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盈晏站在廊柱旁,垂至脚踝的斗篷,遮住了原来纤瘦的身子。挂着的那盏灯火正好打在她脸上,镀上淡淡的光,眼中似是落满了星辰。
小狗子这回乖了,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好像怕再给她惹麻烦。
萧翌修不说话,冷风掀着他的袍角。背在身后的右手还残留着刚才掐断人喉管的触感,他看去她细细的玉颈……
随后,他见她抿了下唇,一步步的朝着他走过来。
那顺从样子倒像是之前想要他命的女人?呵!
付盈晏弯腰对着人作礼:“盈晏参见陛下。”
她小心的夹住狗子,生怕它掉了出来。眼前的人可不是那俩恶太监,说不定直接就用脚尖碾死狗子……
萧翌修扫了一眼少女浅鼓起的杏色斗篷,下颌微微扬起,并不开口让人起身,好像要看看她的忍耐力。
不知是不是她跑得急,额上掉下几缕碎发,搭在纤长的眼睫上,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很有活力的样子。明明几日前还一脸苍白的站在勤政殿外。
他迈步往前走,一身黑衣很容易就融进夜色中。
付盈晏不知所措,眨了下眼只好跟上,边走边想怀里的小狗子怎么办?
“陛下,赢晏的伤寒已经好了,”她几乎是小跑着,抬脸偷偷看着萧翌修,“你没传染上吧?”
萧翌修斜睨了眼少女:“想给孤喝你的那些苦药?”
“不苦啊,”付盈晏挠了挠腮,“你吃颗糖怡就好了。”
“糖?”萧翌修继续往前走,但是脚步慢了许多。
付盈晏觉得萧翌修是她见过最冷冰冰的人,也便想起那些传言,他没有人陪伴长大,所以很不快乐吧?
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她低头看着。
“陛下。”
萧翌修停步并未转身,只听见身后擦擦地跑步声,少女便俏皮地到了他的面前。
“你的东西掉了。”付盈晏白玉一样的手伸出来。
小小的掌心里躺着一枚雕瑞兽的翠玉腰坠,长长的络子挂在手指间轻晃着,衬着那手白皙好看。
付盈晏一直擎着手,见人迟迟不接,便抬头看他,直接撞进他的眼中,一时便有些发蒙。
“那……那好,我帮你系上。”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他不会系坠子,毕竟一国之君的这些事都有专门人来伺候。
周国时,皇兄也是的,一大群女官宫婢负责各种事物,人就只需站在那儿,张开双臂便可。
可是,付盈晏苦恼了下,终于把藏在斗篷下的狗子给掏了出来。对上萧翌修的眼,就见他脸好像黑了黑。
“它腿断了,但是很乖的,不乱叫。”她对他笑,帮狗子说话。
萧翌修这才看清了她藏在斗篷下的是什么,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正把脑袋往她身上蹭,像在拼命抓住一个希望。
少女把狗子放在地上,想了想,又往远一点的地方放了放,是个避风的地方,这才跑回来。
付盈晏低下头,看着萧翌修腰带,又看看手里的坠饰,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系……
“不会?”萧翌修看着前方,眉眼无波,清淡淡的道,“就这样,还送来和亲?”
