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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丑逼没有继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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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想想,除了这些让人糟心的诅咒,其实还有些是根本谈不上好坏,让人痛并快乐着的事情。

那还是发生她出镇山北之后发生的事。

荒原的地界其实很大,大的都有点不太正常。

但也正是因为它又大又贫瘠,才会让地国的列祖列宗觉得开发不易但丢了可惜:

要知道,地国之所以叫地国,就是因为在上古部落时期,这一小撮人就特别自信的觉得自己脚下踩着整个世界,而自己所在的部落,就是世间唯一的智慧生灵所聚——

于是他们干脆地为国,认定了大地延伸到何处,他们的国界就自然跟到何处。

地书上记载的所谓三山四原五岳七河十二谷,其实只是个虚数,地国现在的疆域,得比地书上多出去一大半。

然后大概是两千年前吧,地国有一波人摸到了海边。

这些人站在岸上,观望了……可能得有一刻钟吧?

然后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海里。

这帮二傻子用整整十七条人命,证明了人只要下海就会沉底,而海水之下——全·是·土·地。

全是地啊!

因为这一认知,打从两千年前开始,他们的海权意识就蜜汁强烈。

【总而言之,凡立于地上者,皆为我国之人】

这种朴素的、对于圈地盘的热爱,同样也铭刻在下任地君高珣的基因里。

她出镇山北的一路上,其实整个人都是嗨的,除了打仗时脏了点,这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的石头地啊……

可太让人心情愉悦了!

何况荒原上的人也不全是糟心的。

有些从北国或西国迁徙而来的民众,是真的不知道这片地界原本归谁,但因为原本就习惯生活在秩序政权下,遇到了巡视的北山军后,一般整个聚居地都会选择直接归顺。

有时候一片大山林子里,这样的聚居点能搜出好几个。

高珣在那遇见过一个看着可野气的姑娘。

她当时得有十八岁了,那姑娘比她小一点,只是个子矮,脑袋后头编着条差不多等身的长辫儿,直接从半山崖上跳下来,一路灵巧的踩着突出的山石和树木的枝桠,炮仗一样的落在了高珣的车架顶上。

然后理所当然的挨了顿臭揍。

所幸对方长得精致,内里倒是皮糙肉厚,貌似还是附近几个聚居地联盟的话事人,被打听话了以后,意外的还挺乖。

高珣看着她,总觉得像看见了条没长成的黑豹子,那摇来晃去的长辫子就是尾巴,招的人没事就想撸|两把,后来看顺眼了,甚至考虑起将她收入北山军的事情。

但是意外出现了。

不用担心,谁都没死。

是这个姑娘,她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翻进了高珣的大帐,一脸苦大仇深的站在阴影里,严肃的表示: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想让你看。

高珣那会儿刚洗完澡,冒着热气根本不想动——她猜这傻豹子大概是养熟了,想献上族里的什么祖传宝物给她,以示意自己追随的决心。

讲道理高珣一点都不想要。

几年下来,她在荒原打扫过的部族接近三位数,可物质资源的贫瘠,注定了这里称得上宝物的东西少的可怜。

所谓献上至宝的归附,除了本身附带的仪式感,高珣是迫真看不上那些大牛角又或是蓝色骨头一类的可回收垃圾。

“走呀!”

“不去。”

可惜这会儿姑娘又听不懂人话,鼓着脸颊抄起袖子,二话不说就要上来拉她。

“你别动!”

高珣看着她头发里藏着的几根杂草,心累的想说算了:“你别过来,我自己站的起来……”

反正今天还没活动过,饭后溜溜猫,就当散步了。

结果对方根本没往聚居地立着祭坛的方向走。

姑娘带着她静往山沟沟里钻,三转五转走到了一片潭水边。

水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外形像是一颗经过刻意雕琢的心脏。

姑娘小跑两步上前,抬手按在石头上,目光熠熠的看着她,一笑起来小虎牙可显眼。

她说:“我可喜欢你啦!”

说完把手拿下来,伸到高珣眼前给她看。

掌心平平展展,就是带着点黑灰。

“我们把它叫做【靰鞡】,就是代表心脏的石头。”

姑娘骄傲的告诉她:“摸着这块石头的时候,只能说真心话,不然就会被自己的真心烫伤,你看我的手——”

她又把脏手往前送了送:“我说喜欢你,是真哒!”

