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气得额间青筋凸显,看得周云棠心?中发憷,解释道:“宣平侯府与东宫本为一体,太子不动声色地解决对手,是他的本事。”
“他的本事?”宣平侯眼皮子跳得厉害,并非是他多疑,而是罗家兵力雄厚,此次入城来是相助肃王。肃王一死,太子有借口将人扣下,私自带兵入城的大罪。太子这时轻轻放下,无非是想得到他的兵。
君君臣臣,君与臣之间可不是一体。
“周云棠,罗家一旦上位,秦昭对你?未必不会有二心?。”
“天子为尊,怎会只有我一人,父亲不如想想如何解决云枯子的事情,太子知晓云枯子一事,您还需早做打算。”周云棠提醒道,眉梢眼角都透着释怀。
宣平侯恨铁不成钢,更不知她这些年来的经历,怔怔望了她须臾,不得已才道:“我本信他,他转头去放了罗霄,我不得不怀疑。”
只是他不想到周云棠将还未曾看清秦昭的面目,他说完,凝视对面的女儿。周云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分?明是不在意他的提醒。
宣平侯气得拂袖离开。
周云棠目送着?父离开,矫健的步伐让她心?里略微放心些,父亲在,她就不会畏惧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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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二十年正月,皇帝驾崩,肃王被乱军砍死,太子秦昭顺利登基。
正月十九的那个晚上与次日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朝臣知晓,而他们回府后三缄其口,不敢言语。接着宫廷封禁,罗家军守在城外。
半月后,新帝登基,罗家军这才离开。
李氏被封太后,搬出中宫,太子妃却依旧留在东宫。
新帝原本就是储君,顺理成章,成年的皇子也封王,过来孝期以后前往封地。
罗霄被封安国侯,接任了长安城内的军防,一时间,罗家人的风光更胜从前。
外间热闹都在谈论罗家,东宫里的人却很安静,湄月与云氏两人在商讨太子妃该穿哪件衣裳。
云氏指着?湘色的对襟莲花裙:“娘娘肤色好。”
湄月摇首,小声道:“国丧呢。”
云氏素来心大,道:“太子都已登基,再者娘娘不出宫门呢。”
“不出宫门穿什么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在意的。”周云棠适时提醒,自己靠着?大大的迎枕,手中翻着?一本地理志。
地理志上写?着?西夏的景色与习俗,昨夜看得入神,到了三更才入睡。
今日起得就晚了些。
刚醒来就听到两人的谈话,国丧未去,按理是该穿得素净些,可东宫冰冷无人,穿什么都无人在意了。
周云棠一说话,其他两人就不再争执了,湄月找出一件才刚做好的霜色裙裳,伺候着?太子妃换上。
周云棠近日愈发懒散,醒来后也直接躺下,衣裳褶皱也不在意。
用过午膳后,崇政殿来了内侍传话。
内侍闻来不过二十岁左右,肤色白皙,眼内一片干净,隔着?屏风给太子妃请安,“娘娘,陛下说今晚过来。”
“晓得了。”屏风后传来娇媚的声音。
闻来闻声后就能想象出太子妃的容颜,心?里就像喝了温水一般,他忙道:“臣立即去回禀陛下。”
“且回来,我问一问,陛下近日忙些什么?见过什么人?”
话问得太直接,吓得闻来又跪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有些拿不准这位太子妃的心?思,斟酌道:“陛下见的都是大臣,并无女子。”
“挺会说话的,拿些赏银吧。”
旋即有人出来将一荷包递给闻来,闻来跪地,只见一双青色的绣花鞋,再稍微抬高眼眸,就见到锦绣的裙摆,接着一枚荷包递到他的面前。
闻来忙接过,“臣谢娘娘赏。”
“回去吧。”
闻来将荷包塞进热乎的怀里,磕了头就忙退出明德殿。
湄月笑了笑,“娘娘今日问话大胆了些,怎好这么光明正大地问陛下的事情。”
“无妨。”周元棠不在乎道,算一算,闻来比她大了四岁。
那年她方入宫就见一小内侍被人欺负。宫人惯爱以大欺小,欺软怕硬,她去时,小内侍被人按在地上,有人往他嘴里吐口水,他憋着?一张脸,想反抗却打不过几人。
那时她心?善,不知宫内险恶,便呵斥拉那几人,不想小内侍趁着?她训话的间隙里翻身起来,直接挥拳打了回去。
一人一拳头,打着?那几人不敢吭声。
事后她问过内侍,内侍回答:“今日得贵人相助才得以逃脱,改日后他们必然翻倍欺负小的。既然以后有苦头吃,今日就趁着?机会先讨些便宜。横竖都是被打,小的就让他们尝试一下疼是什么滋味。”