“我会的。”付盈晏小声道。
她伸出食指,笨拙的去勾萧翌修的腰带。
大冬天的,她试到他穿得并不多,能感觉到瘦腰。旁人这样穿肯定冻得不行,可他好像没有感觉似的。
付盈晏仔细的把丝绦的一头穿过去,两边还不是一样长,这要怎么系?身边这人应该是个没耐心烦的,而且,她觉得他此刻应该心情不好。
皱着眉思索了下,她干脆直接将丝绦两头打了个结。
离着这样近,那种药香混着花香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萧翌修瞥了眼垂首的少女,挽起的发上只扎了根素净的丝带,轻落在她的肩头。
简单,纯净。
付盈晏做完这些时,手心里冒出了汗,临了,还伸手拽了拽佩玉,确认结实了,才站直起来。
“好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视线正好看见萧翌修的侧脸。
他的左耳上带了一颗耳钉,紫金打制的,并不是特别精致,还闪着冷光。莫名的,她觉得有些眼熟。
萧翌修转头看去廊外,黑夜里飘下了雪花,勤政殿杀人的那股子浮躁,现在淡了好多,呼吸也渐渐平稳。
“下雪了?”付盈晏抱着小狗子,把它裹在斗篷里。
回头时,就见到萧翌修已经独自走去外面,站在黑夜里的枯草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站在廊柱旁,看着雪纷纷落下,她来魏宫的第一天也是雪天。
站了一会儿,付盈晏便靠着廊柱坐在长椅上,手指轻轻理着狗子的皮毛,小东西还是抖得不行,嘴里哼哼着。
“没事的,会好的。”她小声道,抬头看去,萧翌修已经站在雪地里许久,周围是全是黑暗,好像要将他吞噬一样。
付盈晏喜欢看雪,总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白白的雪像棉絮,轻而柔软。想起以前,她还没有回周宫的时候,雪天可以攥雪球,然后冻得一双手通红,乳母就会责备着把她拉回屋里。
那时,她也总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人和她玩儿,像现在的萧翌修一样,独自站在雪里。
他应当也是孤单的吧,没人同他说话。
萧翌修微仰着脸,雪落在脸颊上瞬间化作一抹水滴,不远处的黑暗中蛰伏着一座宅院,只能靠着两盏不算明亮的灯火辨认。
忽然,一声娇俏的笑钻进耳中,虽然很小,但他自来感官敏锐,所以听得出。
回头去,就见着少女坐在廊下,淡淡灯火映着整个人。她低头看着趴在腿上的小东西,因着被舔了手心,而开心的笑了。
她居然在安慰一条狗?
“陛下。”付盈晏看着人往回走,便赶紧站起来,狗子直接盖头藏住。
“小畜生哪里来的?”萧翌修问。
一条长椅相隔,一人廊外迎雪,一人廊下袅娜,明处暗处,仿佛割成了两个世界。
“它叫狮狮,”付盈晏道,声音软如棉絮,“我刚刚给它起的,像狮子那样威猛。”
“你起的?”萧翌修抖了抖身上落雪,一手背后。
付盈晏应了声是,娇俏的鼻尖带着一点冻红:“陛下,你觉不觉得它虎头虎脑的?”
萧翌修嘴角抽了下,眼帘一掀:“一条狗,虎头虎脑,你给它取名狮狮?”
他眼神落在她脸上,粉嫩的双颊,眼中闪耀的光亮让人触不可及。
付盈晏不明白,就给狗子起个名,他都能不高兴,便转去别的话题,免得惹怒人。
“陛下在看什么?”
“瑞园。”萧翌修走进来,一身风雪泡在身后。
“咕噜”,付盈晏刚想说什么,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声。她尴尬的往后退了两步,头垂得低低的。
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了,肚子早就空了。
萧翌修转身往前走去,留下轻飘飘一句话:“回去收拾收拾,两日后去金华宫。”
付盈晏还未明白话是何意,人跨步走出游廊,身姿笔直。
“赵良才!”
