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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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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桑那天虽没有答应秋瑜然的要求,但邱陵的药还是如约每天送了过来。

都是些奇药,容桑远远看过几眼,目测都挺稀罕,一车一车地送,也不知是不是有秋瑜然请求的原因,她还看见几名虚空仙府几名法力高深的长老特地赶来桃夭斋来给江归晚疗伤。

各项都拉到了顶配,江归晚两天便醒了过来。

醒时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左胸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愈合了,也可以下地活动,在屋外去溜两圈。

只是外伤差不多了,内伤好全还需要些时间,明晚会再进行最后一次药阵,将所有灵药功效融进江归晚的体内。

这些都是容桑听秋瑜然说的。

“秋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去看望看望江道长?”桃夭斋内水果繁茂,她正闲情逸致给自己剥着这里特有的草龙珠。

“正是。”秋瑜然也跟着坐下来,接过了容桑刚摘下的那颗。

草龙珠入口酸甜清爽,她压抑了几天的心情在此时终于好了那么一丝。

“江师弟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姑娘你的名字,他担心你,我就替他过来询问一句。”

她和容桑之间,那股她单方面散发出来的敌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更诡异的是,她竟然还对容桑每天的状态生出了一股羡慕的情绪。

万事不争不抢,作为一个凡人没有什么世俗的烦恼,还没有一个整日只知道惹事的表兄,待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多问你什么,只安静看着她做些什么,便觉得轻松极了。

“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容桑听完十分诧异,手上力道没控制住,一不小心捏烂了一颗果子,“我记得我与江道长之间并没有如此交情?”

秋瑜然手撑着头,“容姑娘不记得,但在我们看来,江师弟对姑娘倒是好得很呢。他一直问我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把你从铁蝉手中救出来,全是关于你的,反而对自己的伤半分不过问。”

想到这里,她对容桑的羡慕又多了几分。

她不需要与一个凡人交好,但也贪恋这一会儿的宁静。

“姑娘还是去看看吧,”秋瑜然疲惫地眯上了眼睛,“看过了江师弟才会放心,才有心思好好养伤,我那表兄也才好少受点姑父的打……”

她说着说着像是累了,逐渐没了声音,门口吹进来一股冷风,掀起她的裙摆,屋子里气氛一下子静谧了起来。

容桑手上满是草龙珠的黏腻汁水,她咽下最后一颗,拿手帕擦了擦,又起身寻了件衣裳给秋瑜然披上,随后走到外面关上了房门。

这里的太阳没有九宫日的灿烂明烈,她短暂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江归晚那儿看看。

今日傍晚进入幻境的弟子才会出来,现在正是下午,这间专门腾出来给他们这些参加大会的人居住的院子里面空空荡荡,只能看见她一人四处乱走。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搞错房间了,她才终于挠着头想起来现在现在是个有修为的人了,不需要这样瞎找。

她随便闭眼感受了一下江归晚气息的位置,很快便找对了地方。

江归晚哪怕作为她唯一的徒弟,在桃夭斋的待遇也并不十分好,之前一直和旁的弟子挤着一间屋子,有了这次的受伤,桃夭斋才特地腾出一间屋子拿来给他养伤。

都不用走近,只远远看着容桑便能感受到那间屋子里面即将掀翻屋顶的深厚灵气。

屋内堆放着两三车灵药,单从瓶子来看便价格不菲,更不用说里面的东西得耗费多少个医修日日夜夜的努力。

灵药旁还跟废品似的扔了好几把法器,容桑虽不认识,但看做工,至少也是金丹以上道士才能使得动的,万里挑一。

还不仅如此,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几个桃夭斋的入门弟子,时不时还有一两个虚空仙府的供奉进进出出,手里都端着罕见的药材。

