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启今天穿的白T恤,牛仔背带裤,帆布鞋,背的还是个双肩包。
临出门前金铮在换鞋的空档无意中注意到她这一身装扮,像想起了什么,褪掉穿了一只的鞋,重新趿着拖鞋回了房间。
再出来,手里多了一顶乌黑的假发。他二话不说揪下沈何启头顶的冲天小辫,不顾她的挣扎把那顶假发给她套了上去。
这就是他原本想让沈何启戴去他家里应付长辈的那顶,任务交代给阿标后,阿标问他要?什么样的,金铮没有多余的思考,回得?斩钉截铁:“越乖越好。”
于是阿标干脆直接买了顶平刘海学生妹短发。
沈何启把假发扯下来的动作随着她看到玄关镜子里的自己时停了下来,顿一秒,拨了拨刘海,抬腿先走了。
毋容置疑,这是喜欢的意思。
一开始不过?是存着买都买了那就拿来逗逗她的心思而已,金铮也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效果,她本来就比同龄人看起来小不少,只要穿的青春阳光一点,七中那些打扮成熟一点的女孩儿未必有她像学生。结果这顶假发一套上去,真就是完完全全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了。
“电梯到了。”沈何启在外头催促。
金铮把拖鞋稍微往边上踢了踢,拿了玄关处的钥匙,关门出去。
电梯开着,沈何启左脚踩在入口处防止门关上。等金铮近到眼前了,她才闪身进去,金铮也跟进去,在她侧后方站定,一条手臂横上去,圈在她的脖子上。
两人身影映在门上。
他平时也不怎么穿正装,穿衣风格相比学生时代并没有什么不同,今天也是T恤牛仔裤板鞋,就算充当不了高中生,但是充当一下大学生绰绰有余。
镜中像映着一对学生情侣。
他们遇见的那样早,可惜在他们的学生时代他们并没有这样的缘分。
*
电梯到地下室,金铮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他停下脚步,哭笑不得?:“等一下,现在学生都放假了。”
正值七月暑假之际。
沈何启侧头看他,说:“准高三七月要?上课的你忘了吗?”
“是吗?”事情有点久远,金铮已经记不清了,不太确定地纠正道,“我怎么记得是八月啊。”
“八月也有,整个七月和八月下半月都要补课的。”沈何启继续迈步前行。
看她这么言之凿凿,金铮也不再纠结当年他们七月到底补没补课的问题,又说:“可是现在他们不一定补。”
“补的。”
到了车旁,他猫下腰坐进驾驶室,问:“怎么知道得?那样清楚,你最近回去过吗?”
“没有,我表妹说的。”
这是她听湾湾说的,湾湾虽然还不到高三,但是已经未雨绸缪开始抱怨学校对待高三生太不人道。
沈何启读书的时候对此却是很开心的,要?不然两个月的假期实在太长了,长到望不到头。见不到想见的人日子过?得?度秒如年,她和别的学生盼着放假不同,她恨不得?学校取消所有的假期才好。
金铮心里始终惦记着太公的事,兴致不高,人也很疲倦,并没有多少聊天的兴致和力气。于是车里安静了好一会,直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等红灯的空隙他拉了她的手,打破半程的沉默:“你回去过吗?”
“没。”
听到她的回答金铮并不多意外,她连形影不离的前桌好友都能迅速抛掉,更别说只是一个曾经的学习场所。
“黑心肠的丫头。”他轻笑,“亏你们王老?师这么疼你。”
沈何启看着窗外沿途的风景,还是那句万变不离其宗的“我很忙的。”
学校门口是马路,没有停车的地方,金铮把车停到学校北面几百米的超市门口,七中上午最后一节课在11:45结束,此刻为时尚早,距离饭点还有半个小时,于是两人慢悠悠走路晃过?去。
骄阳似火。沈何启却破天荒没打伞,准确的说,是她压根没记得这回事。
走到学校围墙边,人行道头顶被枝繁叶茂的树木遮得严严实实,一走进树荫连带着温度也骤降下来好几度。六年过?去,这些树木又长高长大不少,茂盛到妨碍人行道了,于是靠下的枝丫全是被锯掉的痕迹,路右边堆着一捧捧半枯干的枝条。
七中正门越来越近。
沈何启心里的情绪动荡得越发剧烈,不过?比起上一次出现在这里时她的仓皇失措狼狈不堪,这一次更多的是时光境迁的感慨和对青葱岁月的怀念。
其实她怕的何曾是七中呢,它只是母校,又怎么会是她的禁忌和致命弱点。
是金铮赋予了这个地方伤害她的能力。
造成一切的源泉此刻就陪伴在她身旁,他不再是她想见不能见的人,也不再是把所有温柔目光投在别人身上的别人的男朋友。他亲自来了,带着她一步步走回命运让他们相识的地方。
荆棘自动退出一条路,阴霾被大风吹散,野地开出鲜花,灰白重新注入五颜六色,七中的意义变回它原本该有的模样。
*
X市这几天又是高温,大中午的点,路边柏油马路都有点融化,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让人看得?无端又燥热上几分。
七中的伸缩栅门关得严严实实,透过栅门望进去,大门正对的道路尽头是行政楼,路两边和路中间都是花坛,上头花团锦簇,这里是一片热辣的红,那里是一片明丽的黄,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教学区还要?往里拐好几个弯,因此可见范围内一个人影也没有。
走近保安亭,保安处的大爷正在打瞌睡。
金铮敲敲玻璃。
大爷被惊醒,睁眼一看,也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皱着眉头把窗打开了。
金铮还没来得及说话,大爷把一本本子递了过?来,嗓门洪亮,自以为说的是普通话实则只是X市方言换了个调调,显得不伦不类: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穿校服,哪个班的?”
