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凛生于凡尘间,一国的侯爷家中,是家中的大公子。
他家中权利轻却很富庶,有几个弟弟。
他生活幸福,有家业该继承,性情温和,本不该踏上孤寂渺远的修真之途。
直到他十岁那年,一个魔修闯进江家大开杀戒。
流血漂橹。
江风凛是唯一的幸存者。
倒不是魔修对他情有独钟,饶了他一命。
是他亲手杀了魔修。
若不是这一变故,谁也不知道,江家的大公子是天生的通灵道体,能与天地灵气沟通。
甚至能吸收鬼气。
江家的冤魂带着通天仇怨,附在他身上,连失了理智的魔修也敌不过他们。
一身血气的男孩,被他们的师尊寻鹤真人带回逍遥仙宗。真人帮他驱除了身上的鬼气,将他收入门中,悉心培养。
后来便有了兰亭仙尊。
江微放下玉简。
魔修死后,江家已经接近被摧毁。
逍遥仙宗的人在江家的废墟上找了一遍,没发现生机,便觉得江家已经被灭门。
但若是有人逃了出去。
或是有鬼在被师尊清除完跑了出去。
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样师兄和那人,的确是互不认识。
少年转身出了藏经阁。
只是有了推测,至于真相如何,日后再探吧。
他方才发觉了更重要的事情。
在藏经阁外不远,出现了凤凰的气息。
·
江微出了藏经阁,朝着人少的山顶去。
少年身形轻巧,很快坐在山顶的小亭顶,小腿悬在空中,一晃一晃,显得很乖巧。
那抹凤凰的气息,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带着令人不适的魔气。
“弟弟,”有人从身后抱住他,淡淡道,“和我走。”
他的吐息温热,指尖轻轻扼住江微的喉头。
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江微浑身一紧。
这么快……
他和无明尊者的计划里,确实需要无明尊者佯装落败,兄长来把他带走。
但这也太快了。
无明尊者曾平静地对他说,和兄长对上,他没有胜算。
他以为那人是在开玩笑。
求求了,不要是真的啊。
江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地问:“他呢?”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瞬。
而后笑着在他耳边低语:“他没事,但若是你再磨蹭,就说不定了。”
身后人的身上,魔气愈发浓郁,江微承受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少年眼角泛红,在自己的怀里缩着,看起来脆弱易碎。
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在脆弱的外表下,他有多坚韧。
可惜越坚韧,越让人想揉碎了,再撒出去让旁人踩两脚,让他成为彻头彻尾的笑柄。
身后的魔气阴冷,宛如蛇信。江微喘不过气来,眼角通红地求饶:“走就走……你身上魔气重,别抱着我了,好难过。”
身后人轻笑一声,松开了他。
江微愣了一下:那笑声不像兄长。
少年微微敛眉,拍了拍胸口,顺好气,朝着山下走去。
在他身后,魔修绑着原本属于江止的腰封,眸中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他根本不是江止,只是个魔修罢了。
走了一会儿,江微忽然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眉眼与自己七分相像,却天生矜贵自信,就连一个目光都令人忍不住臣服。
看上去与兄长毫无二致,给人的感觉却微妙地不同。
多了些刻意的高高在上。
若是假的,能把兄长模仿到这份上,江微大致知道这人是谁了。
可惜今日没带一川烟来。
江微看着他,忽然问:“兄长把他手里的胎光之魂抢回来了吗?若是不抢过来,怕是于你我的性命有碍。”
“江止”皱了一下眉,冷冷道:“尚未。”
江微在他说出第一个字时,指尖一颤,转身就跑。
绯红的身影在天上划下一道痕迹。
他的胎光之魂早就在兄长手里,尚他个大锤子未呢!