容桑看那些东西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堆堆的修为。

这些都是顶级药材,如此豪奢地拿来给一个人堵伤口,饶是平时对这些不甚在意的容桑也觉得有些浪费了。

她之前因温乐游送来的那盆在角落堆灰的不知春,已经对虚空仙府的财力有了个初步的认识,到了今日,这认识更进了一步。

回想起自己在九宫日泡个温泉常经纶都一副“你太奢侈”的表情,她顿时觉得自己这个一峰之主当得也没那么高大上了。

有时间她定要好好探查探查这虚空仙府的底细,寻寻这富可敌国的原因在哪儿。

若是自己以后真能逆天改命,也算是多了条活路。

心里暗自下了决心,她收起瞳孔中的震惊,理了理衣裙,竭力自然地往门口走去。

许是秋瑜然提前打过了招呼,门口的守卫都认识容桑,只随便搜了搜她身上有没有什么武器,搜完便十分干脆地将她放了进去。

“今晚的药阵十分重要,秋山那老头送来的都是好东西,过了今晚,殿——你的伤不仅能好全,修为还能再上一个境界,筋骨拨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药阵?

容桑停下脚步,搭在门栓上的手停滞下来。

她屏住呼吸,正想再听,便又听脚步靠近,下一秒面前的木门从内往外打开了。

“你是?你刚可听见什么了?!”

头顶是个老头的声音,语气戒备,还带着些隐隐的杀意。

容桑听着有些熟悉,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齐元的声音。

她抬头,齐元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是我的朋友,太上不必怀疑。”榻上江归晚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说完床帘微弱地抖动了两下,他想掀开帘子看看容桑现在怎么样了。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从缝隙中伸出,竹节似的,他明明很用力地去抓帘子了,却仍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它扒开一个角。

“容姑娘。”江归晚透过那个角急切地对着容桑虚弱地笑了笑,眼神将她上下迅速扫了一遍,才微微红了眼眶。

他失了力气,瘫倒在床边,闭眼笑着,如同了了什么心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容桑走进房间,手放在身侧,不停地捏着腰间玉佩的穗子。

她眨眼:“我刚来,刚想开门就被太上发现了,太上刚才是在询问江道长的伤势吗?”

“姑娘是这位江小友的同门?”齐元与她直视,见证了江归晚对容桑的反应,看向她的眼神带了点审视:“方才不过瞎聊罢了……老夫可否冒昧地问问姑娘现在境界如何了?方才老夫正与江小友闲聊,姑娘走到外面,我竟丝毫没有注意到。”

说完又觉得自己反应不太对,他眼珠一转换上了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哈哈,姑娘别怕,我就是随口一问,是老夫聊天聊得太入迷了,姑娘一看便是个根骨极佳的好苗子,不知师从哪位高人?说出来,看老夫认不认识哈哈哈。”

这一副你不回答我就挖你眼睛的神态看起来可不像随便问问。

她还没深究这老头怎么会在这儿的事情,他到转头质问起她来了。

屋内寂静无声,容桑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皮轻眨,嗓音有些颤:“我,我没拜师,我也没修炼过……小时候启灵,村里的巫师都说我根骨奇差,不是修炼的好苗子,太上抬举了……”

“当真?姑娘竟是个凡人?”齐元没想过会是这种回答,但转念一想,凡人他一时没注意到也并不是不可能,或许是他太小心翼翼了。

“自然是真,咳咳。”江归晚艰难爬起,那双眼睛无比真诚,“容姑娘是我师尊远族,此次是来桃会长见识的,自己并不会什么法术,平时都是与我们待在一起。”

他的状态远没有秋瑜然说的乐观,只这一句便像是耗费了他所有力气似的,支撑在床沿的手不断发抖,下一秒整个人就要被折断般。

“太上诸事繁忙,还有时间来看望弟子弟子感激不尽,弟子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咳咳——也有客人相探,太上还是快些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听出江归晚言语中的警告,齐元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小友说的也对,我还有要事要忙,便先走了,小友在此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都会有人守在门口的。”

随后他又故作怜惜地摇了摇头,上前拍了拍容桑的肩膀:“姑娘还是回去便将那几个巫师赶出村子吧,你根骨极好,听信他们胡说八道,平白错过了启灵的最佳时间,当真是太可惜了。”

被拍过的地方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容桑面上不露分毫,低着头瑟缩:“是……多谢太上指点了。”

哪怕江归晚已经说过了,齐元仍要自己试探一番,他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容桑,见她反应不似作伪,脸上的笑意这才多了一分真心。

他收回手,微微拱手:“哈哈,姑娘和江小友聊,老夫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我跟太上一起吧!”