这是所谓的‘仗势欺人’。
后面得知内侍叫闻来,她长大些,闻来为感?恩就时不时地给她些帮助。
不想,闻来竟去了崇政殿伺候。
“娘娘,换身衣裳罢?”云氏趁机道,陛下刚登基就忙得不见人,今晚过来必然要好生打扮些。
尤其太子妃没有封为皇后,吊在心里的大石头就掉不下去。
凝视周云棠如云的发髻,微微扬起的脖颈纤美若玉,粉白的面上染了淡淡的红晕,分?明这么好的颜色,新帝怎么能说不喜就不喜呢。
真是愁人。
周云棠不听她的话,道:“不换,爱来就来,我先睡会儿。”
昨夜她梦到了西夏,见到一望无际的草原,碧空白云,让人肆意潇洒。
若是可以,今晚还是想梦见一下。
周云棠困顿,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那厢闻来回去复命,走到殿门口停了下来,陛下正与安国侯说话。
闻来多了些心?思,屏息凝神,殿内传来的皇帝的声音:“听闻侯爷的幼女还未曾定亲。”
“回陛下,去年及笄,内人说想多几年陪伴她……”
“闻来……”
有人来喊,闻来下意识就看过去,是前几日刚封了宁王的四皇子,他忙转身行礼:“宁王殿下。”
“陛下在与人说话吗?”秦暄止步在五步外,并没有靠近。
闻来回道:“陛下在同安国侯说话。”
“好,那我再等等。”秦暄颔首,择了一处站好。
闻来看过去,宁王殿下相貌堂堂,至今还没有成婚,这些年来洁身自好,府里连姬妾都没有。
他胡乱想着,安国侯从里面走了出来,精神奕奕,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
闻来心里就乱了,陛下要?纳罗氏女为妃了?
自古皇帝纳妃多是为了稳固朝臣,当即陛下也是不例外的。
闻来想起太子妃温顺的姿态,心?中忽而有了不忍,思考一瞬后就返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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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来在御前伺候,得了体面,不少内侍都会给几分?颜面,出入也是畅通无阻。
周云棠被迫从榻上起来,听着闻来禀道:“陛下问起了安国侯的幼女。”
“问就问罢,你?近来可好,若是不顺就来我跟前,替我跑跑腿也轻松些。”
闻来心中感激,嘴上拒绝了,道:“娘娘好意,臣领了,臣只希望娘娘得到自己的应得的。”
太子妃进封皇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云棠粉白的面上涌现点滴笑意,回道:“你?倒是有心?了,那你可知陛下是何心?思?”
“臣不知。”闻来愧疚道,这么多时日陛下并未提起封后一事,听闻太后处也是不提,母子二人心意契合。
“不知也就罢了,刚做了些点心,你?拿回去吃吧。”
闻来抬眸,方才给他荷包的姑娘笑意盈盈地递来一食盒,他拘谨地领下,迅速退出去。
湄月等他走后才道:“娘娘,奴觉得心?中不安。”
“我也是呢,你?去太后处打探一二,太后见了什么人,吩咐了什么事都探一探,我困了,你?自己去办。”周云棠打了哈欠,不等湄月离来就躺下。
到了晚间的时候,秦昭果然来了,穿着一身霜色的袍服,腰间悬着玉佩,跨进殿门的时候,云氏的心?提了起来。
周云棠靠在软榻上,手中正捧着地理志,冷不防地眼前一黑,吓得她立即丢了地理志。
秦昭捡起那本书,见到西夏二字后眼内闪过阴霾,直起身子的时候又恢复温润的神色,笑道:“你?怎地看起地理志了?”
“无趣罢了,你?怎地来了?”周云棠刚起来没多久,躲懒靠着?软榻,秦昭一来就直起身子,将毯子从身上除去。不料,秦昭将她直接抱起,她皱眉道:“怎地想起我来了?”
“你?为何不去找我?”秦昭不悦。
周云棠被他抱着,心?中就像灌入凉水一般,“找你做什么?”
秦昭感受到她的不快,便将她放在床榻上,不说正事,只俯身去亲她。
周云棠一反往常地将他推开,“找我就为了亲我?”
“难不成呢?”秦昭低首,凝望着?那双骗人的眼睛,道:“你?为何不去找我?”
满朝都在盯着他何时立后,就连宣平侯都暗示过数次,可当事人就像没有这么一件事一样。
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一句话,周云棠忽而没有应对的心?思了,便道:“封后吗?”
“你?不急吗?”秦昭奇怪道。
声音醇厚,却又带着?帝王的气势。
周云棠愣了会儿,“与我有关系吗?”
秦昭巴巴地来娶她,难不成现在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