“连靰鞡都承认啦!”

高珣:……

高珣寻思着那又怎么样?

当初留你一命,就是因为看你业务能力还行,你要敢恨我,早八百年前就把你斩草除根了好吧?

但不知道是月亮陡然蹿出乌云,亮起了一片明堂,还是姑娘低垂的眉眼,奇异的压住了白日里那股野气。

明明依旧是只脏手,却因为那执着着要伸到她面前的动作,生生现出了一股直白又莽撞的荒唐可爱。

瞬间黑豹变黑猫的那种感觉,看的高珣莫名一愣。

就是这么一怔愣的功夫,姑娘抄起那只脏手,把她也拉到了大石头边,同样按在了靰鞡粗糙且脏的表面上。

“你喜欢我嘛?”

她用力按住高珣手,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注:一点不像逼供)的如此问道。

高珣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话在嗓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说出来一句:“喜欢……吧?”

话音未尽,姑娘就急切的翻开她的手掌,见没有烫伤,高兴的原地蹦跶了一下。

其实她掌心都要烫秃噜皮了。

只不过自愈能力够强,伤了一瞬间就恢复原样了,现在虽然看不出水泡血迹,但是……

高珣面无表情的扯出一个微笑。

玛德疼死我了。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野气姑娘刚才向她诉说的喜欢,现在想向她索要的喜欢,其实和她想象中的,并不是同一种喜欢。

所以她的回答成了谎言。

但姑娘似乎觉得有那句话就够了。

出云的月亮照的满地霜白,她看着高珣的眼神里,盈满了直白的迷恋和喜悦,看上几眼后,还要回味似的咂两下嘴,完了跟做梦一样感叹说:你真好看呀。

“比月亮还好看。”

这感觉还挺稀奇的。

怎么说呢……

高珣一直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事实上,她花费过大量的心力关注自己的脸,这种关注,有时候甚至会上升到吹毛求疵的地步——

因为在地国,丑逼是没有继承权的。

地国传承三千年,血脉相连的王族人数,庞大到超乎想象。

虽然和别国王族比起来,每一代地君的寿命都相对短暂,但和普通人比,一百五十年也绝对够久了,所以继承人竞争的时候,偶尔还会出现爷爷奶奶和孙儿们同台竞技的尴尬景象。

庞大的基数,注定了这其实是个沙里淘金的过程。

但也正是因为沙子够多,过滤起来一点都不需要心疼,所以除了能力之外,还可以更进一步的、立下些边边角角的形式主义要求。

比如要求长得好看。

这个“好看”的要求偏于理性,也有相对明确的标准:

比如不能有任何身体残疾,不能有明显的五官不对称。

类似大小眼和高低眉那种。

除此之外,五官比例不平衡的也不行。

比如鼻子特别大,眼睛特别小,手臂特别长,人中特别短,又或是眼珠子里俩瞳孔什么的。

他们这儿可从来不讲究什么生而神异,但凡你敢这么长了,官方就敢把你定义成畸形。

——“怪模怪样的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人?”

毕竟真要论起来,每个王族都是生而神异的,而一旦成为储君的人拿起了上泱剑,移山填海也不过是基本操作罢了。

再往下细究,继承者们的脸上还不能有胎记和显眼的疤痕。

君王关乎国体,可代国格,是政权的人格化具现——哪怕找个路人脸呢,你只能说底板比较朴素。

要是兜头糊块胎记,那岂不是连底板都是碎的?

高珣小时候有段时间眼睛一单一双,不丑,但乍一看像是大小眼,耳廓也不是很圆润,上端有点尖尖的。

是很让人担心的一张脸。

她的老师那会儿还健在,时常就会对着她的脸抚胸叹气。

老头还有把自己做的小木尺子,见天的想拿出来量一量她那个眼儿,生怕到了五岁还掰不过来,明明资质首屈一指,最后却输在了脸上。

高珣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被死老头拿尺子比量五官开始,就觉得这些要求简直莫名其妙:

明明说是选贤,怎么第一关是选美呢?

敢情够美的人才有资格贤德呗?

