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辆马车从重明门悄悄出去。
半个时辰后,太后收到消息,皇帝与周氏出宫去了。
她好奇:“去了何处?”
内侍回道:“听闻去灵檀寺。”
太后奇怪:“做什么?”
内侍颤颤惊惊:“求子。”
“求子?”太后惊讶,随后明白过来,怒不可遏地砸了手中的梳子,怒道:“荒唐……”
内侍头磕到地砖上,忙道:“太会娘娘息怒、太会娘娘息怒。”
太后气了会儿,就平顺过来,慢慢道:“去了也就去了,对外就说陛下在崇政殿,未曾出宫。”
走了就走了,只要周氏不来闹腾就行了。
秦昭方登基,根基不稳,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笼络世家大族的心,先帝当?初登基后就立刻纳了不少妃妾。秦昭也会走这条路,她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很快,她就平定下来了,淡淡地吩咐道:“待会将罗小姑娘带到我跟前来。”
秦昭重用罗霄,她肯定会多?加照拂。
***
出宫后,景色就不一样了,马车走得慢,又挑着?热闹的地界走,一面走,一面听到外间的喧闹声。
秦昭穿了一声月白色的袍子,宽肩窄腰,风流倜傥,周云棠的目光凝了一息,近日朝堂上尚可安稳,肃王的死让那些文?臣都乖乖地闭上嘴巴。
眼睁睁地看着?一朝皇子被人砍死在自己面前,作为臣下,他?们应该奋不顾身地救。
然而他?们贪生怕死,没有援救,这就等同有?了把柄在秦昭手中。
秦昭的手段阴沉而狠辣。
周云棠缓缓看向?车外,身后男子动了动,自己腰间一紧。
秦昭俊眉修目,笑起来就像是一世家子弟,在以前,他?爱笑,周云棠更是如此,每日巴巴地跟在他的后面,当?着?人肃然地喊殿下,私下里就甜甜地喊他?哥哥。
重逢后,她依旧是软糯甜美,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话也很好听。
现在的笑就像是昙花一现,难得又难遇。
秦昭就跟着?笑不出来了。
外间暖黄的光色照了进来,他?顺势将人揽进怀里,把脸贴在她的侧脸上,“阿棠,笑一笑。”
“你觉得云渺真的是吴晚虞害的吗?”周云棠问道。
秦昭眼中光色淡了淡,道:“秦暄查案,你该去问他。”
“你让我见他?吗?”周云棠扯了扯唇角,她不是傻子,当?日里接受这个结果是无奈,先帝迫之,吴晚虞虎视眈眈。
如今得了机会,她就想深入了解。
但困于深宫中,机会极其渺茫。
之前的理想随着东宫的墙壁而散了,周世子与周云棠之间还是有许多的差距。之前不觉得,太后这么一闹,就显出差距来了。
若是周世子,势必会去讨个公道。
如今呢,她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东宫里。
周云棠胡思乱想,腰间的力气大了些,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回头,听到秦昭的声音:“见他?作甚,居心不良。”
周云棠皱眉:“他?是你的弟弟。”
“觊觎你的人就不是我的弟弟,阿棠,周云渺的死牵扯太多?,不止吴家参与进来,只怕还有?先帝。”秦昭漫不经心,周云渺过于任性,许多事情看不透。心思不如周云棠,对外交际也是如此,她还多?了一重,就是任性。
就连云氏都非真心帮她。要知晓身边人是最重要的,云氏心中只有周云棠,对于周云渺的回归是厌恨憎恶的。
击垮周云渺的那杯茶就最?后一根稻草。
当?日里压着?不查,就是种种原因掺杂在一起,非一日之功,查出来就是裹着?一层云雾,未必就是真相。
秦暄查案就没有?私心了?
