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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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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亭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像在江微的回答中沉浸了一会儿,才终于面对现实:“在师兄面前就不用拘着?了?……小师弟,过来吧,说你自己想说的话?。”

他高高在上地允许江微说话?,朝着?江微伸出手。

少年站在亭子外,清风吹起他的衣角,单薄的身形仿佛一碰就碎。

那身影有些飘忽地走进了?亭子。

停在离江兰亭两步远的地方。

江微垂下眸子,幂篱下吐出尖锐的言语:“看来我师兄没真把你打残,你才有闲心用剑尊的东西算计我。”

江兰亭的手僵在空中。

很快收了回去。

兰亭仙尊轻轻笑了?笑:“是啊,多谢鬼主留了?我一条命。”

少年的气息颤了?一下,像是在笑。

“让我有机会完成之前没有机会做完的事情。”江兰亭补全了下半句话。

江微笑着?问他:“你想做什么??”

语气熟稔,就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撕破过脸。

即便知道是小师弟特意装出来的面目,江兰亭还是忍不住沉溺。

江兰亭只笑着?,似是不打算回应江微的问题。

气氛一时有些冷滞。

江微如今已经不会因他的故弄玄虚,而感觉难过。

他不想碰江兰亭,也不想碰江兰亭身边的任何一样东西。

他于是朝后半步,指尖扣在身后。

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煞有介事地分析:“你费尽心思,让林川接近我,控制我来到你的面前,是想对我做什么??可你应当知道,你的控制并不牢靠,我甚至不用与你鱼死网破,就能解开它逃离……”

此言一出,对面的青衣人倒愣了一瞬。

江兰亭转而笑道:“原来小师弟已经能够挣脱我的控制了。”

少年卡了壳。

或许是猜测被证实是虚假的,少年幂篱之下的眸子冷淡下来,不带几分情绪地看着?江兰亭。

“若是没什么?事,我便不陪仙尊玩了。”

他眸光微闪,认真地描摹着少年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了?,忽然很想见见?小师弟的模样。”

他又笑道:“就算不用正面对抗,小师弟之前不也给我下了?蛊?你定然有法子从我手中逃出去的。”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师弟,不再属于他了?。

这让江兰亭心痛。

心魔让他想明白了很多。

他还远远没到失去全部的时候。

少年垂下眸子。

微微惊讶于他的坦诚。

他问:“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江兰亭要看他的脸。林川的药,在他体内还残留着?作用。

少年伸手摘下了?幂篱。

似有凤鸣响起。

少年微抿着唇,眸中满是拒人千里的惫懒。

即便江兰亭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眼中也懒得出现一丝波动。

江兰亭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见?了?少年眼角的红纹。

像是一道道的血迹,从眼角蔓延开,在他侧脸上开出了花。

丝丝缕缕地纠缠着?,仿佛要把他拽进深渊。

江兰亭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师弟的容貌……”

美得蛊惑人心。

少年忽然轻轻笑了?,洁白的齿在江兰亭的视线之中轻轻咬合。

他问:“红纹好看吗?”

“太美了?……”

听到这句夸赞,少年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太好了?。”

他连看也懒得看江兰亭,随口道:“我师兄面上的魔纹,就是这么?好看。我的要和他一样美。”

即便只是做出来,让林川放松警惕的小玩意。

江微也有些想让风凛看一眼。

就像小孩子做出了什么?好玩的玩意,一定要让大人看看自己的杰作一样。

江兰亭面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冰冷。

风凛前两日当众将他打伤。

很少有人能看出,那伤深入肺腑。

如今,他的肺腑之中,痛楚紧紧缠绕着?,像是要从内部将他绞成一团肮脏的肉块。

他的指尖扣住了?石凳,上身稍稍前倾。

青衣随着他的动作飘摇。

“你我师兄弟二人相见……为什么?要谈其他人呢?”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丝危险。

江微捕捉到了这抹危险。

但他不像从前那样害怕了?。

他会比江兰亭更加危险。

少年笑意殷殷:“那师兄想和我聊什么??聊我吗?”

“好。”江兰亭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以为是自己的威胁生了?效,“只要是关于小师弟的,聊什么?都行。”

他淡淡道:“只要小师弟与我聊一个时辰,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便离开。”

江微终于发现了?,他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感觉,是来自哪里。

从见面到现在,江兰亭在他面前,甚至还有维持着?一副高傲的姿态。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事。

好像错的都是江微,他肯见江微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怎么能有人有这么?厚的脸皮呢?