“请假条拿出来。”
本子每一页的最上行是明晃晃的“X市七中学生违规行为登记处”。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过来是想填外来人口进出学校的登记,没想到大爷直接把他们认成了学校的学生。
曾经的七中管学生穿不穿校服并不是那么严格,除了升起和做早操是强制要求着校服的,其余时间一阵一阵的,校领导哪天心血来潮发威一次,全校就夹着尾巴穿几天校服,等过?几天校领导累了,于是学生也又开始松懈。
不在规定时间内进出校门都需要?由班主任、年级组、校领导三方签字的请假条才能放行,这点倒是没变。
金铮正想解释,沈何启恶趣味却上来了,凑上前去给大爷赔笑脸,体谅大爷听和说普通话都吃力,所以直接用的方言:“伯伯,我们没有请假条,我们只是迟到了……”
大爷点点行政楼旁的钟楼,恨铁不成钢:“迟到?现在都中午了,别人都要吃午饭了,你们这叫旷课。”
沈何启无辜撇撇嘴,看着有几分可怜。
“哪个班的?”大爷中气十足,不为所动。
“我是301班的,他是314班的。”高三时各自的所属班级,沈何启答得?极顺溜,大爷更是对他们学生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赶紧登记,赶紧登记。”
沈何启一边笑眯眯道谢一边接过?本子,把时间和两人的姓名学号班级登记好,不等大爷强调,她已经在备注一栏老老?实实写上“迟到、不穿校服”。
大爷看她这么乖巧的样子不禁有点心软,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责备的话了,只好拿遥控器开了栅门,故作凶巴巴地赶人:“快去上课!”
“谢谢伯伯。”沈何启搁下笔,笑得?很甜,道谢的嗓音更甜,像融着两斤白糖。
金铮揉揉眉心,被这个戏精的殿堂级演技深深折服。
等两人进校门,大爷低头去看沈何启填的登记表。
方才倒着看没注意,现在正着看了不禁要?感慨一下:瞧着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能把字写得?跟狗爬似的呢?
大爷朝两人熟门熟路往教学区走的背影看过?去,女孩子脚步欢快,乍一看都有点蹦蹦跳跳的感觉了,双肩包挂在一边肩膀上摇摇晃晃;男孩子倒是沉稳多了,但是来上学的人,居然连书包都没有背。
大爷正想收回视线,便看到男孩子一边侧过?头朝女孩笑着说了句什么,一边拉过?了她的手。
两个不学好的小兔崽子,被老师看到等着挨批评吧!大爷不想多管闲事了,把窗户重重关上,隔绝了外头扑进来的阵阵热浪。
*
七中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遍布植被遮天蔽日,万紫千红充满花香,喷泉池里还是游着几十条红色的锦鲤,校旗在五星红旗旁边迎风招展,好似一切都还维持着他们六年前离开的样子。
恍惚间时光飞速倒流。
那些年奋笔疾书的寒窗苦读,书堆后面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周一早晨枯燥乏味的国旗下讲话,下课铃声响起后瞌睡一扫而空的雀跃心情,食堂路上的拥挤玩闹……
还有无数次的不期而遇,不经意的视线纠缠,率先别开眼的慌乱,那些不为人知的暗涌情愫,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你来我往……
那些又酸又甜又苦涩的回忆像一场巨大的海啸,浪头与天边的云齐平,卷土重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只是教学楼外越发斑驳的墙壁、公告栏上陌生的名字和照片、还有眼前不再是十八岁的彼此,都无声证明岁月确实已经匆匆流逝。
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