很快便是酉时,太阳即将落山,容桑惦记着刚才两人说的药阵,赶在江归晚出声前急忙开了口,她跟着走到了门边,“我就是来看望江道长的,道长受伤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现在看到江道长已经无恙,我心落回肚子里,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见她如此识相,齐元神色又平缓了一分,他抬手伸向门外:“那姑娘便和老夫一起走吧。”

“容姑娘……”江归晚没想到她刚来就要走,满腹担忧还在肚子里打转,他直起腰想下床,又因伤势未好全失败了,整个人软到榻上,跟滩水似的,连眉眼都带了些乞求:“容姑娘,咳,不再待一会儿吗?”

容桑钢铁般的意志被他这副可怜模样狠狠击了一下,她急忙移开眼,心里默念起刚背不久的心经,艰难地拒绝:“还是不了,江道长修仙之人,孤男寡女,我留下来,只会给道长带来麻烦。”

脸上好像在发烫,她不敢抬手去确认,只跑出了门外:“既确认了道长情况,我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还有,幻境内……谢谢道长了。”

怎么能被美色蒙骗差点就心软了?!

真是没出息!

容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压下心中那些说不上名字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木门再次关上,齐元呆愣地收回望向身后房间的眼神,转而观察起身前一直未抬头的女子来。

他晃了晃头,甩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走吧。”没了江归晚在旁边,齐元又恢复了原先那般阴鸷刻薄的模样。

容桑依旧没抬头,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出了院子。

回到房间的时候,秋瑜然已经走了,给她披盖着的衣裳放回了榻上,桌上剥下的草龙珠残留也被清理干净了。

没心思思考秋瑜然何时变得这样体贴了,她进门便躺回了榻上。

江归晚明亮澄净的再次闯入她脑海,跟苍山顶上的晨星似的,倏地意识到方才江归晚也是这般躺着的,她跟被针扎了一样弹了起来,离床蹦开了几米远。

她在想什么!!!

桌上的瓷杯里还留着她走前倒下的一杯茶水,此时已经冷透了,她走过去端起整杯喝下,终于平静了许多。

脑中杂念太多,容桑始终静不下心来思考,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后,她下定决心,果断抛弃柔软的床榻,搬来张躺椅,念了个慈悲咒,然后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可她睡得并不踏实。

她翻来覆去,梦见了江归晚。

梦里江归晚眼角嫣红,笑着看她,然后缓缓扯落身上衣裳,成了一条软得没有骨头的蛇。

他在水中挣扎还不够,还要上岸用身体圈住她,带着她在一池春.水中沉沉浮浮,力道大得将她困在池底,像是要和她纠缠到最后一丝空气都消失殆尽。

她又活生生被吓醒了过来。

连着呼吸了好几大口空气后,她终于劝服了自己,她好好待在地面上,并没有在湖底。

四处屋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夕阳的余晖透过薄纸投射进里面,将所有物件都染上了一种疯狂的颜色。

梦里被江归晚这一吓,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打开窗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给自己又倒了杯冷茶,算了算时辰。

这一觉没睡很久,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时辰。

此刻正是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归晚的院子周围设了阵法,平时冲天的灵气此时却像是全然不见了,连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她估摸着是药阵要开始了。

要动手就得趁现在,容桑往衣柜里找了件从未示人的黑色衣裳,往里垫了些棉花,对着镜子改变容貌,又往脸上挡住一块黑布,将自己弄成了一个彪形大汉的模样。

一切都弄完后,她随便摘下一根树枝化成了铁剑,提着便往江归晚的院子屋顶飞去。

下午齐元曾说,那些送过去的药材不仅能治好江归晚的伤,还能将他将筋骨拨正,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至今都未探出江归晚到底藏了多少修为,若是还让他修为更上一层楼,那岂不是她之后就更打不过江归晚了?