江微忽然理解到,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兰亭仙尊。

他忽然有些想笑出来。

但终究没有。

他语气慵懒:“来聊聊我的来意吧。仙尊只是想见我,我想要的却多些。”

少年凑近了?些。

江兰亭的心跳忽然顿了?一拍。

直觉告诉他,少年的靠近,带着他无法想象的危险。

可他的身子一动也不动。

目光痴痴地凝望着?少年唇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江微其实并没有笑。

但他天生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不笑时也会让人以为他心情轻松。

江兰亭沉迷在这轻松的氛围中。

直到一滴红色的、滚烫的液体从少年的指尖,落到了他的身上。

而后猛然迸开。

下一瞬,兰亭仙尊陷身于朱红色的火海。

火光映红了天空。

宛若一朵染了?血的莲花。

少年这时才轻轻勾起唇角:“我想要你半条命……不知仙尊给不给呀?”

·

江兰亭很快落了下风。

他不认得江微的火。

那火不似任何一种修真界出现过的火,不死不灭,即便被浇灭了,也很快能够燃烧起来。

它并不会伤及身体,却触及灵魂。

就像是要把最肮脏的罪孽,活活从灵魂之上撕扯下来一样。

溅在地上的火苗,带着江兰亭的血,绽开了?一朵朵红莲。

江微站在红莲火中心,面上的血痕被血红的火光衬得妖艳无比。

江兰亭很快不敌。

他想要遁逃。

但少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一朵巨大的红莲拔地而起,包裹住了?周遭方圆一里的地面。

将两人紧紧笼罩在里面。

江兰亭看向江微:“看来小师弟是认真的。”

不光是让他离开。

还想取他性命。

肺腑的痛苦再度加剧。

江兰亭面上出现了?些许脆弱的神?色,却仍伪装成毫不在意。

他笑着?道:“那小师弟要失望了?。”

一点寒芒闪过。

江兰亭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长剑。

他的本命剑。

江微很少见?到这把剑。

毕竟兰亭仙尊名声极好,几乎从不会认真与旁人动手。

就连逼迫他,用的都是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兵不血刃的法子。

说起来,这是江微第一次认真与江兰亭动手。

上一次在中州,只是师兄在帮他出气罢了。

剑气横秋。

红莲火也摄于这过于凛冽的剑气,气势略微降下。

江微倒是不甚在意。

左右他今日只是来试一试。

他的余光扫到了幂篱飘动的丝绸。

少年的幂篱早已在剑气与火光的交杂之中不知所踪。

如今却骤然出现在江兰亭身后。

夜色冥冥。

江微在茫茫夜色之中,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雪白色,被火光染红。

鬼主朝他笑着?,用口型对他道:放心。

江微自然放心。若是不放心,他就不来了,乖乖待在小世界,等着?收师兄的回信,想想就开心。

但风凛担心他不放心,便现身提醒了?,让他放手去打。

江微笑了?。

风凛扬了扬手中的幂篱:先帮你收着。

江微轻轻点头。

江兰亭正在与红莲火纠缠,忽然发觉江微看向了?自己。

他不明所以。

却发现少年的视线其实是落在了他身后。

心中猛然生出紧迫感。

回头一看,却只见夜色模糊。

鬼主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他什么?也没看见?。

反而被红莲火灼伤了?身子。

他轻轻咳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微:“小师弟方才是为了?引开我的注意?”

江兰亭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让阿微用那种声东击西的手段对付他。鬼主轻轻勾起唇角,身形出现在两人附近的隐秘处,深藏功与名。

江微懒得理?江兰亭的臆想。

火光丛丛,在地面上划出复杂的法阵。

“仙尊和别人比斗的时候,也是如此瞻前顾后吗?”少年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江兰亭于是愈发想知道。

他方才那抹明丽的笑容,究竟是给谁的。

“看来把小师弟放出来,还是有些草率了?。”江兰亭捏紧了手中的剑,“你还是回逍遥仙宗的好。”

