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梦见了紫藤花”的时候,悟只当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身体还没有变得这么差劲之前,我曾经和他约定了来年春天的时候一起去龟户天神社那里看紫藤花。四到五月的时间里,我相信我总能在花期盛开的时间段去。
起先的时候,我是想着和智守还有悟三个人——也就是大家眼里的一家三口一起去玩的,这种行为是否也可以叫做春游呢?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夏天还没有完全离开的时候,智守就不能够再睁开眼睛了。
然后,冬天到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下床去行动了。
因为这些缘由,我一直被婆婆请来的使女照顾着。使女的名字叫做玲玲,十八岁,据说是因为想要挣钱去读大学才来应聘的。正巧头疼于没有人来照顾我这样一个废物的婆婆,花了低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到了这个小女孩。
我们家里虽然是个大家族,但我们家却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分支。正是因为不被看重,家里的男子汉们往往忧郁着面孔,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连当家人都这副模样,其余的人又怎会快乐起来呢?
玲玲的到来让我们家变得明亮了一些。
虽然悟总是傲慢地说玲玲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简直是个蠢丫头,但是我看的出来,他的确是很喜欢玲玲的。
并非是爱屋及乌,我本身就对这个女孩抱有好感。因此,在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我总是会往对方手心里塞一些零钱。每当这个时候,玲玲就会露出那种叫做“露齿笑”的开朗的表情来。
然后,这样之后,悟也会来找我要零花钱。
实际上并不需要这样,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叔叔和婶婶都生不出儿子,所以遗嘱上老早就写好了继承人的名字。兴许是这个原因吧,叔叔他们一家老是用无比憎恶的眼神看着我们,就连只有八岁的树里也不再对我们微笑了。
树里曾经是我的“女儿”。
悟总是说希望自己有一个妹妹——他嘴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样子想的,总是来玩的树里则充当了这个角色。但自从遗嘱立下之后,这个愿望就彻底落空了。
生下悟以后,我的身体变得很差劲。一开始还能自己一个人去外面走走,到了现在却连下床走路都有些困难了。玲玲每天晚上都要给我擦身,我发起烧来往往要持续一个白天与一个夜晚。到了这种时候,她就不得不一直用热毛巾给我擦汗。
被一个年纪被自己要小的多的孩子日夜照顾,这种感觉实在是令我感到羞愧。
“你干嘛在意这个。”当我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悟总是会板着脸说教我。他明明也才八岁,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家里的祖辈们都很看好他,他们都觉得悟以后会大有成就。
我总是说“想要看见悟成长为很棒的大人”,但是身体的恶化却让我这个小小的心愿走向破灭。
今年冬天特别的冷,明明窗户关得牢牢地,屋子里也升了火炉,但我依旧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我问玲玲:“今天多少度啊?”
玲玲就说:“刚刚到零度呢。”
“怪不得呢……”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以往,我还是能在外头陪悟打雪仗的。窗户都是以前用的那种木头窗子,所以不打开窗的话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外面下雪了吗?”
玲玲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又很快地关上了它。
“还没呢。”
“如果气温再持续这样低下的话,说不定就会下雪了。”
我偏着头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着的火炉,又问了问玲玲以后的打算。在使女用较为欢快的语句陈述未来,或者说,描绘未来生活的时候,我枕着这样的声音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悟正在边上剥冻柿子。柿子已经有些软化了,估计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时候用水泡过。
“不吃柿饼吗?”冷冰冰的东西我一向是受不了的,所以便这样问了一句。悟已经手指灵活地将柿子皮剥了下来,“没了。”他用小刀割下一块来,递到了我的嘴边。
酸甜酸甜的。
而且,一点也不冷。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在悟继续与那个柿子大作战的时候,我小声说道。悟的听力很好,所以即使我的声音很小,他依旧是听见了。就像往常一样,他顺着我的话语问了下去。
“做了什么梦呢?”
我回想了一下那个梦,从中挑出了我犹记的丝线的内容。
“梦见龟户天神社的紫藤花了。”之前我们曾经约定过来年春天要一起去那个神社看紫藤花,我甚至早早地做好了规划。但是我的丈夫智守死于夏天,我在冬天里也渐渐地没办法动弹了。
悟:“你白天想的太多了。”
“其实,也没有怎么想吧。”我转了转眼睛,最终笑眯眯地看着他。悟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变化的表情,我想,大抵是我的笑容过于丑陋,无法再让他咯咯咯地发笑了。
“明明以前很爱笑的……”我嘟囔了一声,但还是被对方听到了。
“是错觉。”悟坚持道。
不过无论是错觉还是真实,这都无所谓。
因为悟就是悟,是我的孩子。
我感到手脚冰凉,让他把热水袋子塞到我的被子里去。
“悟,妈妈再睡一会儿哦。”
“太阳落下的时候,请叫我起床。”
我那请求的语气,让悟得到了少许的餍足感。
抱着那团简直要烫坏手指的热水,我再一次沉沉地进入睡梦之中。我想,这一次,一定要梦到和悟,和智守一起去看紫藤花。
如果一觉醒来是春天就好了……
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就像是被人浇上水泥扔到了悬崖里面。
……
太阳落下,夜晚到来的时候。
悟推了推在寝具里睡觉的我。
但我没有醒来,这一次,或是下一次也。
因为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