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知道他夏天下午一周内一定要去球场至少打两次篮球,而且喝的一定是农夫山泉,必须要冰镇了整一天的才行。
她还知道他夏天睡觉从不会拉窗帘,他最喜欢的就是夏日的晚风吹在脸上暖呼呼、月光打在脸上亮汪汪的感觉。
而这时候,她就在那扇窗的对面,隔着两米的距离,隔着欲盖弥彰的一排盆栽,偷偷地瞧,瞧到一晚上把一整个暑假的数学作业悉数写完,然后趴在桌子上把呼吸放到和他一样平缓的频率。
后来......
后来,她就得颈椎病了。
02
她去完医院的第二天,妈妈就将她对着窗户的桌子移到了房间的反方向。
“若若,医生说你贴完这帖药之前不能吹风。”
她看着南辕北辙的桌子和窗子,窗子上光秃秃的,连用来遮挡的盆栽都悉数被移去了阳台。
“妈妈,盆栽也要拿走吗?”
“放在那里,没有桌子支撑着,怕你会不小心把他们打碎。”
“我会小心一点。”她很小声地抗争。
“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贵?”
她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地躺在了床上,眼睛看着窗子的方向。这会真的是抻着脖子也看不到了。
03
她终于考到了特班,和他一个班。
叔叔说两个人既然一个班了,那干脆一起送去上学好了。
她很高兴地点头,叔叔揉了揉她的头,“若若真的很乖很努力。”揉完后还不忘看自家儿子一眼,“顾深,以后多照顾一点妹妹。”
“顾叔叔,做同学就好了,不用做妹妹。”
“是吗?”叔叔笑了,眉宇间的温柔和他睡着时的模样真的很像,“若若看来不是很喜欢我们家顾深。”
她愣了愣,没敢再辩驳。
他抬眼看她,“你房间的摆设怎么换了。”
“啊?”她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我生病了,”她指了指颈后的膏药,“你看,要贴三个月。”
“嗯,”他没有伸手去碰,只是简略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让她有些黯然,“你每天学到凌晨,考进特班,就是为了叫声顾同学的吗?”
“什么?”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什么,上次月考的卷子要吗?我有标准答案。”
“哦,好...好啊。”
03
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
和他身处一个班级,做同样的卷子,在同样的时间上学放学,果然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他们很快就熟稔起来。
他们会在清晨的时候在车上此起彼伏地打呵欠,然后在顾叔叔心疼又好笑地目光中接过一杯热豆浆;会在放学时候讨论今天的作业有多么多,而上次的周考有多变态,甚至渐渐地,他们之间的话题不止于课业,开始掺连了青春期感情的色彩。
“他们都说你喜欢沐沐。”
今日周考出成绩,他们两个人考的都很好,尤其是她,班里的名次甚至上升了十名。但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在回家的车上,她鼓起勇气,声音却像叹息似的提起了这句。
他自打放学铃响,两人一起走出校门的时候就神色恹恹,丝毫没有往日的精气神。上了车以后,他就一直以手覆额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这实在不像往日考试考好了的他。
联想起今日的坊间传言,她心里郁郁,没忍住就问了这么一句。
“沐沐?”他将手腕放下,缓缓睁开眼睛,皱着眉思考了半刻。她只觉得这半刻光阴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那心跳却像是上了永动机一般。
可即使是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他皱眉的样子不太好看,她心里暗暗地想,以后可不能再让他皱眉了。
“你听谁胡说八道,”他终于开口,“不过是初中同学。”
又是初中。
她在黑暗里悄悄将头埋了起来。坊间传言,五班的顾深喜欢五班的木沐,已经喜欢三年。而他们现在,不过才刚刚高一而已。那两年她丝毫没有参与过的光阴,神秘又离奇,是她永远也无法得知,还要整日猜忌的时光。
可他这样说了,她又不敢再问。只能沉默,再沉默。
他像是心情缓过来些了,竟然伸手将她的脑袋从衣领里薅了出来,“今天考得多好,有什么不开心的。”
“没有。”她小声。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晚上给我讲讲?”