江微轻轻抬眼。

发现江兰亭眉心,那抹鲜红的心魔印,再度显现了?出来。

他的心魔……

是嫉妒啊。

没有察觉到师兄存在的时候,比谁都能沉得住气。

可若是感觉到了师兄一丝一毫的气息,江兰亭便像是被人狠狠踩了尾巴的狗,毫无理?智地大声叫起来。

江微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若是一个人连心魔都被旁人轻易看破,便没有什么?不可攻破的了?。

剑意已经递到了江微的身前。

少年轻轻一笑,闪身避开。

·

两人缠斗了?许久。

最终,长剑闪着寒光,直指江微的眉心。

而红莲火也停在江兰亭胸口前半寸。

江兰亭在赌。

赌红莲火不能直接杀死他,那样他便能将剑尖刺进江微的眉心。

他不会留手。

他会将江微带走,就算识海尽毁,只剩一口气。

少年面对江兰亭,第一次显现出如此沉稳的气度。

江兰亭只觉得他变得会伪装了?。

江微被江止教化了?几百年,短短几年的时间,他不认为江微会改变。

可当江微的火停在他的心口,逼迫他因察觉到危险而停手时,他第一次发觉,少年变了。

少年仍是从来不变的,令人轻松的笑颜。

眼中没有多少笑意。

甚至没有什么?情绪。

江兰亭忽然想问一个,他之前没有关心过的问题:“小师弟为什么?要杀我?”

少年笑了?。

江兰亭看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说来也是,他让小师弟那么害怕,小师弟想杀他还需要理?由吗?左右他也不在乎就是了。

可江微却吐出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字节:“因为你最适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江兰亭微微愣怔:“适合?”

少年看着?他,像是在思考这话?该不该说。

骤然想起在身旁为他保驾护航的鬼主。

他于是没了?顾虑。

“真正想杀的人是剑尊。”少年平静地叙述,“仙尊是剑尊的徒孙,无论什么?方面,你都与他很像。但你比他弱,是最好的练手对象。”

他朝着?江兰亭笑了?笑:“我今日还不能名正言顺地打过仙尊,更不会杀你。但是我很快会追上你的……到那时候再杀你。不知道这么?说,仙尊能够听明白吗?”

江兰亭眸中的紧张,乍然消散了些。

他问:“你还会来找我,对么?”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在里面读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他是认真的。

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简直疯了。

即便对除了师兄以外的人,江微已经抽离了?自己的情绪,但是他想起从前那些人做的事情的时候,仍会感觉到不可思议。

兄长也是,仙尊也是……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把自己的死活当回事呢?

若是承认,便会让江兰亭开心了?。

江微不想让他太高兴。

这些人过得不好,他才会稍稍宽慰。

他想了想,面色不变地朝着?江兰亭道:“当然了,我会和师兄一起去找你的。”

听到“师兄”,江兰亭眉心的心魔印记变得更深。

在这一瞬,红莲火卷进了?他的心脏。

鬼主同时出手。

厉鬼撕扯着江兰亭手中的长剑。

他的剑气终究慢了一瞬。

少年腰身一弯,身形灵动,化作一抹薄红,从他的剑下跑了?出去。

江兰亭怒急攻心,喉头一口腥甜。

他无力地垂着?头。

却听见头顶响起江微与风凛的交谈。

他仰起头,入眼的是交缠的红白。

江微扑进了?鬼主的怀里,安心地用侧脸蹭着?他的胸膛。

风凛那双往常令人恐惧的眸子里,竟然荡着一点笑意。

他轻轻搂着?江微的头,听少年诉说着他的想念。

分明是同样的脸……

分明曾经江微,就是在他怀中那样撒娇的。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曾经江微对他的好,只是把他认成了?江风凛。

江兰亭愤恨地盯着风凛。

鬼主像是才想起来还有他,对江微道:“阿微,闭上眼睛别看。”

少年乖乖闭上眼睛,得寸进尺地环住他的腰身。

下一瞬,鬼主眸中的那点温情荡然无存。

冰冷的目光,像是一桶冰水浇在江兰亭的头上。

他骤然想起,这个人前些日子是如何只身闯进了?逍遥仙宗。

连鬼气都没用。

用他最熟悉的那套剑法,刺穿了?他的胸腹。

江兰亭身上的旧伤更疼了。

他的额头隐隐渗出冷汗。

他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至少他知道,自己此时再不走,就是一条死路。

他收起长剑,转身离去。

身形有些佝偻,身影中有无限寂寥。

江微没看见?他离去的背影。

却感知到了江兰亭不甘的离开,在风凛怀里直笑。

风凛揉了?揉他的头发:“回去吧。”

怀里的少年,见?状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一副赖着?不愿意走的样子。

风凛笑了?:“你伤着哪儿了,不能走路了不成?还想让人抱?”

