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秋意浓,青松柏树掉落不少枝叶,几名?小道士拿着扫帚在扫地。
举止间多了几分规整,一步一动都跟规矩,不像寻常道士那么散漫。
柏树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般粗壮,枝叶浓密,遮天蔽日,树后站着一小道士,静静远观着两人,模样清秀。
秦昭等人走近后,小道士就匆匆转身离开,秦昭察觉不对,吩咐人去跟上。
道观破旧,占地颇大,几个转弯就找不到人,跟踪的侍卫无功折返。
片刻后,云天拿着册子走回来,恭谨地递给秦昭,余光漫不经心地在周云棠身上扫过,却没有说一句话。
册子过于老旧,页边都泛着黄色,可见年岁久远。
云天解释道:“这本册子是当初第一个孩子送来的时候就记录的,老观主死后就交给了我,一直保存至今。”
册子上记录着二十个孩子的名?姓,父母名?姓、家住何处以及父亲死于何场战役中。秦昭接过后递给侍卫,同云天笑道:“观主辛苦了,周家有不少空出的院落,恰好给他?们住。山中不知外间岁月几许,他?们以后都会交给周家来养。”
云天感激得两腮颤动,握着秦昭的手就道谢:“赵将军死后,我等都惶恐多?日,未曾想周家竟如此慷慨。”
秦昭低眸扫了一眼云天的双手,那是一双练武的手,掌心满是老茧。他?不动神色地抽了回来,“观主客气了,是您仁义抚养孩子们,周家惭愧得很?。”
“怨不得周家,老侯爷一去,周府就大不如前,侯爷死得冤屈,至今没有得到雪恨。赵将军常常自责,我等也是无能为力。”云天愧疚得眼眶通红,甚至都不敢看向周家的人。
秦昭面色陡变,眸中凝聚沉沉阴霾,周云棠满头雾水,下意识就去追问:“观主是何意思?”
云天痛恨道:“当年侯爷与一众下属布兵,设下数重暗道,本是万无?一失,不想出了奸细。就凭着侯爷的能耐,就算败了,侯爷也不会战死得尸骨无?存。”
牵扯到父亲战死之事?,周云棠心中激动,“可是当年将士们扶灵柩回来,棺木里是有尸身。”
云天诧异:“哪里会有完整的尸身,我等亲眼见到侯爷被砍下马背,尸骨被马蹄践踏,尸骨无?存。”
山中寒风阵阵,刮得枝叶胡乱在空中飞,周遭听到一阵疾驰的风声后,无?人接云天的话。
周云棠震惊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毫无?血色,一侧秦昭立即将她揽入怀中,眉眼温和几许,“莫要失了分寸。”
周云棠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出于本能的攥住他?的手腕:“殿下,早就知晓了?”
秦昭沉默不语,云天却道:“并非秘事?,边境何人不知,就连当年的钟副将都知道,你们是不是孤陋寡闻了。”
哪里是孤陋寡闻,而是皇帝将一切都隐瞒下来,秦昭抬眸,气势大显,冷峻的眉眼就像掺杂了冰渣子,毫无温度。
“观主今日所言是有意而为之?”
云天慌了,额间青筋抖动,“怎么会是有意,并非秘密,就不能说了?你们都是周家人,家主惨死,你们就心安理得吗?周世子心安理得,我多?次都试图去提醒,怎奈每每被赵将军阻拦。”
“赵将军是故意隐瞒。”周云棠片刻间恢复过来,心中对父亲的愧疚愈深,扫向秦昭的视线中多?了些生疏。
云天闻言也是唉声叹气,“世子身子不好,他?知道也只能加重病情罢了。再说这些年周家军没有猛将,又失主帅,屡屡败战,朝廷渐渐地就不再管了。”
山风肆虐,呼呼作响,太阳也躲进了云层里,道观里冷得有些渗人。
秦昭揽着周云棠不肯松手,安慰之际,将矛头对准云天:“看来观主出自周家军,这些年来躲在这里实?在是屈才,不如去周家谋一出路,好过在这里的强。世子不知当年旧事,您该找他说清楚,将当年部署说一说,何人为先?锋,何处设防,侯爷在何地惨死,都是需要捋一捋的。”
秦昭气势太强,就像是一道强烈的光照进人的眼中,怎么都睁不开眼。
云天未曾料到来人气势这么强硬,他?就像是一面照妖镜,将之照得显出原形。
趁着间隙,看向他?怀中的人,试探道:“姑娘若想知晓,我可详细禀告,陛下不管,朝廷不问,周家孤掌难鸣。”
秦昭冷冷道:“这就不需观主操心,只需您说出详细经过。”
云天缄默下来,目光依旧落在少女身上,明艳的容颜若名动京城的牡丹,艳丽中透着皎皎光色,少女初长成。
“好,等些时候,我则去找世子,今日孩子就随你们离开。”
周云棠不甘心,还想再问,秦昭拍了拍她的脊背,同云天继续说道:“时辰不早了,趁着天色好及早下山。”
“您稍候。”云天爽快道,旋即吩咐几名?道士,一行?人向孩子的住处走去。
周云棠按耐不住自己的疑问,等云天离开后就冷冷地看向秦昭:“殿下何时知晓?”