“好。”
三个月到了,她终于又能将桌子移了回来。那扇对着桌子的窗户就像一个联络站一样,隐秘又欢愉。他不知在哪里寻了根竹竿,又亲手做了个小篮子。竹竿的长度刚刚好能够从他的床前够到她的桌子。他们交换过试卷答案,交换过忘记带回来的练习册,交换过早餐和夜宵。
借一根竹竿讲题这件事,他们已经可以运用得非常熟练。
“颜若,你在学校为什么老躲我?”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吗?”她愣了愣,忍不住将头转去了车窗那边,欲盖弥彰地向窗外看。
“在家里和学校都有那么多话说,不知道在学校你在怕些什么。”他像是不打算放过她,又补了这么一句。
她只能装作没听见,将头又向车窗那边移了移。
她确实很怕。
在家里,他们是竹竿邻居;在上学路上,他们是同行同学;但是在学校,他是班长,是各个班女生都争相来观赏的校草,而她,只是个好不容易从普通班级爬上来的小喽啰。
对比强烈,她得再努努力才行。
他看着她慢慢变红的耳尖,忍住了去碰一碰的冲动,将头也转了过去。
04
终于,她终于不再是五班的喽啰了。
她费力抬头看着年级大榜的最顶端,开心地笑了出来。
“开心吗?”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还和她说了话。
自从两年前的那日,他再也没就这个问题问过她,而她也没敢再问他木沐的事。两人依旧是竹竿邻居的相处模式。甚至高三了,都没有人知道颜若和顾深住在一个楼里,两人还是窗对着窗的邻居。
她被吓了一跳,一抬头,正好对上他低下头来的眼睛。
真好看。
她心里默默感叹。
她当初第一次心动,就是因为这双如湖水一般深邃沉静的眼睛,像初中毕业时去过的查尔干湖,只要看过一眼,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怎么了?”他见她一直发愣,忍不住拍了拍她轻飘飘的额发。许是早上起床着急,那薄薄的发丝临风挺立,他早上坏心没有告诉她,谁知一节早课过去,他们还快乐地站在她的额头,嚣张极了。
“啊,开心,”她惊醒过来,重新低下了头,留给了他一个干净的脑瓜顶,“可是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了。”
她为了追上他,就这么匆忙地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三年。
“没关系,”他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起,“不差这一个月。”
05
高考,一大半是努力,一小半是运气。缺了任何一点,都是必死无疑。
他们两个发挥得都很好,只不过他是保送,而她是名副其实的高考生。
“去北大好吗?”高考的前一天晚上,竹竿替他传来了一张纸条。
她没有回,一直攥在手里,睡了这一个月以来最安心的觉。
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个考区只有她一个他们班的,这两天她一直独来独往,倒是有些想念起平日里上学时旁边笑着给她背《醉翁亭记》的人。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她睡了好大一个觉,几乎把考后的两天都睡过去了。醒来时听妈妈说,他来找过她,是堂堂正正地来她家门口敲的门。
她迷蒙着眼睛看向桌前的那扇窗,是关着的。从她去考试那天早上就被妈妈关上了,理由是怕她颈椎病再犯,会影响她的发挥。她下床去开,怎么推都推不动,她仔细一看,原来妈妈关窗的时候不小心,将一只小小的卡在了窗缝里,卡死了。
叫来师傅来修,师傅说这窗子年老失修,必要修理几天。她望着对面的窗,有些黯然,“师傅,你尽快修吧,我有急用。”
06
她想去敲他的门。
此刻已是深夜,她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保鲜膜——那是妈妈怕她夜里受风,在师傅拿下了整个窗子去修理之后强行缠上的。是不透风了,她伸出食指戳了戳,没敢用力,她也看不太清那扇窗户了。
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这两天有没有想她,有没有想问问她她考得怎么样,或者,是偷偷出门玩去了?她抽了只碳素笔出来,出神地在保鲜膜上画起了小人,一个接一个,有点丑,但特点鲜明。她笑了,又将小人涂成了墨团团,收起笔打算上床睡觉。
窗户修好了一定第一时间找他。
她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