“你让我闭眼,我现在看不见?路了。”少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朝着?风凛撒娇。

鬼主一袭白衣迎风翻动,身周的气息都柔软了:“那你现在睁开眼睛,我们回去。”

少年还是不懂。

风凛:“嗯?不听师兄的话?了??”

江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依旧十分理?直气壮。

无所不用其极,总之一定要赖在风凛的身上。

可嘴上无赖,少年的指尖却有些发颤,透露出内心些许的慌张。

他在想,若是师兄不高兴,直接把他从身上撕下来怎么办?

若是师兄直接扬长而去怎么办?

越想越紧张,于是抓得更紧。

其实不用他抓得紧。

在他投入怀中的那一刻起,风凛早已不舍得放下他。

只是理智让他拒绝。

但阿微自己不愿意下去,便也给了?他一个很融洽的阶梯。

江微感受到了强大的托力。

他很快,很稳地被人抱在了怀里。

视线略过了?风凛的发顶。

他面朝着?风凛的背后,膝盖顶着鬼主的胸膛。

感觉得到他的心跳。

师兄就像是在抱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这个认知让江微忍不住发笑。

半个身子悬在高处,让他感觉有些不安稳,手臂自觉地环住了风凛的脖颈。

他声音轻轻地问:“师兄,我睁眼了?”

这反反复复的装傻本领可真是高强,风凛有些好笑:“不许睁,给我闭着。”

“好吧。”江微于是老实闭着眼睛。

这种时候倒是乖了?起来。

风凛算是明白了。

无事乖阿微,有事听不见?。

他轻笑出声,御空离去。

他没有在高空之中赶路的时候叙旧的习惯。

江微也没有。

但过了?一段时间,风凛还是觉得怀中的身子软了些。

被他抱着太过舒服,江微没忍住睡着了?。

脸贴在风凛的头顶。

吐出的气息,不断吹拂起风凛头上的发丝。

·

江微做了?个梦。

其实也不算是梦,而是他松动的从前的记忆。

剑尊用虫子“喂”完他以后,便让人把江微从池子里捞出来。

记忆还蒙着?一层雾,那个人的身形江微看不清楚。

但是大抵可以猜到是谁。

剑尊自己不屑于帮江微清洗身子,又不放心让别人发现他的恶劣行径。

而那个帮助江微的人选,非云烟莫属。

记忆逐渐清晰。

那个少年的面庞逐渐浮现在江微的面前。

确实是云烟的面庞。

云烟那时已经一副天真烂漫小少侠的模样,扶着江微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刚与恶人大战了?几百回合,才从恶人手中救出了江微。

虽然某种意义上,他真的是从恶人手里拿下了?江微。

他帮助江微清洗,眸中闪着挣扎。

江微其实一直没有昏过去。

他极恐惧的时候,其实很难睡过去。

除非有人对他用了助眠的法术。

可剑尊那时并不知道这一点,江微只能一直熬着,无神?地看着?云烟忙来忙去。

他轻轻对云烟道:“……多谢。”

云烟原本忙碌着?。

听到这句道谢,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江微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好像理解了一些。

