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机按下快门的刹那,慕甄整个人都被秦宴礼禁锢在发烫的怀里。他明明没有使劲,劲瘦的手臂就是不由分说能将她受限在内。
一瞬间,周围流通的空气像是被迫按下暂停键。
慕甄猝不及防,感官纵然被秦宴礼时轻时重的热息占据。几秒的不知所措,她的呼吸开始大失方寸,几近紊乱。
慕甄难以言喻现在混杂在脑海中的想法。
她脑中忽而闪过的不是现在秦宴礼的模样,而是那个梦里,穿着校服,松垮系着领带的少年秦宴礼。
少年时期的放肆恣意和现在的冷漠矜贵相比,明显少了温和,多了霸道。
明明变化很多,却又好像哪都没变。
就这么根深蒂固地印刻在她的记忆深处,慕甄现在找寻不到。
接下来意料之外的发展是,向来反应敏锐的慕甄根本没察觉到一点八卦记者的存在,尽数的注意力都在秦宴礼身上。
她的手垂坠在衣边的中途,撞上他拦在半路的手臂上。
慕甄蓦然瑟缩想躲,却被秦宴礼眼疾手快地截住,他扣住她的手臂,掌心到肌肤的严丝合缝,冷热中和温度。
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凛冽中少有地划过少许温度。
“你躲什么?”
尽管还是原先云淡风轻的模样,慕甄却鲜明地知晓,肯定有哪变了,不过是她说不出来的变化。
她硬着头皮迎上他,微仰的视线,蕴入多种猜测和质疑。
最终忐忑问出:“我们以前见过面,是吗?”
秦宴礼没直截了当回她。
但沉默的态度更能证明她提问的事实,慕甄懂了,也瞬间将唐曼晴和她所惯常避开的有关秦宴礼的话题联结在一起。
慕甄原先以为秦宴礼和唐曼晴关系不好仅是因为唐曼晴和唐均奕的多年暧昧关系。
但实际上,唐曼晴曾经说过,唐均奕算是秦宴礼的老师。
所以秦宴礼于公于私都尊敬唐均奕。
那他们关系僵硬的问题出在哪里?
慕甄本来没有在意,但现在突然一想,问题环节好像出在她这。
偏偏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所以你不是第一次见我,”慕甄吸了口气,才重新抬头,看进秦宴礼眼里,“你早就认识我是吗?”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第一次见你。”秦宴礼没否认,说得理所当然,“我们本来就认识。”
慕甄听完就笑了:“那你还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觉得无聊吗?”
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却还装作不知地看她在那耍心思,欲擒故纵地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慕甄说不出的后悔。
即便秦宴礼现在能无所顾忌地靠近,慕甄对他这些举动生不出丁点抗拒,她那点想和他试试的想法也已然慢慢打消。
慕甄觉得秦宴礼危险,对她或许是种威胁。
她还记得恢复高中记忆那段时间,她成天都像是浸泡在痛苦液里一样,仿佛泥淖深陷,怎么使劲都拔不出身来。
那些记忆明明是她失而复得的,慕甄却总有种置身之外的陌生感,像是一个旁观者,纵览那三年的经过,平淡如水。
慕甄疑惑过一点。
如果真像记忆里那么清静,她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还要迫不得已要接受赵子渊的治疗?
这前后的逻辑根本就说不通。
慕甄想弄清楚答案,偏偏没人给她解答。
赵子渊不行,唐曼晴也不行,他们都不能和她清楚讲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依据她苍白的像张绵薄白纸的记忆,她再找不到别人。
慕甄好几次看到以前的相片册,都被唐曼晴刻意避之地拿走,像是生怕她知道什么。
问了,又说没什么,只是些陈年老照片。
可她明明看到的不是老照片。
慕甄很不适应这种感觉,厌恶排斥油然而生。
似有若无地,她记忆里总会闪现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看不清是谁,次次结果都是毫无例外的失败。
从那之后,赵子渊帮她做各种开导,慕甄渐渐变得抗拒。
不管怎样,慕甄都想不起模糊记忆的那个人是谁。
她受够了每天下午都要坐在固定区域去接受治疗的感觉,无力又糟心。
治疗时,慕甄必须逼自己去面对那个颓废无能,记忆还有问题的自己。
照赵子渊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你缺少一个寄存。”
慕甄不懂,问他:“什么寄存?”