身后的人面色一变,阴沉地笑着:“识破的比从前快了,可真没趣。”
江微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商无岫。
他与兄长在外云游时,曾失散过。这人那时假扮成兄长,把他卖去拍卖场。
若非江微跑得快,早已变成了不知谁家的奴隶。
少年抿了抿唇,紧张地跃起,朝着慕道峰的方向逃得更快。
在逍遥仙宗里,商无岫不敢多用魔气,他未必逃不掉——
却被人忽然捏住了肩胛,狠狠按下。
腰上接了狠狠一击。
江微眼角一酸,泪珠滚出,沿着下巴落下。
“就是还如从前那样蠢……真以为我不敢在逍遥仙宗对你做什么?”商无岫朝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江微拼命地甩头,难过地缩起了身子。
少年跌落在地上,火红的衣衫铺了一地,像被折断翅膀的鸟儿。
商无岫顶着江止的面容,轻笑一声,随意伸手,想把江微从地上拖起来。
天边猛然闪过一道白光。
缥缈得像一阵烟。
商无岫察觉到危险,猛地后撤。
他快,但那剑更快。
一川烟穿胸而过,商无岫的面上还是震惊的神色,身子便已轰然倒地。
一川烟十分矜持地甩了甩剑身的血迹,剑柄朝下,敲了敲江微的头。
力度不大,是在试探他有没有昏迷。
“我没事,你别弄我啦。谢谢你肯来救我。”方才他一直逃跑却不反击,便是想把商无岫引得离慕道峰近一点。
江微忍着痛,推开一川烟,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他看向倒地不起的人。
那人心口汩汩流着血,面上的伪装逐渐抹去,露出原本的面容。
是云在远,商无岫把他当成了傀儡。
江微肩胛和腰还疼着,连带着头也疼。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之前是见过云在远的。
那时他中摄魂术就已深了,如今果然被商无岫控制了。江微轻轻叹气。
这人的身份不低,不能轻易放任他死了。一川烟没下死手,把他送回审慎堂,还有救。
少年看着一川烟。
一川烟停在空中。
江微迟疑地开口:“帮我运个人愿意吗?”
一川烟:“……”
一川烟剑生就没做过如此掉价的事。
一川烟很怒。
怒到一剑撑起了江微。
意思是:他太脏了别沾我。我运你,你运他。
少年看懂了它的意思,抱起云在远,坐上了一川烟。
想到一川烟气势汹汹地载他,便乐不可支。
他没注意到,怀中的云在远,在剑气之中恢复了一些心智。
他睁开眼睛,便看见江微笑着,眉眼弯弯。
他面上还有没干的泪痕,眼角红红的,像是刚受了委屈,却故作轻松地笑。
又美又让人心疼。
云在远挣扎着,伸出手想替他抹干泪痕:“别哭……”
可他心口的血刚止了,浑身无力。手伸到一半便垂了下去。云在远带着深深的遗憾,再次陷入沉睡。
江微愣了一下,问一川烟:“他是不是醒了?”
一川烟不理他。
好吧,江微想,反正现在又晕了,方才醒没醒都无所谓。
·
审慎堂的人刚发现云在远不见了,急的要去找,便见江微把人送了回来,感激得几乎当场给他行个大礼。
江微笑了笑,告知他云在远被魔修附身的消息,让他仔细安置云在远,便离开了。
他没透露商无岫的姓字,这人此时还是千狱的魔尊,若是让审慎堂知道了他的身份,怕是要人心大乱。
这消息,让一川烟告知师祖就好了,烦心事让师祖处理。
审慎堂的人听说云在远被魔修附身,再也不敢怠慢,往他身上下了十多层禁制,确认连元婴期修士也无法脱逃,才松了口气。
审慎堂的人走后,云在远独自躺在灵玉床上。
他周身没有魔气,猛然睁开眼睛,醒来的人却是商无岫。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并着腿坐在他旁边的软塌上。
他一身红衣,眉宇间显出些惫懒。
“阔别数年,修为精进了不少。”江止懒懒道。
灵玉床上的人兴奋起来,用尽全力想转过头看他。
“都是为了找你……”
坚不可摧的灵玉床,发出难以承受的咯吱声。
江止轻笑了一声,并不在意他为了自己付出多少努力。
“你刚想抓我弟弟,现在还想看我?”