云烟和剑尊关系匪浅。

这是师兄告诉他的。

所以剑尊当初的决定,云烟未必没有参与。亦或是没有强大到能够阻止。

不过那些都没有关系了?。

江微如今也不甚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能不能从云烟身上打开剑尊的缺口。

但他的记忆里,显然不会有那么多有用的信息。

江微被喂完了?虫子,云烟便将他放回了?慕道峰。

剑尊十分贴心地,选了?江止闭关的日子。

江止出来时,看见?的便是已经被人折腾得出多入少、气息奄奄的弟弟。

江微那时很依赖他。

比现在依赖风凛还要依赖他。

所以他几乎没多想,哭着向江止讲述了自己痛苦的经历。

江止面色凝重。

抱紧了?江微。

他很快去找了剑尊。

回来之后却对江止说,要遵从剑尊的命令。毕竟是江微得罪了他,现在两人违抗不起他。

他朝江微重复了?很多遍。

多到少年自己都相信了?,是因为他得罪了剑尊,他才需要遭这么?大的罪。

江止向他承诺,等到自己有能力在苍穹剑尊的力量下保护住他了?,就带江微离开逍遥仙宗。

江微信了?。

忽略了江止看到他对自己亲近时,眼底真正的笑意。

他于是一边悲惨地,定期被苍穹剑尊喂下改变体质的蛊虫。另一边不断靠近江止,想要从他身上获取安慰。

一切都如剑尊与江止的预想进行。

除了云烟。

江微与云烟的关系越来越好,在那两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能够聊到一起。

云烟对世界有着?近乎童话?般的想象。

在他的世界里,坏人就该被杀死,好人应当被善待。

江微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没有被善待的好人。

他一直觉得很内疚。

江微那时却觉得,自己的过错已经牵连了?兄长,再牵连其他人,便实在太过分了?。

他于是一次次拒绝了?云烟“和剑尊谈谈”的提议。

后来他知道自己是对的。

因为有一次,云烟终于忍不住去找剑尊“谈谈”了?。

回来时,却像是变成了?一具被抽光了?情绪的空壳。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江微那样,对他有些愧疚,却没有了?那些亲近。

江微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个亲近的好人。

就像他经历过许多次的那样。

·

江微满面泪痕地醒来。

他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守在他身旁的风凛。

江微轻轻地笑:“师兄,我没有说什么?梦话吧?”

风凛察觉到,他这次清醒得格外快。

以自家阿微那种,起床要醒困半个时辰的习惯,这次怕不是单纯地睡着。

风凛笑着?道:“说了。”

少年伸手想抹干泪痕,鬼主微凉的指尖却已经递来了一块绸帕。

江微于是挺起胸,把脸朝风凛送去,十分恃宠而骄地让风凛帮他擦:“我说什么?了??”

风凛仔仔细细地为他擦干面上的泪痕,留意到他眼边的红纹,一时间有些出神:“说你吃不下了?。”

此言一出,风凛手下的肌肤,开始发起烫来。

风凛回过神?来,笑着?转移开了?话?题:“还说,让云烟不要管你。他和你的关系不错。”

江微也知道自己方才想岔了?。

他在心中暗骂了?捣乱的幽精之魂,而后轻轻道:“可我那段记忆,应当就是他封印的。我实在分不清他的心思。”

他将方才想起的回忆,仔仔细细地与风凛说了一遍。

风凛认真地听着,是不是看到他眼角的花纹,会走一下神?。

“我看到了很多,可最关键的却没见?到。”少年有些泄气,“云烟和剑尊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些蛊虫,剑尊究竟为什么?要让我去填鬼渊?我是凤凰血脉,吸收鬼气的力量有限。若我是他,如果要做坏事,我一定会选一个无牵无挂,又好炮制的小孩子,或者对鬼气带着深恨,却对我忠心耿耿……啊。”

他越说越发现,那像极了?从前的师兄。

见?着?风凛含着笑看他,江微于是不说了,轻轻对风凛眨了一下眼:“当我没说。”

风凛很好脾气地:“好。”

其实方才的话?他没听进去多少,视线都停留在江微面上了?。

他仔细想了想方才江微的话?,对他担心的小师弟道:“没关系的。你想知道的那些,恰好是剑尊与云烟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暂时想不起很正常。林川虽是江兰亭的人,但他确实拿来了蛊虫的解药……也算江兰亭间接帮了我们一回。”

江微歪了?歪头:“不算。他想害我呢。”

风凛笑了?:“那就不算。”

他也分不清,方才为什么?要拿江兰亭试探阿微。

或许不仅仅是江兰亭嫉妒他,恐怕他夺走阿微。他也在某种意义上担心,阿微对于这些人的恨意过甚,从而从他身边溜走。

不过想归想了。

至少他不会做违背阿微意愿的事情。

江微终于发现,这人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脸上。

他用指尖轻轻一碰,想起了?问题的根源。

他笑了?起来:“师兄,喜欢这个花纹吗?”

