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凛回到客栈时,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泥土气息。他去了城外?,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赶回来了。
红衣的少年乳燕投林般,扑进了风凛怀里。
对云烟极度不信任。
一身鹅黄的小少侠,面上显出些许茫然。
风凛抱紧了江微,不带感情的眸光投向云烟。
云烟识趣地退了出去,没提是风凛让他留下来保护江微,他才会?出现在这里。被江微迁怒,实属无妄之?灾。
不过这事江微后来也知道了。
当天?下午,江微便带来了一碟蝴蝶酥,站在屋子下,仰头看着?坐在上面的云烟:“吃吗?”
云烟看着?他。
良久,才参透了这碟点心的“赔礼”之?意,勉强取了一块吃。
虽然不记得?,但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因为这等小事迁怒江微。
是他自作自受。
蝴蝶酥入口酥脆,味道意外?的不错。
云烟蹲在屋脊上,问他:“你吃吗?”
江微轻轻摇头:“身子不好,喝酒昏睡了好几日,师兄不让我多吃了。”
“那你上来。”
“做什么??”
“看着?我吃。”
江微笑了,红色的身影一闪,坐到了云烟身边。
在高处,除了云烟,旁边的风景倒也不错。
江微撑着?下巴,安静地眺望着?远方。
“鬼主呢?”
“妙手神医近日在给春水宗宗主看病,师兄去请了。师兄说他能治红莲火。”江微眸中空空的,看得?云烟胸中猛地揪痛。
“鬼主那么?喜欢你,我以为他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云烟道。
江微仍是笑:“师兄很?好啊。”
“你看起来不像很?好。”
“那是因为剑尊。”江微喃喃道,眼中多了些阴翳。
或许还?有不知所踪的兄长,纠缠不休的江兰亭。
“……对不住。”
“道什么?歉?”江微笑着?问他。
“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云烟道。
“有么?……”
江微转头,看向云烟。
少年的面容,在他面前?模糊了。
他仿佛看见云烟哭了。
不是现在,而是在记忆的某个角落。
云烟满脸泪痕,双手捧着?他,御剑飞在黑漆漆的深渊之?上。
只要云烟一松手,奄奄一息的自己就会?落入鬼渊。
被万鬼啃噬。
江微忽然觉得?头很?疼,那记忆的封印猛然被揭开了。记忆像洪流,冲垮了他的意识。
他听见云烟焦急地喊他:“阿江!你醒醒!”
可他没有力气回应,眼睛沉重地合了起来。
·
一袭白衣的鬼主,手中沾上了花香。
一纸带着?花香的信笺,在他的手中化为灰烬。
那信来自剑尊。
风凛传信问他,为什么?非要云烟跟着?。
他们两个有种默契,不想让这事背后的阴影暴露在江微的面前?。
他回来时收到了回信。
只有一句话。
“虎项下金铃,谁能解得??”
虎颈之?间系着?的金铃,想要解下来,危险不已。要冒着?被老虎一口咬掉半只手臂的风险。
但这个问题,答案也很?简单。
——系者解之?。
是江微与?云烟之?间出了问题,便让他们自己解决。
阿微身上能让剑尊视为洪水猛兽的,唯有情。
剑尊的化身对阿微有情……
“痴心妄想。”风凛嗤笑一声。
信笺的碎屑随风飘散。
鬼主转身离去,衣袖翻飞。
·
云烟总觉得?,这次回来以后,鬼主看他的眼神不太好。
像是在排斥他,想将他彻底抹消。
但看着?与?自己相处了半日便昏迷不醒的江微,他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坐在屋顶上,一个人吃着?蝴蝶酥看月亮。
风凛探了江微的情况。
好在只是记忆恢复,骤然受了刺激,才会?承受不住昏过去,很?快就会?醒来。
过了不久,少年猛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眸中有泪花。
像是做了噩梦,狠狠攥紧了拳头。
鬼主的身子虚幻了,下一瞬,江微手中握着?的,变成了他的掌心。
江微仍在用力,在风凛手心留下颤抖的痕迹。
他轻轻抱着?江微:“醒了。”
江微看清他的面容。
眼泪潸然而下。
“我想起来了。”他说。
风凛:“告诉我。”
江微刚刚苏醒,简洁的命令,比什么?安慰都有用。
“剑尊用蛊把我养好以后,准备把我扔了填进鬼渊,彻底封印鬼渊的异动。”少年将头埋进了风凛怀中,声音闷闷的,“云烟想拦他,但没法违背他的命令,把我扔了进去。兄长救了我,带我离开逍遥仙宗。云烟怕我恨他,封印了我这段记忆。”
风凛抱着?他。
少年神色中满是茫然,仿佛一戳就碎,十分惹人心疼。
风凛很?想亲亲他。
却克制了。
因为阿微的抗拒,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过江微了。
令人惊讶,又匪夷所思的过往。
那时候分明有自己镇压鬼渊,为何剑尊执着?于用江微填进去……这个问题,可能只有剑尊本人知道。
江微伸出双手,搂紧了风凛的腰。
两人紧紧相贴。
少年在颤抖。
“我那时候看见师兄了。我看见了。”江微勒紧了风凛,像是想与?他融为一体,“可我没能救你……”
在猖獗的厉鬼之?中,他遥遥看见了那一抹绝望的白色。
风凛那时看不见他,江微也不知道那才是他真正的师兄。
咫尺天?涯,相见不相识。
后来,火红的凤火烧遍了天?空,江微被江止带走。
关了起来,遇见了以玩弄他为乐的商无岫。
风凛轻轻扯起唇角,眼中一片冰冷:“都过去了。”
“嗯……”江微逐渐清醒过来。
他才发觉,自己又钻进了师兄怀里。
还?非常不知羞耻地抱着?对方的腰。
江微觉得?难堪。
他该抽身而去。
可是……
“师兄,普通的师兄弟,也会?这么?抱着?吗?”他轻轻问。
他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所以找出欲盖弥彰的借口,掩饰激烈的心绪。
“会?。”风凛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为江微顺气,“不过你再?抱下去,妙手神医就走了。”
而且他也会?……忍耐不住。
江微卸了力气:“神医在哪?”