赵子渊就很有名的情绪实验,给她举例:“假设一个人事业失利,处处不得志,上司打压,同事排挤,他生活贫瘠得像是只剩下他自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慕甄淡然说:“我不会碰到这种情况。”
“如果是你呢?”赵子渊试图引导她。
慕甄只说:“如果是我,我不会管那些闲言碎语,只可能顶着压力往前冲。”
“那就对了。”赵子渊满意这个答案,“治疗对于这个时候的你来说,起到的是辅助作用,能让你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话到一半,他停了。
慕甄不明所以,疑惑地迎出了他的下一句接话:“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什么状态?”慕甄问。
赵子渊翻过他这么久以来对她的一张张记录,清晰摆到她面前。
“你现在就像那个没有勇气往前冲的人,压力傍身,自我怀疑,厌事厌世。陷入这种境地,如果你的面前有一堆空酒瓶,你一定想都不想,会全部砸在地上,破罐子破摔地作以发泄。”
慕甄没说话。
赵子渊继续在说:“我给你举这个例子,并不是在批判你现在状态的差,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情绪是可以找到置换临界点的,你少一个让你情绪转移的寄托。”
慕甄认真听下去。
赵子渊把适合她的“弗洛伊德心理防御机制”道理拿出来。
“是你说的,你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你想找人。但这所谓存在的那个人,会不会只是你潜意识里对虚拟人物的寄托?”
“如果是这样,你不如尝试着转移情感。”
慕甄摇头,辩解说:“我觉得他是存在的,他对我肯定足够重要,我不能失去他。”
那好,赵子渊也告诉她:“没有一个人离了别人就不能活。”
话到这里,慕甄不想说了。
赵子渊显然不相信她所说的。
连续多个月的情绪积压,慕甄联系唐曼晴,说要结束治疗。
唐曼晴那会匆匆从国外赶回,就为了做赵子渊那块的工作,希望别因为慕甄的小脾气而双方闹得不愉快。
但很明显,唐曼晴的说辞不起任何作用。
慕甄就此断了治疗。
但赵子渊说过的“情绪转移”,慕甄记住了。
如果没有后来尝试去给那些男人聊天的机会,慕甄可能现在还在困区,在一个每天都钻要把那人从记忆里拉出来的牛角尖。
偏偏,慕甄从没设想过,她想记却又记不起的男人,会是眼前的秦宴礼。
慕甄盯着眼前的男人,倏然又想到他回国前晚,唐曼晴在那通电话里有提醒她:“不要紧张,秦宴礼比你大,做哥哥的,对你不会不好说话的。”
慕甄好奇回:“万一不好说话呢?又没见过面。”
唐曼晴没再回复了。
慕甄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大家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秦宴礼会不会真像唐曼晴所说的,“做哥哥”,真是她哥哥?
那如果这样的话,慕甄觉得自己先前对他那么来劲,真像个笑话。
秦宴礼注意到她神情的抗拒,就着她刚刚那句“陪着玩猫捉老鼠游戏,无不无聊”的问话,抛直线球地说:“我陪你玩,不能是因为看上你?”
慕甄受不了他这个解释,她转身就想走。
但秦宴礼没让。
秦宴礼的手刚刚扣上慕甄手腕时,就被她使劲猛地甩开。
慕甄一下没站得稳,整个人往前冲去的刹那,猝不及防地,不远处倏然闪过一下闪光灯。
是正对慕甄眼睛的。
慕甄和对面那人,一明一暗,但慕甄偏就是视力好到分辨出了拍照的人是哪家公司的。
眼熟的打扮和感觉,那人先前跟过她好几次。
慕甄本可以上去就要求删照片。
但那一抹闪光灯正中她最怕的点,是赵子渊原先给她做的治疗全部针对情况,都避免的点。
秦宴礼注意到了慕甄的背脊僵硬,流利地扣住她腰,整个把她搂进怀里。
男人浑重的气息混在清新的沐浴露香中,再次铺天盖地地沉降而下。
慕甄不适应,反手要挣,秦宴礼微沉的嗓却已经压了下来:“还乱动?”