商无岫的挣扎停了,身子僵硬在灵玉床上:“仙师这是什么意思?他那么弱小,你应当看不上他才对。”
“确实看不上,”江止淡淡道,“更看不上你。”
“可你还是来了。”床上的人胸膛深深起伏,“你需要我。”
江止应了一声,毫不客气:“我刚出山,需要时间修整。你明日派些魔修,来搅了逍遥仙宗的传经大典。不能让江微出风头。”
他站起身来,走到商无岫面前,居高临下地笑:“你最擅长做这种阴险的事了,不是吗?”
商无岫忽然安静了。
气氛猛然压抑下来。
江止仍笑着,等他说出什么。
“你知道我对江微做了什么。你真的对他没有感情。”他嗓音嘶哑。
江止笑了一声,指尖滑到他的脖颈,轻轻扼住了:“小崽子,做你该做的事,大人的事你不该管这么多。”
商无岫呼吸不过来,在无尽的窒息感里,勉强吐出一个字:“好……”
“乖孩子。”江止松了手,用帕子擦了擦手,身影消失在房间里。
他本打算出逍遥仙宗,布置一下以后和弟弟生活的地方。
但他没能如愿。
面前的人一身鬼气,拦住了他的去路。
“鬼主。”江止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当初得知弟弟的死讯后,他便陷入了疯狂,想要献祭修真界,换他弟弟复生。可他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毁灭修真界。
那时恰逢鬼主应劫而出,他便用了点伎俩,让鬼主被魔气吞噬,没有意识地大开杀戒,他再用秘法,用这些生命收集江微的魂魄。
可事实上,他差点被暴走的鬼主杀死。
他至今仍记得,鬼主扼住他的脖颈,在他昏迷前,在他耳边轻语。
“我这次不杀你,但不保证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风凛的表情隐藏在鬼气之下,重逢江止,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在鬼气之中,独属于江微的气息,从他手中露出。
“我要他的胎光之魂。”风凛绝口不提从前,淡淡道,“你要拿捏他,用幽精作用相同。”
听他提起江微,江止忽然笑了起来:“这么在意他啊?”
“我早就有个猜想,看来今日可以证实一下了。”他一手燃起凤火,另一手取出江微的胎光之魂。
那火比江微的要精粹千百倍。若是江微的火像萤光,他的火便如旭日。
风凛知道他们避不过一战,只盯着他手中的魂魄。
“看来他身后的人真是你,”江止笑着,眸中满是警惕与战意,“复活他,帮他抢回魂魄。我刻意藏起他,培养了他几百年,终于让所有活着的人都讨厌他,你怎么会对他这么上心呢?除非你早已经被我害死了……你说对吗,师兄?”
他这番话火.药味明显,若是说中了,即便是他们从前那养气功夫好到家的师兄,也要怒火攻心。
可风凛只是轻叹了口气。
他不是江风凛?江止轻轻皱眉。
一只厉鬼猛然出现在江止身前,裹挟着尖锐的鬼气,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
被鬼气包覆的人,声音淡漠如水:“你和旁人打架的时候,话也这么多吗?”
·
两日后。
江微一身素色道袍,站在慕道峰的后山山门前,有些魂不守舍。
里面的鬼气削减了很多,无明尊者应当不在了。
他问了师祖,师祖说,鬼主已几日没有音讯了。
江微前两日被商无岫吓了一遭,如今有些担忧,鬼主对上他兄长,会不会出事。
他真诚地为鬼主祈愿着。
思缘找遍整个慕道峰,终于在禁地边缘看见了他。
少年虔诚地合着双手,在后山面前,祈愿着什么。阳光柔和地撒在他身上,衣袍随风摆动,偶尔显出姣好的身形。
思缘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尊者,该去传经大典了。”
江微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朝他笑笑:“好啊。”
两人一同离开,后山的风吹得有些寂寥。
思缘眼底藏着兴奋,对江微道:“尊者今日特别好看,肯定会大出风采!”
江微垂眸,轻轻地笑:“借你吉言了。”
虽然……出风采不大可能,倒是有几匹豺狼盯着他,等着把他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