很快,大太监赵良才带着一行仗队而来。自假山遮挡处而来,浩浩荡荡,中间奢华的巨大步撵随之缓缓放下,前后二十四个轿夫动作划一。
其中要数那宝座最为华丽,金漆龙纹,雕刻精细,即便是黑夜,也难掩藏的金光夺目。
“陛下,您要去哪儿?”赵良才半弓着腰,当看到萧翌修腰间的坠饰时吓了一惊,这谁怎么把丝绦打了个死结?好大的胆子。
萧翌修跨上步撵,转身坐在宽大的宝座上,身子微侧,右臂整个搭在扶手上。
他懒懒吐了两个字:“瑞园。”
赵良才先是一怔,随后甩了下拂尘,尖着嗓子:“起驾瑞园。”
来不及多想,付盈晏抱着小狗子就去追萧翌修的步撵,夜风扬着发间的丝带,思考着萧翌修那句话的意思。
步撵平稳,缓缓抬起,萧翌修单臂支撑,斜倚在宝座之上,一条腿支在座沿,宽大的衣袍整个铺满散开,给人一种奢艳靡丽之感。
大大的黄罗伞撑在头上,遮挡落雪。
一路走着,无人敢说话,只听见脚步前行之声。
付盈晏跟在仗队后面,肚子又咕噜了一声。往日这个时候早就用完膳了,阿琴已经回去了吧,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魏宫似乎比周宫大很多,尽管她也不知道周宫到底多大,可是知道皇兄就不会有萧翌修这种阵仗,如此簇拥着许多人,皇兄好像更喜欢带着他的爱妃们到处走。
一个宫人停下脚步,叫住了付盈晏。
他送上一盏灯笼,低着头话音细弱:“赵总管吩咐,给付美人的灯,沿着这条路直走,不远便是青凤阁。”
“谢谢公公。”付盈晏接了灯对人道谢。
萧翌修的步撵仗队渐渐走远,一长串的灯火像游动的蛇,在雪夜中蜿蜒。
刚走两步,付盈晏脚底下一铬,踩到了什么。她弯腰捡起,却还是原先萧翌修的那块玉饰,显然是没系好,此时又掉了,所幸没有摔碎。
她也没力气去追了,只想带着狗子回青凤阁,便收好了那玉饰。
等回去青凤阁的时候,阿琴就在院门口等着,见人回来,赶紧迎上来。
“阿琴,”付盈晏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斗篷透出一条缝,让对方看,“我找到一只狗子。”
她脸上笑着,刚才假山的那些惊险全然忘了,眼里心里全是自己抱着的毛茸茸的小东西。
阿琴叹着气摇头,手碰到付盈晏身上,还能感觉到颤抖,头发也乱了。这大晚上的跑出去,就为了一条小狗?
原本的斗篷被划破了几道口子,脸上沾着几抹灰痕,两只手更是脏的要命,简直就跟从地里捡回来的一样。当真是狼狈。
可人还不在意的跑去墙角,摆弄着一块板子,然后把狗子小心的抱上去。
“你真脏,”付盈晏貌似嫌弃的说着,脸上却十分高兴,“等你的腿好了,就给你洗洗。”
阿琴站在身后,看着那只小狗,倒是长得可爱。黑溜溜的眼睛,除了嘴巴和四只脚是白色的,剩下的全是黑色。
“这些人也够狠的,这样对它?也不知道腿会不会好?”
付盈晏摸摸小狗的头,指尖揉着它的额头:“腿不太严重,会自己长好的,让它躺在硬的地方,长得快。以前,我也……”
她收回手,嘴角的笑没了。她以前也养过一条狗,也是黑色的,总是跟着她的,只要她唤一声,那狗就算离着老远,也会跑来她身边。
“阿琴,你说叫它狮狮好不好?”付盈晏问,“以后长得很大很壮,跑的也快,谁也抓不到它。”
“好。”阿琴端了水碗摆在墙边,看了看付盈晏,“可是美人,你不能一直养着它的。”
付盈晏不说话了,她的确没办法养着狮狮,也只是暂时把它救了回来。以后的话……看看能不能为它找个主人。
“美人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寿安宫。”阿琴提醒着。
经此一提,付盈晏记起这件事。前日,太皇太后身边的金嬷嬷曾经来过,说让明日去一趟寿安宫,因为她身上现在有一个封号,美人。
“阿琴,金华宫是什么地方?”她又想起萧翌修在游廊留下的那句话。
阿琴挑了挑火炉里的炭火,火光耀红脸庞,抬头道:“是陛下的寝宫。”