秦昭轻笑,吻了吻她的耳畔,道:“若当日嫁入东宫的是周云渺,熬不过三月。”
她的死是注定?的,李家、吴家,乃至先帝,都不会容忍这么一位在宫廷里。
周云渺的死令他?窥得一貌,就是皇帝容忍其他人去害,自己没有动手,其他人成功,他?就顺利将人除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棠,你聪明,在宫里没有脑子是活不下去的。比如这次,你不吵不闹,让人只会心疼。”
周云棠嗤笑:“起初我以为是吴家,可是后来吴家被夺了军防后,我就明白过来。吴家是先帝的一枚棋子,不会是凶手,而先帝也不会是凶手,他?只是布局者。他?令那些人怨恨云渺,吴晚虞嫉妒、太后厌恶、李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什么都没做,就摁死了这位单纯任性的太子妃。”
秦昭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我就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对这件事一语不发。确实,先帝布局,将我们当做棋子。他?对周家的和?恨意到了顶端。”
开始,他?只当先帝对周家是眷顾,后来,当?李家开始动手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先帝看似的宠爱就是一把刀。
周云棠身子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因此,才逃过一劫。
周云渺是太子妃,先帝不会容忍有?周家的骨血参杂在皇室中。
所以,她必须死。
怎么个死法,就看各家的姿态了。
李家最?为迅速,刺客、刀剑、火烧,吴家呢,或许就是那碗茶,皇后呢,坐视不管,中毒后,是否静心救治,就只能问她自己了。
他?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阿棠,那不是你,你也不会让……”
“没有父亲,我就死在了那辆马车里,太后至今怨恨周家不该逼得你大舅流放。为何不该,就因为那次我没有死。倘若我死了,她就会觉得应该。太后处处为李家着?想是应该,可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
秦昭久久沉默下来。
马车缓缓驶过热闹地街市,出了城门的时候,周云棠忽然唤停:“回宫。”
秦昭扶额,果然还是要闹腾了。
马车复又回到宫里,云氏一惊,走过去迎道:“娘娘怎地回来了?”
“想回就回来了。”周云棠径直回宫,走到内殿后唤湄月进来更衣。
外间的湄月觑一眼太子的神?色后,悄悄地挪步,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就提起裙摆奔了进去。
秦昭气得发笑,都是会闹的。
比起钟晴,周云棠的闹腾反而令他多?了些心疼。
妒的滋味,不好受,但可以让周云棠变得有?些可爱,不再是拘谨着性子。
或许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换了衣衫出来的周云棠,华贵雍容,沉稳温柔,眼角多?了些媚意,他?笑了笑,周云棠望着?他?:“笑什么?”
“阿棠,你生气的模样很有?趣。”
周云棠改为瞪着他?:“我本觉得你可靠,借你羽翼躺一躺,如今想来是我的过错。”
秦昭挑眉,陡然间想起多?年以前,周云棠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说:“我是周家的世子,不可躲在东宫的羽翼下,我会自己努力去做,撑起周家的一片天。”
细细想想,那个时候周云棠不过六岁罢了。
他?好像又错过了什么,便道:“我可有补救的办法?”
“陛下觉得呢?”周云棠也跟着?挑眉,语气带了两分挑衅。
秦昭凝视她良久,终于摇头:“没有了。”
周云棠朝他?伸手,他?巴巴地凑了过去,等靠近后,周云棠又收回了手,不给他?碰。秦昭不高兴,“阿棠,闹腾我做甚?”
“陛下可想起有?一晚您没有?进来?”周云棠语气淡淡。
秦昭揉揉额角,“崇政殿没有后妃。”
周云棠低眸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黄田玉的镯子,淡淡道:“马上就有了。”
秦昭感觉哪里不对劲,立刻道:“没有。”
周云棠又扶了扶鬓角的步摇,重复道:“马上就有了。”
秦昭憋屈,他?真是最害怕沉默又冷静的周云棠,会吓死人。
他?保证道:“周云渺一直再查,未曾与你说罢了。”
周云棠睨他:“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秦昭再度开口:“信我一次。”
周云棠朝他?投去一抹凄楚的目光:“最?后一次。”
秦昭连忙点头。
周云棠唇角弯了弯,“去找太后玩?”
秦昭头疼:“不好玩。”
周云棠又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问秦昭:“我好看吗?”
一直在暗处不说话的湄月却是颤颤惊惊,她这样会不会被灭口?
只当两人相处得不好,谁知,陛下竟这么一直谦让……
最?后,秦昭坐上了东宫的车辇,周云棠无骨头般倚在她的身上。
秦昭陡然想起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这般,许久未见,倒添了几?分骄奢。
他?在想,接下来的日子里若是没有?周云棠,那该是星辰黯淡无光,毫无滋味。
伸手揽过周云棠的腰肢,问道:“眼睛可好了?”
“我若真瞎了,你会立谁为后?”周云棠兴致满满地问道。
秦昭闷不做声了,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
路上可见三三两两的夫人们,车辇走的是主干道,遇见也是必然的事。
夫人们见到皇帝的车辇都不敢抬首,等车走后才敢悄悄问引路的宫人:“方才那位女子是?”
东宫里还有?一位太子妃,三位良娣良媛,都没有?封赏。
因此,她们不确定是哪一位。
宫人没有回答,东宫的事情不可随意说。
到了宫门前,秦昭先下马车,下车后冲着车上人伸手,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