“外?面等着?。”
江微叹了口气:“辛苦他了。”
风凛只笑:“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他在外?面半途感觉到江微昏迷,赶了回来,还?有事情没干完。
江微的手下紧了紧,拽着?风凛不让走。
但他很?快笑了起来:“好啊,那我先去啦,师兄也记得?早些回来。”
风凛应下,又道:“对神医礼貌点。”
别?把人气成了江兰亭那样。
江微不明所以:“我和他又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他不礼貌。师兄关心太多啦。”
滚烫的体温离开了。
风凛回过神来,看着?少年雀跃地朝着?外?面跑去的身影。
当然,很?快被神医提溜了回来。
妙手神医恨铁不成钢,都虚成什么?样了,还?乱跑。这年头的病人,没一个让人省心。
风凛朝神医道了谢,出去时,叫上了在一旁偷看的云烟。
·
半刻钟后。
城中最大的销金窝。
男人女人们乱成了一团,嬉笑怒骂,肉.体交缠着?,杂乱地尽享着?人世的欢愉。
最低劣肮脏的情.欲,滋养着?最旺盛的幽精之?魂。
是鬼主赖以为生的养分。
一身白衣的鬼主,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空中。
带着?羞愤欲死的小少侠。
风凛对云烟嫌弃之?至,没有什么?怜惜他的想法,声音淡淡地吩咐:“这一室的人,今日都要死。”
“……嗯。”云烟还?没上手杀过这么?多凡人。
因为剑尊觉得?,那样会?脏了他的剑。
“堵住出口,别?让他们跑出去。”风凛道,“漏了一个,明日你就可以打道回逍遥仙宗了。”
云烟看向底下的人。
多是凡人。
也有修士。
乱交是极大的罪过,所以那些人死不足惜。他点点头:“好。”
风凛看了他一眼。
云烟总觉得?鬼主对他,有着?深深的不信任。
他握紧了剑。
杀几个人而已。
这些年死在鬼主手下的人,不知凡几。
风凛杀人的姿态已经极其?娴熟。
像一阵清风,从奢靡的销金窝中穿过,沿路收割凡人的性?命。
那些浑身光着?,彼此?取悦的人,露着?身子最私.密的部位。那些部位很?快被鲜血染红。
血液滴滴答答。
血腥味夹杂着?□□的味道,让人几欲呕吐。
云烟有一瞬愣怔。
他站在一个赤.裸的男人面前?,拦住了那人的生路。
那人一丝不.挂,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声音也混了血腥味儿:“我上有师尊重病在床,整个宗门都靠小的支撑,门派里还?有几十未及冠的孩童。我若是死了,他们都要流离失所……求求、求求仙师,您看着?便宅心仁厚——”
看着?便初经世事,很?好哄。
云烟确实被哄住了。
他看向茫茫尸海。
那些人在他眼里,原本只是个人而已。现在却是什么?人的妻子丈夫、儿子女儿、徒弟师尊、师兄师妹……
面前?那修士,看他没有杀人的意思,脚底抹油,想偷偷地溜走。
厉鬼却在他身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修士还?未来得?及惨叫,便死于厉鬼之?口。
尸海之?中,鬼主的白衣仍不染一尘。
像一朵吸收了所有血腥,倔强地开得?雪白的莲花。
风凛吸收了幽精之?魂。
这些人的幽精之?魂极度膨胀,把他阴暗的魂魄招待得?很?好。
那些人的尸身,成了他手下厉鬼的珍馐。
咆哮的鬼气之?中,鬼主看向云烟。
那一眼让云烟感到胆寒。
那绝不是人类的眼神。
那代?表着?最原始的死亡与?恐惧。
风凛朝着?他笑笑:“现在知道,为什么?连阿微都看不上你了吗?”
云烟呆站了那么?久,却连一剑都没出。
“可他们……”
他张了张口,又合上。
他需要一点时间,去理解这一切。
风凛收回视线,从血腥之?中迈出了步子。
剑尊把云烟送到他们身边,怕是大错特错。
那历经了千年铸造成的、钢铁一般的无情道,与?这世上万千生灵,众生百态比起来,到底哪个能更胜一筹?
厉鬼将残留的血腥,一丝不剩地吃尽,而后餍足地消失。
“走吧。”经过云烟时,风凛轻声道。
云烟行尸走肉般收了剑。
又听见鬼主道:“我做这些事,阿微从来没见过……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我……知道。”云烟听见自己如此?道。
远在逍遥仙宗的苍穹剑尊,猛地皱起眉头。
胸口忽然被揪紧。
云烟留下的那股情绪,愈演愈烈了,无法割舍。
只能等到云烟回来。
只要那具化身回来,吸收了他对江微的失望,他的无情道便会?重新稳固……
剑尊猛地弯下身子。
在他面前?,因为道基动摇,剧痛带出了一口滚烫的鲜血。
溅在地上,狰狞无比,像是他从前?造下的杀孽化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