从她下午来看,现在的江归晚正是伤势好全前最虚弱的时候,外面虽防卫周全,但一旦成功了,她的赢面将变大好几倍。

值得她一赌。

屋外的守卫个个站的笔直,容桑费了一番力气从外面的结界钻进来,落到屋顶,揭开一块瓦片,观察起了里面的情况。

屋内没点烛火,白日见到的法器药材被人摆成了一个圈,将失去意识的江归晚围在了中间。

几个穿着虚空仙府道服的供奉分别坐在阵眼上,纷纷闭着眼睛,只操控着自己的法术。

容桑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齐元将药阵中心最重要的两个位置上面的东西换了个位置,随后捏着江归晚下颌,塞进一个什么到他嘴里,强迫着他咽了下去。

那东西咽下去的下一秒,阵法发起了绿光,容桑回过神,掏出一个刚捡起的石子对着结界猛地一砸。

不知多少人一起设下的结界算得上扎实,却还是被她砸出了很大一个窟窿。

这动静太大了,激得屋内人停了手中动作,还有几个起身想出去看看,被齐元吼住,又坐了回去。

齐元安抚了几句,又确认了一遍江归晚的状态,站了起来,吩咐几人继续,自己出了门。

容桑抓住他出去的时机,从房顶跳了下去。

供奉们都在认真催动着药阵,没人注意到她。

她不懂阵法,只得将刚刚齐元换过的两个东西又给换了回来。

齐元定是想江归晚修为提升的,她换了这两个,也算是断了他的念头。

她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所有动作,正打算走时,瞥见了江归晚嘴角的药屑。

刚刚齐元给他喂的什么?

会不会是这个阵法生效最重要的条件?

容桑有些踌躇,屋外还没有动静,齐元明显还没找到是结界哪里破了个洞。

还有时间。

她手握成拳,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江归晚身边,掌心凝气,落到他胸前,一直往下颌处推。

“咳咳咳!”

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容桑避开身,江归晚猝然起身,朝地上咳出了一截十分新鲜的指骨。

不好!

她急忙上前想捂住江归晚的嘴,却仍没堵住那几声咳嗽。

周围坐着的供奉睁开了眼睛,纷纷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武器。

“你是谁!快松开他!”

“快松开!哪里来的歹人,快束手就擒!”

……

容桑:“……”

完了。

她看着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供奉爬起身往外跑去通知齐元,一把推开江归晚就要从刚才进来的屋顶逃出去。

单打她不怕,这么多人一起她能不能赢就成了疑问。

她踢开指骨,还没来得及发力,就见踝骨被什么东西抓住,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人搂在怀中,接连打了几个滚,落入了一片黑暗里。

“江小友?!”脚步声越来越近,供奉们都起了身,往她这边过来。

“不要过来!”

耳边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容桑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下意识想捂住耳朵,手还没动就被人抓住按在了头顶。

江归晚一手制住容桑的手,另一只手往声源处比出了一个防御的手势。

许是这药阵真的有用,竟还真让他恢复了许多修为反设了一个阻挡任何攻击的结界。

他嘴唇贴在容桑额边,大喘着气,呼出的空气往她耳朵里钻,整个人感觉无比焦躁。

“怎么了?”是齐元的声音。

外面叽叽喳喳,容桑猜一定是每个供奉都和在和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是如何闯进来,又是如何被江归晚抓着滚进了床底。

那些声音越来越小,容桑脑子有些混沌了,她听着江归晚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有一丝亮光传来床底,容桑终于能看清,是江归晚方才设完结界的手不知何时收了回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忍不住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来。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她仰起脖子,对上了江归晚眸子。

他跟魔怔了一样,眼底全是猩红,像是失去了意识,低声呜咽着,听得人心梗。

她与江归晚挣扎起来,不小心挣落了脸上的面罩。

耳边呼吸慢慢缓和了下来,江归晚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松开了容桑的脖子。

容桑无比庆幸自己来时易了容,不然若是江归晚现在若是还有意识,她就已经暴露了。

出门时她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都有被自己吓到,她合理怀疑江归晚现在停下动作也被丑懵了。

她刚想趁着此时一鼓作气打晕他跑出去,就觉那股温热的气息顺着额边一直向下,随后一股力量压上了她的肩膀。

肩上人拿碎发戳着她的脖子,痒得她喉间发出些刻意压抑的笑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

晕迷糊的人看着这样一副丑脸也能露出傻笑,江归晚笑眯了眼,眼底猩红褪去,含着细碎的光。

“师尊?”

像朝霞与太阳重逢,像温柔晚风拂过一池春水,

他咬上了她侧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