能叫的名字,又是太过诱人的条件。

只怕越是克制越是渴望不羁,心里的野马一旦脱缰再难栓回去。

他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轻声回答,“好。”

安惟翎一脸得偿所愿的笑容,“那相爷给我取什么名字?太土了我不要。”

“暂时没想好,我想先叫你——”他顿了顿,“令羽。”他说着那两个字,舌尖一阵酥麻。

“行呗。你高兴就好。”安惟翎笑笑,竟然整个人凑上来。

毫无防备的袁玠此刻心里巨浪滔天,“将军!!!”他伸手要推她。

“诶?说好的叫我令羽呢?”安惟翎捉住他的手。

“……令羽……你别这样……”他艰难说道。

“不听。”安惟翎笑着赖皮,与他十指相扣。

袁玠瞬间掌心潮湿,他手指僵了,身体更僵,整个人简直无法动弹。

安惟翎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相爷莫怕,我只牵你的手,亲亲你,不乱动。”

袁玠麻了半边身子,一颗心犹如放在油锅里煎熬。

这姑娘到底要把他怎样呢?他绝望地想。

“相爷别紧张啊。你怕我吗?”她从他耳畔抬起头。

丢盔弃甲,体无完肤。可袁玠此刻仍希望保留最后的体面,他轻轻摇头。

“那相爷喜欢我吗?”她握住他的指尖捏了捏。

袁玠双眸骤然睁大,指尖也开始颤抖。

安惟翎重新伏下身,凑到他耳畔,“可我喜欢相爷。”

可我喜欢相爷……恍惚听见自己心里的围城轰然倒塌的声音,一瞬间天地无光,草木失色,周围像有一团又厚又柔软的云朵漂浮,将他们二人包裹在一个安全温暖的壳里。

这姑娘只轻轻说了句话,却教他惊惘至此,这算什么?他慌乱不已。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让他无力的事情,不仅不能掌控自己,还被放到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境地。他堂堂宰相,呼风唤雨只手遮天,怎么竟会像一条刮光了鳞片的鲤鱼,被人丢在案板上凄凉地待宰?

这是输了吧?可又没有失落的情绪,反而有浓重的喜悦蔓延滋长。

唇上一片软软的触感,她又开始亲吻自己。

安惟翎温柔地吻他,这样的事早已驾轻就熟,她悄悄摩挲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了两只冰凉柔软的耳垂,她不禁屈指描摹它们的形状。袁玠的耳郭形状极好,轮廓精致又不女气,耳垂莹白透明得像他腰间挂着的那块羊脂玉。

这人生得无一处不熨帖,安惟翎像捡到宝一样暗暗窃喜。她手上很老实,唇上仍旧觉得吻得不够,双唇缓缓移动,一点一点去亲他英俊的脸颊,最后轻轻含住他的耳垂。

袁玠内心剧震,脑子里大片火树银花点燃。这简直太不守礼……他想一把推开她,可是耳边又传来了小声的呢喃,他双手僵在半空。

“相爷,我喜欢你。”是她在小声呢喃。

袁玠的手缓慢放下,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环住她,抱紧。

罢了,只是吻,就沉沦这一回吧,仅此一回,他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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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未在幽谷耽误多少时间,回到寺中,正赶上晚膳。用过斋饭后,君臣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一路上袁玠少言寡语,江崇宁和安惟翎聊起小时候偷鸡摸狗的趣事,开怀得很。

袁玠心头再不那么酸。令羽不喜欢皇上,她喜欢自己,他没出息地想。

不知是不是白日爬山累着了,相爷夜晚睡得香甜无比,做了个好梦。他清早起身,默然在雕花大床上静坐良久。

接下来的几天,朝堂上国事繁忙,日子却风平浪静,安惟翎也没找到多少机会整一些大的幺蛾子。袁玠心安之余,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只怕袁相爷还不够了解安大将军,安惟翎从来都不是会放弃整幺蛾子的人,这是一个成天到处作妖的奇女子,此番消停,无非是为了更大的造作罢了。

只不过目前姑且造作不起来,因为四月初十这日,兵部几个老头子突然联名上书弹劾安老将军私吞军饷。

这日早朝,安惟翎同往日一样瞌睡沉沉,低着头养神。以兵部侍郎王钊和兵部主事孙正菁为首的一干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发难,安惟翎瞬间就醒了瞌睡,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龙椅上江崇宁的脸色,他无甚表情,喜怒莫辨。

“王爱卿和孙爱卿弹劾安老将军私吞军饷,有何证据?”

王钊缓步出列,对着上首躬身道,“启禀皇上,兵部每年四月中旬都会将上一年全部卷宗调档复查,以纠正错误和遗漏。今年孙主事查档时,发现西北禁军上一年所花费军饷较之往年竟多出足足三十万两白银之巨。西北禁军上一年一无新兵收编入伍,二无军备器械配备增加,这三十万两白银委实多得莫名其妙。孙主事和微臣觉得颇为蹊跷,又事关重大,故而只得上奏天听,望陛下圣裁。”

三十万两白银绝非小数目,安惟翎听得心生疑惑。她在西北只负责练兵打仗,至于军饷的事,都是几位参谋打理的,她也不甚熟悉。可是她了解自家老爹,安老爹虽然对银钱没有概念,花费起来大手大脚,可绝非中饱私囊之辈。

殿上许多大臣在悄悄看安惟翎,她仍旧纹丝不动。江崇宁盯了她半晌,缓缓开口道:

“安将军如何说?”