“半月前罢了,云天怕是看破我的身份,也将你当作是周家的二姑娘,想要离间我们,莫要上当。”秦昭急于安慰道,周云棠认死理,听信无?稽之谈的话,事?情就变得很?棘手。
周云棠心中乱作一团麻,旧事理不清,但有一点足以认定,陛下明知父亲的死有怨情而当作不知情。
“你不要胡思乱想,孤对侯府的态度从未变过。”秦昭眸子透着傻伴读踌躇的容颜,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自信,冷峻的面容染了些山间萧索秋意。
周云棠不置一词,对秦昭也无?往日的讨好,乌黑的长发被山风撩动,掩盖住眼前的光色。
这次换作是秦昭讨好地给她捋顺发丝,望进傻伴读黯淡的杏眸里,恍惚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东西。
而那些东西正在朝他?慢慢离去。
他?急于去抓,握住少女柔嫩如羊脂玉的手腕,眉宇间多了几许温和:“离间计。”
周云棠不听他的谎话,“你明明知晓却不告诉我,等同于骗我。”
秦昭冠玉的脸色罕见地染过一阵红,坚毅的神色中带着些慌张,忙为自己辩驳:“你骗我这么多?年,又该如何清算?”
风吹得两人衣袂牵扯在了一起,周云棠皱眉:“那我们两清了?”
秦昭一怔,瞬息就识破她的小算盘,人就在跟前,便道:“扯平也成,当作不知你父亲战死的原因,你若信我,有朝一日,我倾尽全力为宣平侯雪冤。”
周云棠眼睫一颤,红红的鼻尖迎风吸了吸,透着几许可爱,眸色中充斥着对秦昭的仰慕,“殿下真厉害。”
“孤信你的鬼话。”秦昭莫名?察觉自己上当了,自己将她当作傻子,未曾想,她将自己当作傻子。
“周云棠,是你欺骗在前,孤为何就失理。”
周云棠扬首,巴掌大的小脸迎风微笑,漂亮的眸子里流转着晨光,笑意清纯如稚子,轻轻道:“因为殿下厉害。”
秦昭最受不得的就是被她夸,小时候喊几句殿下好生厉害,万事?都可办成。
果然,秦昭笑意腼腆,剑眉更是流露出温柔,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抚平心口的浮躁。
孩子们陆续被接下山送进马车里,周云棠先?行?一步回宫,秦昭则同周府侍卫前往别院。
周云棠回到东宫之后才知,明德殿内坐了不速之客。
皇后在等着太子回宫说话,乍然见到太子妃后才想起两人住在一间寝殿的事?,火气就蹭蹭就冒上心口。当即掀了眼皮就开腔:“太子妃去了哪里,宫妇私自出宫可是违反宫规的。”
周云棠满身疲惫,虚虚行?礼后就站直身子,冷声冷气道:“妾随殿下出宫,您若有话可直接去问殿下。”
“别拿太子当借口,你做的那些事?迟早会被世人知道,你以为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不成?”
“躲不过去,丢人就是太子。妾若是娘娘,就闭口不提此事,到处嚷嚷可就是一件很失颜面的事?。贵妃娘娘若是知晓这些事?,只怕暗地里更加瞧不起娘娘。”周云棠言笑晏晏,就像吃了蜜糖般开心。
怼皇后,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皇后一怔,双眉狠狠蹙起,觉得这番话也在常理中,贵妃知晓还不知怎么嘲讽她。
寝殿当即就安静下来,周云棠勾唇道:“您想清楚了吗?若此事?是贵妃放出的风声,您可就上当了。”
皇后怔忪,“怎地与贵妃有关联?”
周云棠鼓吹道:“贵妃设局,让您听信妾行不耻之事?。殿下如此精明之人,怎会不知我做的事?情。您宁愿相信旁人都不相信殿下,您是不是上当了?”
慢来片刻的秦昭听到这么一句颠倒情况的话后当即就进殿,“母后莫要听信谗言,太子妃秉性纯良,您该信她。”
“太子不知女子的心思,怎就认定她秉性纯良。”皇后不甘心。
秦昭默然,走至周云棠身侧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清新的香气就令人心口舒坦,沉沉笑道:“钱泽是被我所杀,他?攀扯太子妃,论罪当诛。”
秦昭凛冽的寒意中带着浓浓的偏袒,皇后几乎沉默下来,迎上他?凌冽的视线后口中的话再度咽了回去,悻悻道:“你别被她骗了。”
两人心知肚明,一个装傻,一个逞凶,一个心甘情愿地宠着,一个暗地里就指着他?帮忙。
说来说去,皇后理亏。
周云棠眼中笑意渐浓,皇后最在意的是太子,也只有太子是她的软肋。
皇后欲言又止,拉着秦昭出殿说话,明摆着是想要避开太子妃。
云氏心有不平,愤愤道:“皇后娘娘每次过来都说这些话,明显是要针对侯府。”
周云棠表现得很?平静,思量皇后拎不清的性子后,果断吩咐云氏:“你去查查最近何人见过皇后,三番两次提及势必有人在耳边提醒,绝对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