慕甄不动了,心跳异乎寻常地混乱。
她脑海闪过刚刚闪光灯的炽亮,额头不由自主地沁出一层薄汗,黏腻地印过额前的碎发,她明显浑身颤了下。
秦宴礼温热的掌心扣在她后背,一动不动,却又定力无形施加。
慕甄察觉到彼此咫尺之近的亲昵,吐息有意无意地刻意放缓。
她搭在他臂弯上的手渐渐虚握成拳,默不作声的状态,似乎在沉淀着什么异样的情绪。
秦宴礼久违见到慕甄这么听话的模样,相继变得很好说话。
他让她从怀里出来。
慕甄探了眼秦宴礼身后,刚才亮闪光灯那个位置已经没了那人的踪影。
虽然有惊无险,但她更加不爽了,情绪压抑不住,全跳到了脸上。
慕甄抬头看了眼秦宴礼,存着心思蹦了下,高跟鞋“啪”的一声砸地,她扣住他的脖颈,就把他往下扣。
秦宴礼被她搞得整个人都顺势被压下。
“做什么?”他再抬头时,皱眉看她,沉色的西装衬衫混合着他的黑发,将他的神情衬得更为凌厉。
慕甄没说话,拍拍手,像是要把上面沾染的灰尘拍净,面无表情地说:“不是哥哥吗?如果明天头版头条上去了,不尴尬吗?”
秦宴礼顿了几秒,倒是笑了下:“难道不好?”
慕甄没说话,但也没忍,白了眼他。
其实慕甄知道闪光灯是什么情况。
这个圈子里想靠私生活乱把她拉下来的竞争对手太多了,除此之外,靠图出圈的摄影师比图更有名本就是极其少有的情况。
慕甄就是其中一例。
镁光灯放大生活的结果,就是娱乐媒体对慕甄的八卦也尤为关注。
因此,慕甄很少出去玩,一是省的他们大搞文章,二是她也没那个功夫花在玩乐上。
思绪过去后,慕甄想到还在警察局的程蔚,不放心地说:“程蔚在国内没有家人,没有人保他,他怎么出来?”
秦宴礼回她:“没有家人,不代表没人管他。”
慕甄疑惑:“什么意思?”
秦宴礼没解释,慕甄自知有些点不该多问。
的确也正如秦宴礼所说,会有人来管程蔚。
慕甄因为喝酒,只能坐秦宴礼的车回去。
但上车后,他没开车,一直等眼见着程蔚跟着一个男人从警察局出来,才启动车。
后来,车一路开回小区,慕甄都保持沉默。
直到停在地下车库,那个秦宴礼第一晚来就停车的位置,慕甄才没压得住好奇,偏头问他:“第一次停车,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宴礼没回她,推车门往下走。
慕甄见他是这种反应,当是自讨没趣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秦宴礼一路走到副驾边,拉开她的门,探身而进就是帮她解安全带。
男人的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绕过她扶着安全带的手,最终落在按键上。
“咔嗒”一下,他们前身之间最后那点屏障也消散殆尽。
压至亲密的距离,慕甄背靠着位置,盯着眼前秦宴礼放大的脸,莫名因为呼吸的缭绕不清而紧张起来。
她屏息凝神时,秦宴礼正好抬头。
两人的视线就此隔空撞在一起。
不知不觉,仿若擦燃什么不知名的情绪。
慕甄没说话,秦宴礼却说:“不是故意,你会有印象?”
慕甄脸色不对了,秦宴礼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主动牵着她的手就带她下车。
男人肩宽腰窄,身材比例绝佳。
从后面看去,有那么短暂至极的一瞬,似乎真就和慕甄这么多年来想找的那个形象对上特征点。
慕甄沉默,深陷思考,一时都没注意,自己已经被秦宴礼带进了电梯。
无论是暗示,还是提醒,都来的太过突然。
慕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秦宴礼的相处,只是余光扫了眼男人净澈的侧颊,迎着微凉的风,问他:“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秦宴礼转头看她,“你不如问我们在一起待了多少年。”
这话意思分歧太多,慕甄真怕自己理解错误。
慕甄唯恐自己多心,把那个“待”会意错答案,只是一笔带过地顺他话说:“我初中开始跟着唐阿姨,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待在国内,哪来的和你待了几年?照你的意思,我那高中三年都跟你待一起?”
秦宴礼眯眸盯她,似在肯定她的说辞。
慕甄心慌了。
因为和他撞上视线的这一秒,她蓦地想到前面在酒店做的那个春梦。
梦里的画面,就是描绘的高中时期。
是她混乱记忆的那三年。
慕甄紧张得手里泌出了汗。
就因为没能挣脱,所以这点细节都被秦宴礼敏锐感知。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静默多时后,眼见着提示楼层的红字越发靠近目的地,秦宴礼偏头看她,斜下的目光融着他滚滚酝酿的情绪。
他终于开口:“时间够多,我不介意。”
慕甄那句“不介意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秒,“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放她回家的同时,他留给她三个字。
——“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