“臣也不知这三十万两去了哪,请皇上遣人去西北仔细查探。”

众臣哗然。王钊和孙正菁面面相觑,未曾料到安惟翎竟丝毫不做辩解,一时摸不清她到底是不是以退为进。

王钊忖了忖,继续道,“皇上,西北地偏,又是西北禁军驻扎多年的地盘,倘若派遣钦差前去查探,只怕处处掣肘。不如直接宣召安老将军回京,细细盘问。”

安惟翎心里冷笑,这人就差没直说安老爹贪污军饷的罪名已经坐实,派了钦差便会将人扣住,不如把安老爹押解回京先定了罪再说。

江崇宁极其厌恶贪腐,王钊摸准了他的点,即便安惟翎是天子信臣,也没法特殊处置。安惟翎知道江崇宁此刻定然十分为难,破局之眼,终究还是落在她身上。

“皇上,王大人的提议,臣毫无异议。请皇上下旨宣召家父回京,再做盘问。”

殿上又一阵哗然,王钊和孙正菁已经完全弄不灵清她的所思所想,这……难不成是认怂了?

“只是西北边境虽然暂时太平,却仍不乏敌人虎视眈眈。家父若此时回京,西北军中便没了主帅,倘若消息走漏,引得敌人来偷袭,只怕王大人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王钊心里一凛,直道这安将军好生厉害,这样一来如果西北出了事,不就全是自己的锅了?!

众臣皆心道安将军果然也不是吃素的,安惟翎又出人意料地退了一步,“皇上,不如遣臣去西北军中坐镇,待臣到达之后,再让家父回京。这样一来可保边境万无一失。”

江崇宁内心颇为复杂。阿羽好不容易得以回京歇一阵子,兵部几个老头子又开始不消停。可是事关军饷,自己惩治贪腐又一向力道极大,若是轻飘飘揭过去了,只怕会啪啪打烂了自己这个皇帝的脸。不仅为君的威严扫地,还让全天下知道自己过分偏袒旧友,简直是树了个活靶子给人开炮。

好在阿羽聪明,知道借力打力。

他淡漠地开口,“安将军所言甚妥,王爱卿,你一心只想查明那三十万两白银的去处,却未曾顾全大局,岂不知西北边境太平才是我朝重中之重。”

王钊听得皇帝字里行间似在斥责自己,连道“微臣惭愧”。

“安将军,你三日后可启程,带着朕的谕旨去西北营中宣召安老将军回京。安老将军劳苦功高,朕定当细细查问此事,决计不会冤枉了任何人。”

“多谢皇上。臣明日便可动身。”

王钊等人愈发不解,不是该拖延一阵,好给自己留一点腾挪的余地吗?怎么她反倒成了最心急的那个人?

江崇宁似乎也有些意外,可他知道安惟翎自有她的道理,便点头首肯了。

一番朝会,众人各怀心思。结束后,江崇宁本想单独留下安惟翎谈话,可想想在这种微妙时刻单独留人也不妥,故而还是忍住。安惟翎半低着头,缓缓走出宫门,脚步比平日慢了一倍。

她在思索。

“安将军。”

她抬头,是青方,袁玠的随从。

“安将军,我家相——”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安惟翎冲他一笑,拍了拍他肩膀,朝不远处的青油布马车走去。

青方惊讶不已,这安将军会读心术不成……相爷青眼有加的姑娘,果真不是凡人。

马车里,袁玠神色略微急切。

“将军——”

“叫错了。”安惟翎大喇喇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令羽。”

“好了相爷,省省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喝完一口,抬头看着他莞尔一笑。

“你知道?”袁玠似乎不信。

“我当然知道,不过还是让你说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袁玠噎了一阵。这姑娘……这时候还有心思调戏自己……

“将军,今日——”

“嗯?”安惟翎歪头看他,眼带不满。

“……令羽。今日在朝会上,并非我不愿替你说话,王钊突然发难,此时我若——”

“好了相爷。”她莞尔,“不必再说,我知道你不是不愿帮我,只是这种时候你不能站队,你越是帮我,越是会给人落了把柄。”

“我并非是爱惜羽毛——”

“相爷,我懂。”她又打断他,“你若管了这档子闲事,不止影响你的官声,更会让王钊他们加倍警觉,对付我的手段更加剧烈。总之相爷,这事是冲我来的——虽然看起来像是冲着我老爹——可实际上是冲我来的,你离得越远越好。倘若王钊知道你要保我,只怕后面的牵扯就更麻烦了。更何况你把自己摘出来,关键时候没准还能拉我一小把,比如我被关进了死牢,你还能给我送点好饭好菜什么的。”

袁玠摇头,“我不会让你被关进死牢。”

安惟翎长叹一声,“相爷啊……你怎么就是不能抓住我的重点呢?我是说这事你别管,管了弊大于利。”

“我知道,令羽。”

安惟翎被他轻柔的一句“令羽”弄得心里软软的,一面暗啐自己没出息一面去牵他的手,“相爷,我刚刚还说都让你说,结果你说的时候我一直打断你,你恼不恼我?”

袁玠摇头,“我不可能会恼你。”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又忍不住打断你吗?”

“不知道。”

“舍不得你再说下去了。我知道你怕我误会你,可我连解释都舍不得让你多解释一句,你说我疼不疼你?”

“……疼。”

鱼已上钩,安惟翎心满意足。

“那相爷,我这么疼你,你要不要亲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