风凛笑着?轻轻摇头:“从前一直觉得很难看,很可怖。”

“从前。”

“现在不觉得了?,”风凛微凉的指尖,落在江微面上,顺着眼角的花纹轻轻滑下去,“这东西在你脸上,出落得……”

他笑着?,轻轻顿了一下:“很适合你。”

江微死前是青年的容貌。

但或许是守灵鸟当惯了,他回到原来的身体后,很快不自觉地把自己变成了?少年。

风凛每每看到他少年纯粹,永远也长不大的一面,便会深觉不能把他带入歧路。

但他知道,阿微内里并不只是个小少年。那个历经沧桑的魂魄,里面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惊喜。

这抹血色的花纹,像是给江微的内心破出了一个口子。

在纯粹的少年表面上,长出了一根细细的芽,向外探着,引诱旁人去品尝内里成熟的佳酿。

危险而动人。

风凛不是说,江微在欢爱一事上有多么?成熟——江微的本性与那恰恰相反,他对于求欢的理?解,还停留在看到两只小灵鸟压在对方身上的阶段。

只是刨除了欲.念,江微在他眼中仍是动人。

少年倾身,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却发现风凛的眸色有些涣散。

江微有些开心地笑了?出来:“有这么?好看吗?”

师兄看呆了?。

风凛认真地赞扬:“很美。”

少年的笑容甜的像是吃了?蜜。

风凛看着?他,也轻轻地笑出声。

“那我以后都留着??”原本主要是为了?骗过林川的,现在看来,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不管开始是为了?什么?,从现在开始,这个印迹只为了?师兄而存在。

能让师兄开心,真是太好了啊……江微想起了?幽精之魂没有归体时,自己那令人无地自容的行止,深觉他哄师兄开心再多都不为过。

江微如今入睡,还时不时能梦到那时的情景,而后身上潮着醒来。

风凛笑着?应声:“真想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看了?会怎么样?”少年疑惑地问。

他知道的自己的面容很好,加了?那些纹路以后更是好看得奇异。

他也能拿得准别人的心情。

但这两者加起来会发生什么?,他却一点也不知道了?。

风凛的指尖从他的面颊上划过:“他们会疯掉。”

“疯掉?”

“嗯,疯了一样想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他声音有些低沉,缓缓道,“就像今天的江兰亭一样。”

江微眨了一下眼睛:“可江兰亭是在嫉妒你……”

风凛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

少年委屈地叫出声。

风凛:“怎么在这种地方犯浑?我是嫉妒的对象,可你是他嫉妒的来源。”

江微看向他,显然还是有些不懂。

风凛叹了口气,揉了?一把少年刚睡醒,还有些蓬松的发丝。

不懂挺好的。

不会变得像他这么?无趣。

·

江微的红莲火,会消耗很多气血。

和风凛聊完没一会儿,少年便在竹屋里睡着了?。

风凛没有急着走。

分明他们也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两人都干了?些事情,可却没有相聚的感觉。

像是本就该融合在一起,不会因为彼此有没有分开而产生改变。

这种感觉很好,也让风凛隐隐生出了一些不安。

他是鬼主。

周身无论如何也无法散开的鬼气,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

所以他的感情淡薄,几乎不能拥有正常人的感情。

他身为江风凛的那些年,早已将世间冷暖看得一清二楚。

死的时候定下的天道誓,也只是为了?护江微周全。他后来从鬼渊之中出来,那时就只剩下了?要复活江微这样一种强烈的执念。

他被这种执念控制着,四处寻找江微的身魂。

那时候修真界都觉得他是疯子。

可找到后,那股执念逐渐消散,他也被剑尊带回了?逍遥仙宗。

人们都以为是剑尊制服了?这个疯子。

却没想过他会自己消散。

风凛原本的死期,应该是江微重新拥有意识的那一天。

可那天,江微化作守灵鸟,连路都走不稳,让他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就算是刚醒来的灵鸟,也没有像他那样歪歪斜斜的。

江微像是被人打断过很久的腿,虽然能走路,却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风凛于是知道,他在死之前过得不好。