本末倒置啊呸。

可惜这习惯好几千年下来,早就变成某种类似于【人要吃饭喝水】这样的理所当然,你到大街上随便拉个地国民众,问储君找个丑逼好不好,分分钟要被对方呸一脸的。

高珣虽然觉得规矩不太对,但质疑规则的前提,是你能跳脱规则——她一个险些因为大小眼丧失参赛资格的人,先把游戏玩赢了才是重点!

奇不奇怪的登基了另说。

等十五岁之后,她成功登临储位,约等于就代表了一半国体。

然后她那脸,瞬间就不只是自己的脸了。

能代表国格的东西,你好意思让它脏着吗?

你好意思抠它的鼻孔吗?

你忍心拿它张牙舞爪的打哈气吗?

不,你不能。

所以高珣勉强也算是受过严苛的训练,平时就算眨个眼精,那都得是眼珠子先动,然后让眼皮跟上,保证不管什么角度看过去,都不会出现明眸皓齿翻白眼的扭曲表情。

然后高珣还特喜欢照镜子。

小时候是为了观察自己的大小眼,长大是为了表情管理,最后习惯成自然,不照反而不自在。

——尤其赢了高玗正式继任储君那天,她穿着全套的华服,带着七寸半的玉阙,在齐人高的金属镜前美了得有小半个时辰。

怎么说呢……

虽然玉阙一直很好看,但戴在我头上的时候,果然更好看了呢!

自那以后,她照的不是镜子,是胜利。

而在成为“胜利者”后,被人夸奖,自然也就成了高珣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上位者,她有义务为下属留出足够宽广的马屁渠道和谄媚空间。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里头大部分的马屁,拍的都比较假大空,毕竟阿谀奉承也是一种需要极高情商来支撑的高等话术,而在顶头上司长着个正经的人样儿的时候,逮着外表拍最不容易踩雷。

那种情况下,高珣能听到的形容,都是些什么龙凤之章天日之表一类的词。

话说天日之表……

大概也就等于是夸她和月亮一样好看了?

偶尔还有再肉麻点的。

这种会在具体描绘后加上句个人感想——比如大千岁威仪摄人,我等不敢直视什么的——说完了颤颤巍巍往后一退,仿佛已经要被她无形的摄人威仪压跪了。

戏可多,但自然。

明知是浮夸,但依旧能被取悦到。

可此时此刻,高珣站在了一个不知道正飞着多少小虫子的深山大谷,脚下是水畔半湿不干的泥泞,手边那块大石头的顶端,甚至还积了不少鸟屎。

但她看着眼前正一脸梦幻傻笑的姑娘时,久违的感到一股奇妙的触动。

“我真好看……”

高珣好笑的低声重复了她的这句话,心想京畿里那帮人精谈什么自然啊,人家动作能自然,主要是业务够熟练。

她才是自然。

当时高珣很确定,自己是喜欢那个眼神的。

甚至于之后的长逾十年的岁月中,偶尔想起这个眼神,还会刻意停下手上的动作,花费时间来怀念一下。

也就是那夜之后,她货真价实的考虑起了让她加入北山军的事——要是战斗水平能稳定进步,让她成为亲卫也不是不行。

别提她是外族的事,外族又怎么样?

地君号称十方地脉之主,除了本尊占据中央,下头其实还有九个名额,按惯例分别统领一方亲卫,算是正儿八经的亲信,法理和宗教意义上的双重臣属。

高珣选出来的这九个人里,有出访外国时,从人家的奴隶市场里拍下来的;

有山沟沟里顺手捡来的;

还有个罹患强迫症,因为接受不了大典时她左边站五个人,右边却只能站四个,所以连大祭礼都敢翘了的神经病。

——甚至有几个三角恋了好几年,最后根本搞不清楚谁到底该爱谁,隔三差五就要蹲到她门口喝闷酒仰天长啸的。

只要业务能力够,怪癖算个毛线。

比起一直嚷嚷着想杀她,但苦于打不过的那个货……

高珣看着眼前还在蹦跶的姑娘,想,她只是有点想睡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反正手已经脏了,高珣干脆放弃挣扎,在她沾着杂草的头发上揉了揉。

然后瞬间不动声色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玛德怎么还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