让江微活得好些,变成了?风凛的下一个执念。

他那时候并不打算现身在江微面前。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死。

虽然那时候已经与剑尊定下了?约定,他的死期不会很快。

但毕竟会来。

他与剑尊的约定里,唯一的变数便是风凛提前从禁制里跑了?出来。

但剑尊显然不担心他会造成什么?后果。

因为这个人与他打了?几百年的交道。加上活着的他,有千余年。

剑尊最知道,风凛作为人,对于人情冷暖的清晰,与作为鬼主,对于这一切的冷漠。

平常魔修或是人被封印,都会表现出哪怕一丝的不悦。但当时剑尊对着风凛发了?天道誓,会帮助他复活江微,风凛一点反抗也没有,就随着他去了墓道峰。除了为了复活江微而奔波,风凛在慕道峰的几百年,简直像是一个死人。

就算那个求爱的天机出来,剑尊也丝毫不关心。

因为本就不可能。

他不可能会拥有爱……

风凛轻轻阖上眼睛,叹了口气。

不光剑尊,连他自己都信了?。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少年的那些冲动,只是因为他是幽精之魂的主宰。他被自己掌控的东西所反噬了,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可并不是。

几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经明白,就算没有那种欲.念,江微仍旧成为了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只是不知道阿微想不想被他不可割舍啊……有太多人违背了?阿微的意愿,想把他纳入自己的领域了?。

风凛不想成为下一个伤害江微的人。

风凛面前的少年在梦中嘟囔了?一句,唤回了?风凛的神?思。

风凛无声地笑。

其实要让江微自己靠近他,很简单。

只是一句话的事。只要把他和剑尊的约定告诉阿微,这孩子那么在意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他。

可那样……太卑鄙了?。

少年睡觉时不太老实,曲着腿,一截雪白的小腿露在了外面。

风凛扯着柔软的被褥,帮他盖在身上。

指尖轻轻擦过少年的脚腕。

即便在睡梦中,少年也感觉到了痒意,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可他很快察觉到接近的气息属于谁,变本加厉地用脚尖勾住了?风凛的手腕。

手腕上传来阵阵痒意,风凛忽然便觉得,他很想卑鄙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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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是说,你和剑尊约定了?,你成为下一次修真界大劫的应劫者,而后他将你斩于剑下,以此骗过天道,让修真界避过这一次劫难?”少年两眼发直地看着?风凛。

江微很惊讶。

他惊讶于剑尊怎么能想出来这种馊主意,更惊讶于师兄竟然会答应。

风凛轻轻叹息:“剑尊小时候,正好经历了?修真界三千多年前的那场大劫难。他目睹了太多死去的人,从那以后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已经寻找了几千年的解法,无情道便是其中之一。以他的本事,这种听起来无迹可寻的方法,却真的能成功。”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感叹自己真是太年轻了?,搞不懂这种老头子的想法。

风凛看他:“我也是老头子?”

江微轻轻吐出一点舌头,很快又收了回去,一脸诚心认错的模样。

心中却有些担心。

修真界的劫数,清清楚楚地写在天机上。

一千一百一十年一次小劫难,毁国度城池,天下大乱,却不伤及根基。

三千三百三十年一次大劫难,毁道法根基,修真界翻天覆地,重新洗牌。

如今距离下一次大劫难,只剩下寥寥三十年。

应劫的人,往往比劫数本身要早先降世。

剑尊在天道法则上做了?很久的手脚,将应劫的人引到风凛的身上,留给师兄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只要杀了?剑尊,也只有杀了?剑尊,这一切才有可能终结。

江微朝着?风凛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风凛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

他卑鄙的引诱,已经有一个好阿微,傻鱼鱼上了?钩。

他慢慢等待阿微将钩咬实。

而后轻轻提起。

“阿微愿意帮师兄一同,除去剑尊吗?”风凛看着?江微,笑着?道,“从前已经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好活的了?。可最近和你待在一起久了?,便觉得还有一点希望……你愿意和师兄一起寻找更多的希望吗?”

少年的眼睛骤然亮了?。

他抓住了风凛的手腕,眼角眉梢满是让风凛惊讶的笑意。

“太好了?……我等师兄这句话好久了?。”江微笑着?道,“我之前想了好久,一直怕师兄拒绝我呢。”

鬼主在少年面前愣了神?。

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闭上,又睁开,就像是在驱散心中的不真实感。

少年满是笑意的面容依旧在他面前,没有分毫的改变。

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鱼饵根本不是阿微对他的在意。

也根本没有什么?百无一失的卑鄙计谋。

他的鱼钩是直的。

所以……只会有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